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与虎谋皮

陈宝祥告辞的时候，特意绕到关帝庙门口去看了一眼。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再加上抓走的三个人，一小时内就被日本人杀死十个中国人。

这种悬殊的比例让人愤怒，如果济南老百姓再不抗争，最后就像会仙楼的烤鸭一样，都被塞在炉子里，本事再大，唯一的结果就是变成跟旁人一样的烤鸭，被各种客人分而食之。

陈宝祥不希望自己默默无闻而死，他也想像顾兰春一样，假如有一天落入敌人手中，那就引爆手榴弹，跟这些鬼子同归于尽，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这样才够本儿。

他一个人回米饭铺，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日本鬼子实在太可恨了，在济南城杀人毫无顾忌，并且没有天理，他们自己说了算，不管杀多少人，都不会负任何责任。

陈宝祥皱着眉头，越想越气，进了家门，胸口依然气鼓鼓的，无法平息。

他坐在院子里，拔出攮子，双手捧着观看。

这样一把小刀，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杀够一百个鬼子，为济南的老百姓报仇。

柳月娥默默地走出来，把一件褂子披在他肩上。。

他们两个人相互关照，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彼此都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当家的，不要愤愤不平了，乱世当中，我们能够好好活着，就得感谢上天保佑，感谢祖宗有灵。那些我们管不了的，一定要扔开，干万不要为难自己。你不是大人物也不是连城璧，更不是南方军的高官，总之你只是陈家米饭铺的老板，是我的当家人，是三个孩子的爹。我们到大观园去开饭店，挣很多钱，也搬到太行山去过幸福的日子，向着这个目标走，一定能实现。”

陈宝祥并不愿意听这种说法，他不能离开济南，就算挣再多的钱，他的根都在这里，祖坟也在此处，泺口灭门血案里面死的亲人，并不希望他过上高枕无忧的好日子，而是希望他杀光日本鬼子，为家族报仇。

如果挣了钱就跑，那就变成了真正的懦夫。

中国不需要懦夫，只需要勇士。

无数人联合起来，才能干掉日本鬼子，让中国人迎来真正的春天。

躺下睡觉的时候，他的胸口仍然剧烈起伏。

今天看到的一切，让他内心极其愤怒。

作为一个中国人，无法保护自己的同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日本鬼子射杀带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陈宝祥只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穿衣起床，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拳谱，在院子里默默地练拳。

过去，他以为自己高枕无忧，很快就明白，活在当下的济南，任何时候都会遭遇倾覆之灾。

只能说，他的眼光正在打开，看到了未来的陷阱。

如果他加入八方面军，也会成为另外一个大人物，勇敢顽强，智谋过人，领导济南老百姓，踏上抗日救国之路。

就这样，他等来了天明。

当晨光让这个院子亮起来，他似乎感到，每一个济南人在八方面军的帮助下，都应该看到未来，而不是迷失在浓重的黑夜里。

他出门买了豆浆油条，把柳月娥叫醒，让她吃饭。

从此刻开始，他知道团结的重要性。

南北两方军联合，就能干掉日本鬼子，如果一个家庭的所有人联合，也能够让这个家庭变得稳固无比，共同对抗未知的灾难。

已经很久没有传武的消息，可他不着急，知道这个孩子已经走上了闯荡江湖之路，未来命运如何，都要自己决定。

“当家的，如果那位金小姐再来，你要小心应付。我看到她，就觉得后背发凉，汗毛直竖。”

陈宝祥点头，金庆辉给他的感觉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没有表现出来。

柳月河是女人，就算害怕，也没有人笑话。

“当家的，看到她，我就像看到一头母狼。南山上那些狼饿极了，跑到城里饮虎池旁边来找饭吃，两眼碧绿，个顶个瘆人。我觉得金小姐这个人也像是饿极了的狼，看到谁，都想一口咬死，直接吃进去。我们这一次帮助大人物传递消息，或许是最错误的决定。如果被她赖上，就麻烦了。”

陈宝祥强装镇定，努力安慰柳月娥：“你只要干好手边的事，外面的事，我去处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陈宝祥明明知道，这些事件件都是大事，步步都会留下漏洞，但他还是硬撑着，没有当逃兵。

金庆辉上午没来米饭铺，到了午饭以后，有一个丫环模样的少女带来了金庆辉的口信：“金小姐让你去日军总部的三楼，她在那里等你，还有一笔赏钱，让你带回来。”

陈宝祥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跟顾兰春交流，被金庆辉发现，如果这一次只是为了礼物，那还说得过去。

陈宝祥到了日军总部，守门的士兵认识他，直接放他进去。

他上了三楼，找到金庆辉的办公室，敲门进去。

金庆辉正在打电话，站在桌前，身材笔直，连声称是，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上司在给她布置任务。

