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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秋闱和裴行时

过了中秋。

没两日就正式到秋闱的日子了。

秋闱又称作乡试,每三年一次,一般于八月举行,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

这头一场考的便是八股文,是从四书五经里边选择材料来出题的。

第二场考的则是官场应用文,分上下往来的公文和根据提供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两种。

第三场则是考策问,涉及的是具体的国计民生问题,要求考生给出对策和办法。

都说考一场试去半条命,何况还是连着考三场,虽说这每场之间会空出一日用来给学子休生养息,但毕竟不能回到家里,那贡院所住的地方又小,人又多,号舎相隔的距离又不远,有点什么声音都能听到,岂能睡得好?

云葭自是担心不已。

因此早早她就替裴郁准备起来了。

这事她倒也不算陌生,前世她也替裴有卿准备过,只不过那会陈氏看她看得十分严格,平素也只有夜里吃饭的时候才准她跟裴有卿见面。

其余时间陈氏生怕她打扰裴有卿用功,乱他心神。

因此在裴有卿考秋闱前的那段日子,她与他见面的次数其实并不算多。

给他准备的那些衣物鞋袜最后也全都被陈氏拿走了,换成了她让人准备的。

最后她能替他做的也不过是求神拜佛,拜拜文昌君、魁星和孔圣人,祈祷他能顺顺利利考得好些。

求神拜佛的事。

云葭早些时候已经和裴郁去过报德寺了。

更多的还是得替他准备这阵子要用的东西。

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贡院都有,为了避免学子用这些日常的东西作弊,这些都是不准他们带进去的。

其实以防夹带私物,能让他们带的东西实在不算多。

除了换洗衣物之外,就连被子也不准他们带,都是里面统一发放的。

这些衣物送进去的时候听说还得经过层层检查,就是怕他们携带纸张用来作弊。

自科举创始百余年来,这作弊一事也算是层出不穷。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衣物鞋子里面携带纸张都是最常见的事了,听说当初还有人往毛笔的笔管里面塞纸条的,甚至还有人在自己身体上面写东西,到后面演变成贿赂主考官提早知道试题答案……

因此这百余年来,对于科举这件足以影响国家民生的事也是改了又改。

层层检查还不够。

世宗期间还定下了“糊名法”这一制度。

这是为了避免有考官提前被收买,知晓这是哪位学子之后,故意给高分。

甚至为了避免有人贿赂主考官。

监考和批卷的主考官不到最后一天,都不知道是哪位,至于出题的考官更是从出题开始就只能待在宫中,直到考试结束才能得以出来。

虽说这样苛刻的规定之下,可能还是会有一些缺漏之处,但已然是尽可能避免了。

云葭自然也知晓这样的大条件下,秋闱这样用来选拔人才的考试,肯定苛刻,然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也是为了更好的选拔出人才,不让任何一个有才之士被其余人顶替。

但即便知晓,真的碰到,她还是不放心。

也亏得如今秋日还不算严寒,就算准备的被褥薄一些也无碍,可即便如此,云葭还是担心地吃不下饭。

这日吃早膳的时候更是愁眉道:“也不知道他们准备的被子和枕头怎么样,你睡不睡得惯,原本考试就累,要是还睡不好,岂不是更遭罪了。”

“我从前看他们考完试出来几乎都要去半条命。”

她难得这样忧心忡忡,甚至失去了平日的方寸。

可关于这一点,就连一向很能体恤自家宝贝女儿的徐冲一时都有些难以言对了,他觉得悦悦有些过于担心了,大老爷们哪有这么多讲究?

像他们以前为了伏兵直接睡树上、草地上都是常有的事。

郁儿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连这点苦都受不住?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生怕让悦悦更加担心,索性闭嘴不言。

徐琅也没说话。

他这两日也已经习惯了他姐的唠叨,知道劝解无用,索性也埋下头继续吃起早膳。

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烦他姐。

怕说得越多,他姐心越乱。

最后还是当事人裴郁轻声安慰云葭道:“没事,我不挑这些,怎么样我都能睡得着。”

云葭自然知晓他说的不假。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书院,她就没听他说过一个不好的。

仿佛给他一个枕头一条被子,他就哪里都能睡。

但她还是不放心。

不过不放心也没用,她也没这样的权势去改变什么,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最后她看着裴郁也只能忧心忡忡道:“我给你准备的香囊你记得带着,安神的茶我也让人给你备好了。”

“这些我都打听过,都是可以带进去的。”

