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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第240章

要说时间统筹,冼耀文已是出神入化,见到熊庆来先生也不怵。

离七点还有一会,他并没有让时间白白流逝,转移阵地去百货公司门口蹲着,但凡见到女客,甭管是进还是出,他都会细心观察,并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英文字母。

文胸之发展,明显落后于时代,即使七十年之后,人体工学也没有在文胸领域得到广泛运用,不说其他,就是尺寸表的分类也很是粗糙,根本不够细致。

他打算把三维空间理论应用到文胸上,创建亚当Bra等式,为数学注入一丝新活力。

只见他在英文字母边上画了一幅线条型三维立体图,在线条之间写下一个又一个数学公式,接着写下“G=mg”、“F=GxMxm/R”,随后开始演算,步骤一行接一行,没一会儿就写了五页。

演算过程中,他还不忘对龙学美说了一句——明天跟人事科说一声,招聘两个数学专业的高材生,几个数学名校毕业的优先。

演算还没得出结果,他又增加了一条公式“BMR=(10x体重)+(6.25x身高)-(5x年龄)-161”……

从几何到重力,再到新陈代谢、人体营养摄入,一条条公式在增多,冼耀文越算越迷糊,把自己送进死胡同。

十几页纸的演算后,他把笔收了起来,脑子里开始琢磨如何合理合法地买到各年龄段的女性尸体进行解剖研究,并琢磨在朱丽叶品牌管理旗下建立生物研究所的事宜。

顺序错了,应该从生物学的角度切入,先把本质研究透彻,然后再进行计算分析。

他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见过的虽多,但一直困在皮毛。不过呢,经验还是得继续积累,他尚有不足,缺乏与洗衫板打友谊赛的经验,下一步该找一个能饿死娃的临时情人。

……

七点。

冼耀文准时来到新宁餐厅,把餐厅的大厅扫了一遍,没有看见李裁法的身影,也没有一个侍应上前问他是不是冼先生。

李裁法没来,也没有定位子。

冼耀文叫过一个侍应,递上五港币,在其耳边说道:“我姓冼,待会如果有一位姓李的先生问起我,麻烦你告诉他我吃川菜去了。”

“好的,先生。”

新宁楼里不仅有新宁餐厅,还有新宁川菜馆,正不正宗不知道,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找意大利厨子做川菜。

李裁法蹬鼻子上脸,请客的东主居然迟到,不管他有事耽搁,还是故意,冼耀文反正是不伺候了。

进了川菜馆,没闻到麻味和辣味,冼耀文心知这里已经正宗了一半,啥没有全靠辣,那是川菜对市井的妥协,为平民化川菜,川菜压箱底的功夫从来不在辣上。

择位而坐,侍应送上菜谱,冼耀文翻到第一页,看到重点推荐菜色东坡肉,他抬头问道:“东坡肉罐底垫什么?”

侍应答道:“先生,垫的鸡骨。”

“挺好,按客卖吗?”

侍应:“大罐,够三个人吃。”

“来一个。有三色鸡淖吗?”

侍应:“对不起先生,三色鸡淖今天做不了,缺一道黄颜色的食材。”

“呵呵,你们这里挺讲究。你记一下,菠饺白肺、烧牛头方、烤酥方、软炸扳指、四上玻璃肚、鸡淖脊髓,蔬菜我要韭汁豆蕊、清汤白菜,甜品要蜜汁苕蛋,再来一个纤夫吃的乱炖,料不要放太重。”

“好的,先生。”

此时,在川菜馆的一隅,一扇屏风后面,有两张独立的桌子,制衣厂商会正在搞聚会。

“赖老板,丽欣制衣最近生意怎么样?”说话的人叫陈瑞青,东江制衣的老板。

“刚完成一笔单子,还没接到新单,陈老板,伱生意怎么样?”

陈瑞青蹙着眉摇了摇头,苦笑道:“印度佬贪得无厌,又要压我价,再这么下去,我要喝西北风。”

“陈老板不是还做雨衣吗?”

“不要提了,技术太困难,我打算放弃了。”陈瑞青脸色一僵,旋即想到是在外面,舒展开,看向同桌对面的谢氏兄弟。

东江制衣成立伊始,他以谢氏兄弟的广兴泰和广隆泰为模范,所以做起了雨衣,没想到雨衣不是谁都可以做,技术并不是想象中简单,一大笔钱投进去,却不见产出,他只能想着壮士断腕。

“陈老板有没有想过不做低价恤衫?”

“啊?哦。”陈瑞青缓过神来,冲赖百欣露出一丝苦笑,“我有想过做中档价位的西裤,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没找到销路,做出来也不知道往哪里销。”

赖百欣宽慰道:“多找找,总会找到的。”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再找找销路。”陈瑞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苦酒,嘴里羡慕嫉妒恨地说道:“还是冼耀文有办法,好运来的衬衣销得多好,难怪中华制衣肯给工人那么高的人工。”

东江制衣规模不大,只有不到60个工人,车衣女工差不多50个左右,一天要工作10个小时,日薪只有2—3元之间,且常年无休,比中华制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砰!