这个电话足足打了半小时，金庆辉才挂了电话，满脸都是冷汗。

“陈老板，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们日本人损失巨大，好几个地方都遭到袭击，死了三十几人，紧急调来的日本士兵不熟悉情况，到处一片混乱……”

她先诉苦，然后看着陈宝祥的脸：“现在，你可以帮我们指认凶手，制造寿佛楼后街爆炸案的凶手！”

陈宝祥摇头：“我根本没有看见凶手的样子，那些事发生后，我跑回家，把自己锁起来，避免惹火烧身。”

他把一切推掉，就是不想给金庆辉帮忙，自己的正事还忙不过来，又怎么可能跟一个奸贼共同交流。

在金庆辉的强烈要求下，他进入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九个人，全都面如土色，惶恐不安，其中两个脖子上带着鬼头纹身。

陈宝祥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那些急于表现自己的人，才有可能内心有鬼。

其中一个有纹身的人大步走过来，盯着陈宝祥：“你犯了什么罪？”

陈宝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只是个开米饭铺的，跟别人没关系。”

那个大汉一把抓住了陈宝祥的领子：“这里我说了算，别再惹事了，只会关得更久！”

这才是聪明人，知道在这种地方，越小心越好。

那个男人举起拳头，在陈宝祥面前晃了晃，然后摸他的口袋。

陈宝祥的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香烟也没有火柴。

男人有些失望：“从外面进来，兜里什么都没有，真是个废物！”

从这句话，陈宝祥就看得出，他跟八方面军没有关系。

至少在陈宝祥看来，真正的八方面军勇士应该像修夫人或者大人物那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绝对没有任何不良恶习。

反观冯爷那样的人，结识三教九流，打通人脉关联，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

当前这两个人的确是无赖混混，纹身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宝祥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帮助金庆辉找到可疑人物，但是四个人看起来都那么陌生，没有一个人露出明显破绽。

他坐下来，挨个观察这些人，猛然间发现，其中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双手一直在膝盖上敲打，就好像在发送电报一样。

王家小酒馆爆炸发生之前，修夫人身边还有一个人，跟她一起向外射击。

当时情况紧急，陈宝祥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所以如今即便那个人就在这些人里面，他也分辨不出。

陈宝祥注意观察西装男人，渐渐发现，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只有军人出身才会这样。当他的手指敲打膝盖的时候，动作准确而敏捷，的确是电报员的操作手法。

所有人当中，此人最值得怀疑，但陈宝祥谁都不想指认出来，就让这些人混沌一片，让日本鬼子找不到方向。

两个纹身男人在屋里走来走去，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每一个人。

陈宝祥闭目沉思，努力回想爆炸发生前的情形。

当时帮助修夫人抵抗日本鬼子的那个人，身材比较还小，跟西装男人略有差别。

此刻，屋里剩下的人都是五短身材，样子猥琐，背靠墙壁，一言不发。

他们对于陈宝祥的到来，怀有极大的敌意。

陈宝祥在这屋子里关了大半天，有人把他放出去，带到金庆辉的办公室。

“怎么样，有没有引燃爆炸的狂徒？”

陈宝祥摇摇头：“我说过，根本没有见到那些人，怎么辨认？这些人完全陌生——”

金庆辉笑起来，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手枪，放在陈宝祥面前。

“你是济南人，他们在济南引发的大爆炸，伤害了老百姓，造成了城市轰动。既然如此，给你一个权力，干掉这些人，杀鸡儆猴，以后他们就是那些暴徒的前车之鉴。”

陈宝祥愣住，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接到这样的任务。

“金小姐，我只是个做饭的厨子，杀人这件事，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啊？”

金庆辉向后一仰，双腿搁在写字台上，双眼死盯着陈宝祥。

“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你既然要跟大日本皇军合作，就得做出个样子来，就好像古代江湖人物投靠山寨，要缴纳投名状一样。现在，我给你机会，杀人之后，你就是自己人，怎么样？”

陈宝祥摇摇头，但是在金庆辉的逼势之下，他已经没有退路。

原来，这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栽赃。

他只要杀人，手上沾染了济南人的血，以后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好了陈老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表现自己，向大日本皇军表达自己的忠诚。当然，你也可以不做——”

金庆辉拉开另一只抽屉，又取出一把手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陈宝祥的胸口。

“他们不死你就死，你杀了人，就能活下来，好好想一想，该如何选择？”

陈宝祥咬了咬牙，自己面临这种两难抉择。

最可怕的是，以前没有心理准备，以为过来只是跟金庆辉闲聊，谁想到这个杀人魔头一上来，就让他进退两难。

“金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非要逼迫一个小老百姓枪杀另外的人？我从来没有用过枪，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

金庆辉慢悠悠地回应：“那好吧，看来你是活腻了，为了保护别人，把自己献出去，这种大仁大义的精神，符合你们齐鲁文化的韵味，那我就成全你吧——”

金庆辉的手向上抬了抬，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陈宝祥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