这些话,这两日云葭没少说,裴郁也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但他并没有一丝不耐烦,每次云葭说的时候都会乖乖应好,说一声“知道了”,让她放心。

这会也是如此。

他眉目温和地看着云葭,正要开口回复,就见云葭忽然反应极大的站了起来:“哎呀,我差点忘了,霍姨昨日让人送来的老山参我给你拿了没。”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云葭说罢,就急匆匆起身出去了,动作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

等徐家父子抬头的时候,云葭早已经出去了。

裴郁目光无奈看着云葭离开的方向,忽然发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拍,回头看,见是徐冲。

“徐叔。”

他忙敛神垂眸喊人,原本伸出去的手也悄悄收了回来。

他是担心云葭反应太大,惹徐叔怀疑。

可徐冲显然没往这边想,拍着裴郁的肩膀也只是说:“唉,悦悦这也是头一遭,没经验,难免慌乱一些,你别怪她多事。”

裴郁怎么可能怪她多事?

她这样在乎他、关心他,他高兴都来不及。

“没有的事。”

裴郁摇头:“我知道她是关心我。”

徐冲见他并没有不耐烦,便也放心了,他就怕像他们这样年纪的小孩被人唠叨几句就受不了……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把视线转到徐琅的身上。

看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一手拿着肉饼一手拿着汤勺吃胡辣汤,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心怎么那么大啊。”

“你姐姐忙得停不下来,你倒好,吃得停不下来!”

徐琅早就已经习惯他爹时不时发作一次了,打小就跟他斗智斗勇惯了,此刻被他爹数落,他一点都没有被影响,还老神在在吃着肉饼。

就差直接晃起二郎腿了。

“我倒是想帮啊,我姐不让,我也没啥办法啊。”

徐冲看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依旧没好气道:“你姐不让,你就不能做点能做的事啊?郁儿马上就要去考试了,你不能多说点鼓励的话?”

这显然就是有些挑刺了。

裴郁听到这话正要开口,旁边的徐琅就率先啧声道:“他还需要什么鼓励啊?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他这样都不高中,我就要严重怀疑那些审考官的眼睛了。”

话是好的。

但徐冲听着就是不舒服。

这臭小子就是学不会好好说话,看着就让人烦。

还想说他几句,就被徐琅率先截话道:“老头,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说话,省得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你知不知道那些兄弟阋墙的人家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太过偏颇,总是拿一个打压另一个。”

徐冲闻言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其实他都没想那么多,就是看这个臭小子整日吊儿郎当的看着烦人,忍不住就想说几句话刺刺他,但听他这么说,他忽然幡然醒悟。

裴家不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虽然不喜欢裴行昭那个混账玩意,但要往前放三十年,那小子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徐冲还记得那会那小子总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喊他“哥”的情景,说到底还是他家老太爷太偏颇,又总是拿裴行时去打压裴行昭,虽说倒是也没闹到兄弟阋墙的地步,但这两兄弟明显不算和睦,平日见面顶多也就是打个招呼。

还远没有裴三跟裴行时的关系好。

当初裴行时还总因为这事跟他叹气。

徐冲这心里莫名有些后怕起来,甚至后背都唰得一下冒起了冷寒,可别自己有意无意让这两孩子闹起矛盾来了。

裴郁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对他而言,跟亲生的也没啥差别了。

他在那边干着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补下。

裴郁也因为徐琅的话而心里咯噔了一下。

其实刚才徐叔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就想开口了,他也觉得徐叔说这样的话不好,只是他到底是晚辈不好直接说,正想迂回说下徐琅的好,却听徐琅先发了言。

此刻听完徐琅那番话的裴郁心里也有些紧张。

怕徐琅真的过了心。

但等他回头,看到徐琅缩着肩膀强忍着闷笑的样子,立刻有些沉默了。

徐琅显然也看到裴郁已经发现了。

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还冲裴郁撞了下胳膊,然后压着嗓子跟他说道:“你看老头那样。”

裴郁一脸无言看着徐琅:“你别总是欺负徐叔。”

“喂,你讲不讲道理啊,哪里是我欺负他,明明是他每次数落我。”徐琅说着还啧了一声,“我是说真的,要不是我这人天生大度不往心里去,就我爹那动不动的比较数落,我迟早要跟你绝交!”

裴郁显然也想到了。

他看着徐琅轻声说道:“抱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徐琅一脸无语,随意摆手,“老头就是这脾气,换作别人,他也这样,以前你不在的时候,他就总爱拿我跟长幸比,不过我跟长幸半斤八两,老头也不能昧着良心强行夸他。”

“现在换成你了,他能不在我这彰显彰显自己做父亲的威风吗?”

