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只是普通人

宋观南的脚力很快，一个上午，就走遍了工部、大理寺以及国子监。

她提着最后一份馄饨，敲了敲公输教院院长的门。

“进来。”

宋观南直接推门进去，把自己手里面的馄饨放在了淮安侯的面前。

淮安侯怔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向了宋观南。

他瞪大了眼睛。

宋观南挑眉：“淮安侯不认得我了？”

“哪里？自然认得。”

“那怎么这样一副惊讶的模样？”

“没想到会见到帝师罢了。”

说着，淮安侯已经把宋观南放在桌子上面的馄饨拿到了自己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馄饨，淮安侯一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这是鬼市哪家的馄饨？”

“吃过？”

“圣人带我去的。”

“他还记着这一口呢？”

“圣人说这是帝师带他去的地方，于是经常让人带回宫里，那次也是圣人微服出宫，才带着我去的。”

说话间，淮安侯注意到宋观南正好奇地看着一边墙上的字画，于是介绍道：“那都是教院里面出的图，这些画图的学子，现在都在工部任职。”

宋观南点了点头：“猜到了。”

因为这上面的器物，全部都是宋观南之前提给工部的提案，如今能够被教院里面的学子造出来，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随后，宋观南又从窗户边上看了看教院外面：“教院年节不放学子回家过节吗？”

说起这个，淮安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哪里是教院不放，是他们自己不肯放，这教院学子和书院的那些学子一样，一大半都不是长安人，来来往往不方便，所以宁愿在教院里面待着，等有了成绩，再把假期攒在一起，好衣锦还乡。”

说话间，宋观南在一张图纸面前驻足：“这是……”

“链轴车，之前帝师给过一种叫自行车的提案，那些学子觉得可行，于是连夜打了不少的零件，拼了这样一辆。”

宋观南看着图纸上面的三轮车，抽了抽嘴角。

当年在工部的时候时间紧，没有写那么多的东西，可是这些学子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把这东西做了出来。

“这东西现在还只是在教院里面用，毕竟长安城的路还都是熟土路，等什么时候能够铺上石板，这车也就算是的了。”

宋观南看着那挂画上面的三轮车，忽然间意识到是时候让水泥和柏油出现了。

她顾不上和淮安侯说许多，直接就要往外面走。

“我进宫看看圣人，侯爷先吃着，等宫宴的时候再聚。”

淮安侯咀嚼着自己嘴里的馄饨，看着宋观南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而宋观南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也顾不上自己今天没有穿帝师朝服，径直就往宫里走去。

“何人入宫？”

皇宫门口的监门卫拦住了宋观南的路。

宋观南啧了一声，下意识的就要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摸出帝师印信。

她把帝师印信拿出来的时候，两边的监门卫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他们都是刚上任不久的监门卫，并不知道帝师印信到底是真是假。

就算是圣人找了那么长时间的帝师，谁有知道面前的帝师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可监门卫不认识宋观南，不代表别人不认识宋观南。

叶抚川急匆匆地从宫门里面出来，正好撞上了被监门卫拦住的宋观南。

他怔了一下，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宋观南许久。

“叶大人。”

两边的监门卫冲着叶抚川行礼。

叶抚川摆摆手，随后又看了宋观南两眼。

随后，叶抚川惊觉面前的人正是帝师，他立刻一激灵，躬身行礼：“见过帝师。”

宋观南咧嘴一笑：“看吧，我真是帝师，可以让我进去了吧？”

说着宋观南从一边愣住的监门卫手里拿回了帝师印信，大摇大摆地往皇宫里面走。

消息传得飞快。

宋观南还没有走到御书房，就已经被人拦住了。

她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荣：“好久不见啊，师兄？”

也许是宋观南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陈荣有些措手不及，呆愣愣地回了宋观南一句：“好久不见……”

就在陈荣这愣神的一瞬间，宋观南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宋观南一路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站在门外打量了门口花圃里面刚换上不久的梅花枝子。

门口的小宦官看到宋观南的时候也怔了一下，随即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往御书房里面跑。

宋观南知道这小宦官是去向季承佑通报了，于是也不着急，就这样站在花圃旁边，伸出手去摘下一朵已经开到荼蘼的梅花。

她小心翼翼地把梅花送到自己的鼻下轻嗅。

御书房里面传出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宋观南明白，这是季承佑用来迎接自己的方式。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御书房的大门，等待着季承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季承佑的肤色还是和往常一样白得不像话，一双眼睛里面迸发出了期待的光芒，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宋观南。

“徒儿见过师父。”

似乎这一刻，季承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只是当年那个跟在宋观南身边的小孩一样。

宋观南看着季承佑，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长高了不少。”

听见宋观南这话，季承佑鼻尖一酸：“师父……”

后面的话，季承佑没有说出口，可他那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委屈的眼泪已经替他告诉了宋观南许多。

宋观南走上前去，看着季承佑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面容，忍不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安慰他那样。

季承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宋观南怔了一下，看向了季承佑的身后。

季承佑长高了不少，宋观南只看着季承佑，却是忽略了站在季承佑身后的贺隐昼。

“你怎么在这里？”

“鬼侯也是侯，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那……”

宋观南的目光在季承佑和贺隐昼之间流连。

她刚想要问什么，却忽然间听见了季承佑的咳嗽声。

“外面凉，去屋里吧。”

等到了屋里，宋观南看向了贺隐昼，又看向了季承佑：“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贺隐昼耸耸肩：“很简单，鬼市现在不是以前的鬼市了。”

宋观南疑惑地盯着贺隐昼，明显是没有反应过来鬼市是怎么走到阳光下面的。

贺隐昼看着宋观南的神情，歪头一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季承佑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之前师父不见了，朕很着急，鬼侯……也很着急。”

