第5章 可缓缓归矣（1）

陈媛听到皇后唤自己，回过神儿来，细细听过她的这句诗词，然后眉目一转，继而轻笑，“秋日也未必只是无端伤悲的。秋日之境，有时更加胜过春夏冬，落英缤纷芳草鲜美，实在是生命周而复始的仪式，叫人更有希望。”

慕玘惊讶之余，赞赏的神色更甚，轻笑道，“本宫与妹妹竟是好默契。”然后再看向不屑的安卿儿还有已经听懂了的邓小仪。“只是我们怎么想罢了，同是姐妹，我们需要共同照顾才是。”

慕玘一语，也是暗示众人她知晓陈媛在宫里的处境。

陈相虽然照顾着陈媛，寻常会托人送些东西进宫，但却从未到陈媛手上。

是因着方流苏和安卿儿私下里扣着了。

陈媛的日子，并不好过。

而这件事，皇后已然知晓。

是要告诫她们，不要生事。

陈媛心底一暖，原来皇后自己身子不好，却也知晓了自己处境，屈尊开口。

见三人不语，慕玘才正色开口，她从来都是有事说事的人，不容下不守分寸的。

毕竟她还是一国威严的皇后。“本宫知道有些事情是贵妃的错，皇上现在也对贵妃有所忌惮，但是贵妃还是贵妃，如今却也魂归九天，你们不能随意揣测议论。这三个月本宫不在，就发生很多这样的事情，本宫已经不去追究。”说完，她冷冷扫过方流苏和安卿儿，“但是现在，若是再被本宫听到，那就只能宫规处置了。”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相反，她有很多治理后宫的法子，但她不想用。

因为按照她管理后宫的方式，就很有可能大动干戈，会把很多东西连根拔起，皇上都未必会同意，更会成为很多人的公敌，她们明面上虽不敢说什么做什么，但是却会把皇后陷于孤立的境地，到时候孤立无援，逼到墙角了更加没办法保住一方安稳。

慕玘不会冒险，后宫虽需整治，但却需她和皇上一同整治，连同着皇帝的前朝，使得整个祁国安邦。

众人见皇后依旧温和，但是很坚定的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三人连忙跪下请罪：“臣妾等恭听娘娘教诲，必定懂得分寸，为娘娘皇上分忧。”

事实证明，慕玘确实是很聪明的皇后，她明面没有着手管理后宫琐事，却是牢牢把握住后宫方向，没有任何披漏。

对于皇上太后，和她们这些嫔妃们，都没有一处值得指指点点。

这样完美的皇后，不会是轻易能够动摇的。

且不说皇上自己心思如何，皇后如此，是最稳定的存在。

慕玘这才点头，“天色已晚，各位妹妹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言欢话说到一半，就有人通报，“娘娘金安，皇上叫娘娘过去听雨阁一叙。”

急匆匆赶来的是夏公公，他恭恭敬敬，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不容易被人看出的笑意。

慕玘本来就感觉今日身心疲惫，本想去看看茹花台，路上被绊住了脚步，皇上却又来叫自己过去。

皇上既叫了，又当着他的妃嫔，自己不好推辞。

只能放弃去茹花台了，也怕引起众人怀疑。

夏公公依旧躬身，“奴才有罪，皇上叫奴才来请，皇上说，请您过去用膳。”

慕玘反倒是没有了拒绝的理由，皇上肯定是久等了。

皇上的脾气虽然摸不准，但是让帝王久等终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慕玘看到从来平静的夏公公难得出现这样的表情，叹了口气，“劳烦公公先行回去向皇上禀报，本宫过会就来。”

众人急忙恭送皇后。

“皇后果真聪慧。”

方流苏看着众人起身，就着夜色，皇后的身影使她更为愤愤。

“娘娘，夜深露重，您真的要去？”

夏公公依然走在最前端，婉儿担心着开口。

小姐方才用过药膳，正是需要沐浴歇息养神的，她本就担心娘娘去了茹花台伤神难过。

如今...