“他们这把年纪的臭老头啊,就喜欢攀比,不比一下,浑身痒痒,我都习惯了。”徐琅说着又吃了一口肉饼,一脸不在乎的样子。

裴郁其实一直都很羡慕徐琅。

不仅仅羡慕他能拥有这样好的家人,他也羡慕他的豁达和开朗。

这一份品性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拥有和学会的。

他绝对做不到像徐琅这样,即便如今他也拥有了那些他曾经羡慕殷盼的东西,但他绝对舍不得像徐琅这样把这一份爱给出去。

他只会更小心的守护着,不希望任何人沾染。

裴郁很清楚,他能待在这个家,不仅仅是因为徐叔和她对他的那一份关护,更是因为徐琅的豁达。

但凡徐琅没那么豁达大度,他根本没法在这个家立足。

更不用说被他们毫无保留地当成一家人。

裴郁心里忽然很软,就连看向徐琅的目光也透着一股子柔软。

徐琅冷不丁瞧见这样一双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紧跟着就是觉得鸡皮疙瘩从自己的胳膊上一颗颗冒了出来,他甚至寒碜地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一脸后怕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你是裴郁吗?你别是被人夺舍了吧?”他是真受不了裴郁这个眼神。

吓死人了。

“怎么了?”

徐琅这句声音大,终于引得了徐冲的注意力,徐冲抬头看了过来。

“没什么。”

徐琅自然不会把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说给他爹听,他还指望着他爹能好好老实一阵子呢。

未想裴郁却忽然开口说道:“徐叔。”

“嗯?”

徐冲看了过来,迎着裴郁的注视,奇怪道:“怎么了?”

“徐琅很好,您以后别总是说他了。”

这话惹得徐家父子都怔愣了一下,不仅徐冲没想到,就连徐琅也没想到裴郁竟然会替他开这个口。

然裴郁并未被他们影响,依旧看着徐冲继续说道:“他这几个月功课进步了许多,就连杜院长也时常夸赞他,更不用说他的骑射向来是书院里的头筹,他还很会帮助人,您若是去书院问下那些书童最喜欢谁,他们肯定会不假思索地说出徐琅的名字。”

“他真的很好,所以您不必拿他跟别人比较。”

“他身上有我没有、无法拥有的品质,这是我要向他学习的。”

他少有这样长篇大论的时候。

见惯了他平日少言寡语的样子,此刻他忽然说这么多,无论是徐冲还是徐琅一时之间都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少顷。

徐冲率先反应过来。

这话要是他家臭小子说的,估计带给徐冲的冲击力还没那么大。

再说他家这个臭小子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整日嬉皮笑脸的,就算说自己厉害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人看着就不想夸他,省得夸了之后,他那尾巴翘得更高。

可偏偏说这话的是裴郁。

徐冲几乎是立刻就听进去了。

沉默片刻,他忽然移目看向徐琅。

徐琅还在看裴郁,目瞪口呆,露出一脸震惊的样子,等察觉到他爹看过来的目光,他方才幡然醒悟,心里顿时就有些臊起来了。

“干嘛啊干嘛啊。”

他红着脸,一脸尴尬,比刚才被他爹说教还有些让他难以承受。

尤其看到他爹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徐琅只觉得尴尬直接从脚底心一路钻到天灵盖,让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了。

正在心里祈祷希望他爹千万别说那些乱七八糟肉麻的话。

徐琅就听到他爹朝着他清了清嗓子,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以后爹多夸夸你。”

“别,千万别!”

徐琅吓得大惊失色,他可承受不了他爹夸他,一想到他爹对他姐那副样子,徐琅就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炸了。

“别说话了,吃点东西吧你们!”

生怕这两个人还要说出什么让他尴尬的话,徐琅一人一个大肉饼夹了过去,希望能用吃的堵住他们的嘴。

“你个臭小子……”

徐冲张口想骂,又忍不住想笑,最后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跟裴郁对视一眼。

两个人的眼里都有笑意。

倒也没再说什么让徐琅尴尬的话,两个人默默吃起徐琅夹给他们的肉饼。

徐琅一直埋着头吃东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生怕他们再多说什么。

这会见他们终于消停了,总算松了口气。

他是真受不了这些肉麻的话。

可徐琅心里其实还是开心的,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只是怕人发现,忙又掩了下去,桌子下那双没人看见的脚倒是有一下没一下晃得更厉害了。

彰显着他此刻的好心情。

等云葭回来的时候,这事自然已经过去了。

这若是往常,她必然是会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劲的,但今日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裴郁要参加秋闱这件事情上面,哪里还有这个心情去注意这些细节?