忽然,圆桌一震。

赖百欣循声望去,原来是长安制衣的老板贺震北拍了桌子。

“各位老板,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冼耀文太过分了?中华制衣给工人的人工那么高,让我们这些制衣厂怎么活?我说,我们是不是该联合起来给冼耀文施加一点压力,逼他把人工降下来?”

贺震北的话并没有马上得到其他人的回应,虽说在场的每个人无一不乐意见到中华制衣降人工,但没有人想当促成此事的出头鸟。

一见无人回应,贺震北的火气上涌,他再次往桌上重重一拍,怒喝道:“冼耀文和英国佬关系好又怎么样,我们这里十几家制衣厂,一年要给英国佬交多少税,英国佬不傻,知道孰轻孰重。”

坐在贺震北不远处的菖蒲制衣老板王盛霆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在场的老板只有他和贺震北两人生产衬衣,且都销往南洋市场,几个月前,贺震北在泰国使阴招,被他借力打力彻底断了贺震北的南洋之路,他一个人独霸南洋市场,如今他做南洋的订单且来不及,根本无暇顾及香港市场,所以,他和冼耀文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相反,贺震北失去南洋市场,只能缩回香港从本土市场重新开拓,和占着香港市场的冼耀文迟早要有一战,别看贺震北嘴上说得大义凛然,肚子里想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王盛霆能想到,在座的其他人也能想到,一来,他们企业的产品和中华制衣存在差异,二来,香港的廉价劳动力遍地都是,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人工压的再低都不愁招不到人。

尽管中华制衣高人工对他们有一定负面影响,却不至于促使他们选择同冼耀文硬碰硬,有现成的便宜弯腰捡一捡,没有,安心做自己的生意,拒不参与意气之争。

贺震北见自己使出两板斧,依然无人回应,他不由有些气馁,心中暗骂:“丫的一帮南方佬,鬼精鬼精,居然没一个上套。”

正所谓羞刀难入鞘,两板斧都使了,也不差最后一板斧,他第三次在桌上重拍,鼻孔里吐出哼,嘴里怒其不争道:“竖子,不足为谋!”

言罢,潇洒离去。

“来来来,谢老板我们干一杯。”

“李老板,饮胜。”

“……”

贺震北的离去并未泛起涟漪,众人该哪般还哪般。

大厅里,龙学美好奇鸡淖脊髓的做法,冼耀文正给她做科普。

“川菜有一种说法,吃鸡不见鸡,说的就是淖[nào],把鸡肉剁成泥,鸡淖脊髓就是在鸡脯肉泥里加猪骨髓。”冼耀文从摆成向日葵造型的盘子里夹了一点脑花状的鸡淖,“这道菜要学会不难,料只有几样,工序也不复杂,是个川菜厨子看一遍都能学会,但想做得好吃却不容易,火候很重要,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诀窍。”

说着,冼耀文尝了一口,“这里的厨子还不错,多吃点,以后不一定能吃到。”

龙学美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吃不到?”

“浅一点说是价值观的原因,鸡淖骨髓的主料用到鸡脯肉、猪骨髓、蛋清,像这一盘菜的量,应该需要三个鸡蛋。如果把三份主料分开,完全可以做出三道菜,四川竹子多,上山里挖点笋子,自家地里挖点芋儿,搭配鸡脯肉,能做出一盘菜,也能做出几十盘菜摆酒席。

猪骨髓同理,两块猪骨头搭配一点辅料,再用番薯粉勾芡一下,全村人每个都能分到一碗猪骨羹;鸡蛋更夸张一点,蛋变鸡,鸡生蛋,循环往复,只需几年时间,四万万同胞就不用饿肚子。”

冼耀文指了指鸡淖脊髓,“这道菜的做法太小资产阶级情调,不符合无产阶级朴素的价值观。

要往深了说,有点复杂,一顿饭的工夫肯定说不完,我简单给你说一些线索片段,你要有兴趣,可以自己深入去了解。

当年布哈林听取了列宁关于沙皇主义是在走普鲁士的老路,迈向资本主义这一观点后,决定将全国所有的生产资源与重要教育资源收归国有,从而形成一种新的资本主义制度,布哈林称其为国家资本主义。”

正认真听着的龙学美见冼耀文没往下说,便问道:“就这样?”