“皇后不能失了分寸。”慕玘微笑宽慰，“你无需担心我，你陪我去就是了。”

婉儿点头，知道慕玘心中所想，便不再说什么，只拿着披风给小姐披上，“夜里月光不好，奴婢点一盏宫灯吧。”

方才为保安全，未央宫掌事公公小福子也跟了来。

一行人倒也保着慕玘平安稳当。

“臣妾听着皇上今早晨起在咳嗽，身上不爽，臣妾吩咐下人给皇上炖了冰糖雪梨，皇上待会趁热喝了吧。”听雨阁内，有一女子温柔婉约的声音透彻了全部人的耳朵。

夏公公站在门前，不敢走进去。

慕玘听到这个，走进去时问他，“公公怎么了？”仿佛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

夏公公面露难色，“娘娘恕罪，奴才不知道德妃要过来，只是......”

皇上说请皇后过来，也是今天早朝之前的事情。

皇上说要将之前的生辰礼物给皇后，夏公公建议把娘娘请过来，皇上没有明着说，也是自己揣测着皇上的心思。

“不怪公公，德妃难得出门走动，来是应该的。”

慕玘也不多言，“皇上现在有德妃陪着，你待会去跟皇上说，本宫来过了。”说完风轻云淡的说要走，然后见一身粉衣的张锦绣盈盈走出。

她身形未显，还是清瘦模样。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慕玘看她一眼，微笑颔首，“本宫要回去了，择日再与你说话。”

张锦绣素来平和，如今来找皇帝，自然是有事要说。

张锦绣是被皇帝突然叫来的，还说喜欢自己宫里的冰糖雪梨，她不敢抗旨，因此做了来。

如今，便是晓得为何了。

张锦绣笑语盈盈，怕娘娘有所误会，“娘娘快些进去吧，不过现在这个点皇上应该坐下来闭目养神，怕是还要娘娘等一会儿。”

“妹妹如此细心，本宫自愧不如。”

张锦绣微笑不语，走过她身边，“臣妾就先回去了。”

“过几日我再去瞧你。”慕玘依旧淡然，眼眸清澈。

张锦绣微笑，“是。”

皇后如此用心，她十分感激。

她进去的时候，没有看到魏安辰。

径自走到里头，正想开口。

“这么晚才来。”

魏安辰出声，从她后头走上来。

面带微笑，难得温和。

不过这一抹柔和好像是延续过来的，好像是方才对待了张锦绣的。

原来帝王也温情。

慕玘心里明白，张锦绣温和柔情，十分细心。

这样的女子，该得如此对待。

慕玘也不说破，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恰巧碰见方宝林几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恩。”

魏安辰示意，“你先坐下吧。”

“多谢皇上。”慕玘顺势坐着，并未说话。

魏安辰开口，眼眸看着慕玘衣衫，再见她心情平静，除了疲惫之后，没有任何变化。

他压下心底的不自在。

这件衣服，是他想着送给她的，她难得穿。

也许是喜欢这件衣衫的，于是不在乎她的淡然。“我忘记送你了。”

慕玘微笑，看了他一眼。

魏安辰从自己的袖口拿出精致的盒子，是很名贵的木材，他看着她，“你过来。”

慕玘听闻走上前，却闻到这人身上淡淡的脂粉味，“锦绣妹妹的脂粉可是很好闻的。”

她没有接过那个盒子。

“脂粉太多了，很呛鼻。”

魏安辰见到慕玘皱起的眉头，心中一紧，继而又柔声，“你先拿去，坐下看看。”

慕玘点头，接过他手上的木盒。

她打开盒子，是一对珊瑚手串，“这可是很名贵的镯子，只有大理国才有的贡品，几年才出来一串。”

她微笑，这个东西确很夺人眼球。

“皇后好眼光。”

魏安辰笑着，慕玘博学多识。

慕家本就是高官显贵出来的。

慕玘微笑，“只偶尔听哥哥说过几次，总想着一见，如今见到，才班门弄斧。”

“你的生辰，虽不喜欢过，但毕竟是在宫里度过的第一个生辰，这串手镯，你收着吧。”

他无意说着，似乎像是随意挑拣来的物件儿，这珊瑚玉镯是专门叫人把原产的珊瑚打磨成的。

世间仅有，独一无二。

慕玘继续微笑，“多谢皇上。”

神色平静，只当皇帝按着宫中礼节罢了。

魏安辰看着慕玘，好几日没有去未央宫了，她身子果真好了许多。

他轻笑，“之前看你带着蓝田玉镯的，想着，这珊瑚也算配你，你喜欢就好。”