裴郁和徐家父子也不可能特意和她说起这事。

三个人虽然没彼此透底,但都默契地觉得这事是他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便谁也没有说。

“回来了。”

徐冲率先跟云葭打招呼,一边招呼云葭快点过来吃饭,一边问她:“怎么样,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云葭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其实她也是瞎操心,早早吩咐下去的事情,她又是记了单子一件件比照过的,底下的人怎么可能漏,又怎么敢漏?

不过还真是让她想起一件原本没计划的事。

她走过去,把手里握着的一小团棉花递给裴郁。

“这是什么?”

裴郁才伸手接过,还没说什么,他旁边的徐琅就率先眼尖瞧见了:“棉花?”

他奇道:“这东西做什么用?”

裴郁显然也有些困惑,不解地看向云葭。

“我听岑风说,这东西堵住耳朵就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晚上你睡觉的时候可以用。”她刚才试了下,还真的挺管用的。

裴郁看她脸红扑扑的,就知道她没少为了他的事奔波。

她这样的出身,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

别人贸贸然也不会主动说起。

恐怕她刚才还是特意问了人才知晓这个东西的。

其实没有这个也没事。

他没那么娇贵,虽然打小就一个人独处惯了,但没有这个东西,他也不是睡不着。

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握住,藏好了,舍不得她的这一份用心被浪费。

“好了,快吃吧,你这一早上跑来跑去的,饭都没吃几口。”徐冲说着主动给云葭盛了一碗粥。

另一边徐琅也跟着开口说道:“阿姐快吃。”

说着也给云葭夹了一个她喜欢吃的灌汤包。

裴郁没做这些。

他只是看着云葭轻声说了一句:“快吃吧。”

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云葭便也没再纠结,答应着坐了回去用起了早膳。

等吃完早膳。

云葭和徐琅亲自送裴郁去贡院。

徐冲这个身份自然是不好送的,但也把裴郁送到了大门口,等他们要出发的时候,他对裴郁拍了拍肩膀,语重心长道:“叔叔相信你能行,但也希望你放轻松,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虽然我总说那个臭小子不学好,但人生道路有许多条,怎么样走都行。”

“就算这次不行也还有以后。”

他是怕裴郁被给予了太多的厚望,反倒发挥失常了,便想着好好宽慰他几句。

可徐琅听到这话没忍住啧一声:“老头,你会不会说话啊,人家苦读这么多年,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话的。”

“裴郁,别理他,我相信你肯定能行。”

“要是你都不行,肯定是那些考官有问题,我直接帮你去揍他们一顿!”

裴郁听父子俩又拌起嘴,忍不住一笑。

他也没去打断他们。

直到他们消停下来,他才朝徐冲拱手作了个揖:“徐叔,我先走了。”

他这一去,得快有十二日才能回来。

徐冲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去吧。”

裴郁便翻身上了马。

“阿爹,我们走了。”走前,云葭又跟徐冲说了一声。

徐冲笑着朝他们颔首,又与他们挥了挥手。

等马车启程。

徐冲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青衣少年的身上。

那回在马车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又瘦又小,明明比阿琅还要大一岁,看着却是比阿琅瘦弱多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光景,他竟然已经长得那么挺拔了。

跟阿琅在一起,竟也不遑多让。

徐冲心里是欣慰的。

毕竟是两位好友唯一的血脉,他当然希望裴郁能好好的。

也不知道行时现在看到这个孩子有这样的成就,会不会后悔这些年对他的不闻不问。

想到自己这位好友。

徐冲就有些无奈,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对父子俩日后会如何。

作为中间人,他当然是希望他们父子能好好的,那么郁儿有父亲疼爱,自己的好友也有儿子可以孝顺了,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冷冰冰的待在边关跟个苦行僧一样。

可这种事,他也不知道咋说。

“唉。”

徐冲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要迈进门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崔瑶的生辰好像马上就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只要没有打仗,行时就一定会回来。

那行时……

估计是快回来了。

又或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

此时的边关。

大漠黄沙、红日如圆盘一般挂在天上。

这些年四海升平,不怎么打仗了,各地军营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许多人都被放回到家里去了。

即便是宁夏这样的重中要地,将士也少了许多。

将士们走了又回来,一茬接着一茬,除了那些早已没有家的人,也就只有裴行时一直驻守在这边未曾离开。

“我看今早大将军把夏将军他们都喊到大帐里去了。”守在军营外的两个小兵说着话。

“怎么了?难道是匈奴小儿又打过来了?”