宋观南啧了一声：“只是出去走走，怎么就让你们担心了？”

季承佑微微一笑：“不过是我离不开师父罢了。”

“这些年不也是过来了吗？”

宋观南窝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

季承佑笑了笑，没有说话。

贺隐昼站在一边：“既然帝师已经回来了，那小的也要走了，不然待在这里，倒是影响了圣人和帝师叙旧。”

随后，贺隐昼也不顾季承佑有没有准许，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在经过宋观南的时候，还意味深长而看了宋观南一眼。

宋观南挑眉，有些意外而看向季承佑：“这些年，圣人倒是有一代帝王之魂。”

从见到宋观南那一刻，季承佑嘴角的弧度就没有下来过。

宋观南皱了皱眉头：“我这次回来，是有事情和你说。”

季承佑笑得格外天真，还一个劲地点头示意宋观南说出来。

“很多东西都要提上日程了，不管是修路，还是开山。”

“开山？”

“对，开山，燕齐以北，自有地中有黄金。”

宋观南目光灼灼，盯着季承佑看。

季承佑点了点头，把宋观南的话记了下来。

随后，季承佑抬眼看向宋观南：“师父，年节要留在长安吗？”

宋观南点了点头。

季承佑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起来。

第二天早朝，宋观南看着龙椅上沉稳了不少的季承佑，心里面一阵欣慰。

下了早朝之后，宋观南理所应当地流了下来，慢慢悠悠地往太后宫里走去。

曾经的萧太妃坐在太后的宫殿里面，对上了站在门外宋观南的视线。

已经是太后的萧太妃在看到宋观南的时候，脸上一阵动容：“帝师来了。”

随后，她冲着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挥了挥手。

宋观南走了进来，坐在她的下手位。

萧太后看着宋观南，脸上浮现出了心疼的神色：“看看，这肤色都暗了不少，一路上辛苦了吧？”

宋观南摇摇头：“不辛苦，很开心，自得其乐。”

萧太后笑着摇摇头，随后走到宋观南的身边坐下，神情柔和地拍了拍宋观南的手。

宋观南眉眼带笑，格外的柔和。

两人寒暄了一小会，门外走来了一个女子。

“儿媳见过太后、见过帝师。”

莫皇后端庄的走了进来，圆滚滚的肚子吸引了宋观南的注意。

宋观南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萧太后。

“皇后来了，快做，你这怀着身孕，本不该是让你来一趟的，只不过帝师来了哀家这里，免不了让你见见帝师，也让帝师见见你。”

说完这些，萧太后看了一眼宋观南，正好对上了宋观南似笑非笑的神情。

萧太后也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宋观南，于是便冲着宋观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观南也明白，自己这一次回来，是为了让大昭的绿草茵茵永远长青。

她的视线落在怀有身孕的莫皇后身上：“莫寻战的女儿，莫韵清？”

“回帝师，正是臣妾。”

莫皇后很清楚的知道宋观南对于爷爷，对于圣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宋观南看她有些怕自己，于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善起来：“放心，不管这孩子是太子，还是太女，我都会倾尽自己毕生所学，教其成人。”

莫韵清听见宋观南这话，眉眼柔和地点了点头。

宋观南很清楚自己是在说什么。

她看向了萧太后：“好不容易聚一聚，我中午就在宫里用午膳？”

萧太后立刻点头：“这是自然。”

整个年节，宋观南在长安里面四处走访，见了许多和自己有过交情的故人。

终于，宋观南又来到了城南的六榕寺门前。

已经是住持的小沙弥看着宋观南，双手合十，口念佛偈。

这一次，宋观南站在他的面前：“现在，你再看看我，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小沙弥抬眼，眉眼柔和而对上宋观南的视线：“比起多年之前，施主更加坚定了。”

“坚定？我之前也很坚定。”

“这不一样，坚定的复仇，和坚定的活着，就好像是秋天的让叶片落下迎接冬雪，与春天的萌芽迎接朝阳之间的差距。”

“那我也想请小住持看看，这天下地上，究竟能不能万古长青。”

“叶生叶落，都不会影响来年的景致，拔草除草，来年也总会生根，施主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宋观南没有说话，只是回头，望向了身后的百万大山，感慨道：“是啊，有答案了。”

小住持又是念了一句佛偈。

山间的寒风吹过，竟是有了一片落雪。

“又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施主为什么要说又呢？”

小住持也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可能……是因为我看过了太多场雪了吧。”

宋观南静静的站着，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

小住持轻笑了一声：“可每一场雪都不是之前的那一场雪，施主也不能保证，每一场雪都会融化。”

“会融化的，春天总会到来。”

宋观南的语气很是坚定，随后转身往寺庙里面走去。

她站在供着佛像的正殿门前，抬眼看向那悲悯天人的佛像。

小住持走到宋观南的身边：“施主在看佛？”

宋观南眯起眼睛：“我在看我自己。”

“师父也这样说。”

小住持缓缓走上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师父说，他拜佛的时候，就是在拜自己，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自己的意愿。”

他缓缓回头看向宋观南：“所以，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值得敬拜的佛。”

宋观南摇了摇头：“不用拜我，我希望有一天，众生能够拜自己，自己做自己的佛。”

随后，宋观南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很多年前，我为前朝的《同生曲》改了我自己喜欢的尾联，是‘凡尘如有过，我为在世佛’，可这么多年，我也意识到自己救不了所有人。”

“佛祖紧闭双眼，不是为了看世人，而是为了感受世人的祈愿，也是在感受世间的苦难。施主救了许多人，帮了许多人，何尝不是在世成佛？”

听见小住持这话，宋观南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离开了六榕寺，消失在了飘摇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