她应该是喜欢这些的吧。

慕玘一怔，却突然想到了子川。

他曾经说过，要陪她过每一个生辰的。

如今，竟是再也不能了。

她是祁国的皇后。

子川也因着定远侯，留在篁朝。

两相遥远，十分想念。

也只有蓝田玉镯宽慰一些了。

魏安辰见慕玘怔住，只道她想起亡母，不再多话，挥手叫人送进晚膳来，陪着她回了宫。

皇帝未去未央宫好几日，众人议论纷纷。

果真这宫里所有人的目光和嘴巴都朝着皇后呢。

一夜烛火，再无他话。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九月里。

秋光如醉，御花园的枫叶红了一大片，有的随风掉落进池水里，引来锦鲤包围，景色十分好看，宫人和来往的宫妃都喜欢结队去御花园中散步赏玩，很是热闹。

再说之前茹花台的那场大火，众人不敢议论，因为是太后下旨，既然年久失修又不慎起火，那边再留不得，于是没有人敢向皇帝皇后提起应该如何处理。

只是皇后娘娘那晚派人进去查探，确认无人伤亡，上报君王以后，皇帝只说由皇后好生查探缘由，一切由皇后做主，便没了下文。

虽然是简单一句话，但是皇后借此机会重新接手管理了后宫。

一切回归正轨，倒也还是平和的。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七。

一早，皇帝皇后起身，前往听雨阁接待沈则。

皇帝派遣沈则作为公主和亲使臣，今日前来听候议事。

公主也在场。

“沈将军不必多礼。”

慕玘受了沈则的小礼，叫他站起身来。

“几月不见将军，倒也清瘦了许多。”

沈则微笑，“臣久不上沙场，闲来无事，叫娘娘担心了。”

魏亦绮不免轻笑：“将军喜欢沙场，也要注意身子才是。将军府也该是有一个女主人了。”

她意有所指。

原本潘倚碧是正妃的。

后来沈则执意不许，便成了平妻。

如今，倒也算是没有正妻的。

沈则恭敬回着，“多谢娘娘公主关怀，臣久经沙场，实在是不想成家拖累别家女子。”

魏亦绮知道沈则不喜欢潘倚碧的，只是他是重情义。

应该有一个女子常伴他左右好生陪伴，这才不辜负他的品行。

“皇兄嫂嫂陪在身边，阿轩哥哥才华横溢，有着郦嫂嫂陪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男儿家成家立业都重要，将军莫非想一生孤独？”

魏亦绮笑着看着沈则的样子，“你也确实应该有人陪着了。”

她总感觉沈则独来独往。

他跟皇兄不同，皇兄是高位权重，平时性格冷淡，身边没人陪着也是平常之举。

但沈则，身边若是没人陪着，就会显得格外单薄。

她曾经看过项羽和虞姬的故事，总以为若是将军，就一定要有美人陪伴在旁。将军身在沙场，心有所想，一生爱恋。

要不然无处安放，人生迷茫反倒是悲哀的事情。

“沈则一生孤独也罢，只是不想以一己之身浪费了别人的人生。”沈则说的郑重，也是说给皇上听的。

魏安辰听懂她的意思，看着他有意无意追随慕玘的目光，当下便点头不语。

慕玘神色坦荡，倏然微笑，“将军如此优秀，怎么会连累别人呢，将军府也是该有人主持了。”

沈则父母早亡，现只沈则与沈晖一同主持家业。

没有女主人，也不方便。

“多谢娘娘关心。”

沈则没有其他的话说，只是感谢慕玘，压着心底的一点酸楚，不让她看出端倪。

慕玘的心思很简单，对于自己，也只是想找一个幸福的结果。“臣若是找到了那样的女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娘娘，和皇上的。”

魏安辰看着沈则平和的神情里，心下按道他对于慕玘的礼节分寸。

他是十分爱重她的。

想到此关节，他微微皱眉。

自己的皇后让许多人爱重着.

这点让他很不是滋味，偏偏皇后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他尽力平静，开口，“你若是找到了这个人，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指婚。”

“多谢皇上，沈则不胜感激。”

沈则知道他们是真心关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