“你忘记是什么日子了?”原先说话的那人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日子?”

“不就八月十七吗?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中秋才过两天,他自然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你这猪脑子!”

那人无语道,又小心翼翼瞥了四周,方才压着嗓音补充道:“下个月是将军夫人的仙诞!”

“哎呀,我差点忘了!”

“那将军这是准备回去了?”那人也跟着压低声音。

“肯定回,将军哪年不回去?”

“何况他这都已经找夏将军他们交待事情了,唉,咱们的将军也真是个大情种啊,平常过年过节都很少回去,就这个日子从未遗漏过。”

“每次都不远万里过去,也不知咱们那位将军夫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天仙,竟让我们将军这样念念不忘,十几年如一日地回去。”

他们是没见过将军夫人的。

只知道是那崔家的女儿,听说长得美若天仙,还十分受宠,跟公主也差不多了。

起初瞧见将军每年八月下旬到九月的时间都不在大营,他们还感到奇怪,是问了营中的老人方才知道将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燕京祭拜自己已经仙逝了的夫人。

他们以为也就一年、两年,将军就会另娶佳妻了。

可十多年都过去了,将军愣是还是一个人单着,还是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回燕京去。

这些年不是没有女人喜欢他们将军。

将军英勇非凡,早年又有玉面罗刹的名声,虽说这些年不修边幅,但无论是他的英勇还是身份都值得被女人追捧。

可将军却一点心思都没有,成日待在大营里面,连府邸都很少回。

他们有时候还会出去打个野味。

可将军却从未这样过,真就过得跟个苦行僧一样。

这些年打仗少了,别人都回过家了,就将军一个人总待在大营里面,不是操练将士就是自己一个人沉默地在营帐里面做木雕。

那人方才感叹了这么一句。

胳膊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正要询问做什么,余光忽然扫见从大营里走来的一行人。

看到领头的那个穿着黑衣劲装蓄着络腮胡一脸沉默的男人,守卫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就连身子都端正了不少。

等人走近之后更是高声喊了一声:“将军!”

领头的男人并未说什么话,他只是沉默地牵着一匹老马往外走着。

倒是他身后几个人一边跟着他出来一边跟他说道:“您这次回去了索性就好好休息一阵子,这几年也没怎么见您回去过,老国公肯定想您了。”

“再说万寿节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

“您以前都推托不肯去,这次既然都去了,就别急着回来了,省得陛下对您有想法。”

“您看诚国公那个下场……”

话说到这忽然被身后人重重拍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副将夏寒岸忙又住嘴,过后又说:“军营有我们看着,您尽管放心去休息,要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我就给您飞鸽传信。”

“再说吧。”

裴行时还是那副少言寡语的样子,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如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依旧不肯多说一句话,翻身上马之后才又说了一句:“走了。”

而后便径直打马离开了。

他的随从詹叙连忙同一众人告辞,然后拍马跟上。

其余人看着他们主仆离开的身影,也只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

他们都是跟随裴行时的老将了,几十年的交情,说一句亲如兄弟也不为过。

眼睁睁看着裴行时一日一日越来越没人样,他们心里也担心不已,有人叹气道:“现在老国公还活着,将军好歹还记着点,真要等老国公也没了,恐怕咱们将军也……”

那人忽然不敢再往下说下去了。

可其余人谁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些年将军全靠打仗才撑着一口气,有仗打的时候还好点,有点事情做,可像这些年没仗了,他就越来越没人气了。

堂堂一个大将军,一品国公。

既不贪图享乐,也不喜欢喝酒,给什么吃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连女人也不喜欢。

平日也就做做木雕。

但也是可有可无。

有时候他们都觉得是不是真的等天下太平,他就直接不管了,或者什么时候再碰到打仗,他准备直接死在战场上。

以前好歹还记着点老国公。

要是老国公也没了,恐怕他也就真的无所谓了。

“我记得将军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有儿子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军最忌讳我们说起小公子……”那人说着又长叹了口气。

其余人想起这对父子的纠葛,也只得沉默。

倒是其中年纪最轻的那个人忽然说道:“我倒是觉得将军对小公子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众人循声纷纷看去:“什么意思?”

那人犹豫片刻才说道:“我前几日去找将军的时候,看他拿着一个夫人的木雕说他这些年是不是做错了。”

“你们说将军是不是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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