冼耀文颔了颔首,“是的,就这样,国家资本主义是要点,这个概念可以追溯到米哈伊尔·巴枯宁在第一国际时。

……

鲁迅说,天下都是生意,天下就是生意;胡适说……嗯,人还健在,不是他说,是萧红说,心里全是生意;张作霖说,妈了个巴子,都装文化人,手里都拿着杆秤,随时按斤卖良心。”

说到这,冼耀文的话戛然而止,他夹起一片玻璃肚,在姜汁陈醋蘸料里蘸一蘸,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后,呷一口啤酒去去嘴里的醋味,随后,又夹起一片玻璃肚,在椒麻辣子里蘸一蘸,送进嘴里品尝口味的不同。

四上玻璃肚,其实就是一盘白水煮猪肚切片,所谓四上,就是四个调味碟,蘸不同的蘸料,味道自然不同。

蓉城的不少饭馆酒楼都把四上玻璃肚当成招牌菜,有不少食客待人接客都会点它,就因为它够灵活,可以叫四上,也可以叫六上、八上、十二上,一道菜十二碟蘸料,桌子被挤得满满当当,面子十足,巴适得板。

冼耀文把四上都尝了一遍,正想提醒发愣的龙学美吃菜,一抬眼,捕捉到两道不善的目光,逆行而上,轨迹半途而断,只逮到一张匆匆离开的侧脸。

脑子如电而转,一个公式把楼层高度、电梯速度、步行速度都套进去,得出一个答案,他歪着头对戚龙雀轻声说道:“半分钟后去阳台看看刚才那个男的怎么离开,要是坐车,记下车牌。”

戚龙雀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吩咐完,冼耀文从菠饺白肺盘里夹了一个饺子到龙学美的菜碟,“阿美,别愣着,赶紧趁热吃,等会儿李裁法要是过来,你未必会有胃口吃。”

龙学美回过神来,看一眼菜碟,随后说道:“先生,既然你不喜欢李裁法,为什么还要应付他?”

冼耀文呵呵一笑,“你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一个人一生做的事情有几件是自己真正喜欢做的,如果不用做事也能一分不少地拿到工资,我估计让你抬下屁股都费劲。”

龙学美略一思考,“不一样吧,我不做事,先生你不会给我开工资,先生不应付李裁法,他又能拿先生怎么样?”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是个人就能拿我怎么样,或重或轻。生活不似白话文小说,按字计稿,没事也要编点事出来,制造冲突,多写几个字,多拿一点稿费。生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付一下可以省好多事。”

冼耀文从纤夫乱炖里夹了一点蔬菜进自己菜碟,“就说这乱炖,在开水里一烫,加点麻和辣就能当菜吃,省了多少工夫,要是顺便烫点面,饭菜齐全,更省事了。

做生意就是这样,神啊鬼啊,都得应酬,乏味得很,所以,你最好给自己多找点乐趣,比如做饭,早晚有那么一天,你会厌烦在酒家吃饭,看到整桌的菜就想吐。”

“会吗?”

“会的。”

冼耀文头一歪,靠向刚回来的戚龙雀。

“2888。”

“嗯。”

直到进餐结束,也没有等来李裁法,留下一句“真没礼貌”的吐槽,冼耀文一行离开。

还别说,李裁法没来赴约并不是因为礼貌问题,而是遇到了麻烦。

李裁法明面上有两大产业,一为丽池花园,二为别墅式的青山酒店,位置在青山道17咪,即大榄涌胡屋村,距冼家不超过莫辛纳甘步枪的射程。

据报纸上形容,青山酒店面海倚山,风景优美,酒店之侧复有海滩,沙幼水净,为游泳之好去处。

酒店内的设备有舞厅、酒吧、室内室外茶座,还有个泳池。房间方面,有大小客房18个,每个房间均设有私人浴室。一切装置,均采自美国一九四九年款式。房租每日18–50元,比诸市面犹为相宜。

酒店职员均来自上海,训练有素。

上海身为远东金融中心、亚洲第一城市,一切事物都代表着时髦、派头,“来自上海”就是素质和质量的保证。

明天是青山酒店的大日子,香港汽车协会首次举办赛车比赛,除了长途赛和爬山赛,还有“香车美人”选举,长途赛的出发点就设在青山酒店。

汽车协会的会员非富即贵且有闲,英国佬的比例极高,李裁法好不容易拉近关系,把青山酒店和比赛挂上钩,他还想争取下一届的香车美人比赛在青山酒店进行。

香车美人和香港小姐可不同,香港小姐是舞女们争奇斗艳的比赛,香车美人参赛的都是富商权贵的夫人、如夫人,香车与美人结合,玩的是人情世故,不是荷尔蒙。

李裁法本来喜滋滋等着明天玩上流社交,谁知道今天有一队警察突袭了青山酒店,且矛头直指他的下流勾当。

话说在青山酒店的地下室里,李裁法低调建立了一个医药化学实验室,把贬义满满的鸦片改成药品中性名词阿片,然后先这样,再那样,把阿片变成有强大镇痛作用的阿片受体激动剂,等成品运出青山酒店,名字又改成粗俗的黄砒,通过地下“药品”销售渠道向外销售,这个过程一般简称贩毒。

警察带队的人是黎民祐,下令的人是刘福,明面理由扫毒,暗里理由敲竹杠兼卖人情。

香港只有巴掌大,冼耀文昨天在丽池花园的事已经传到刘福的耳朵里,阿叶传韩森,韩森传刘福,两步就能到位。

李裁法此时很烦,黎民祐的点三八正有节奏的敲击着打开地下室的机关,细细一听,像是在敲击《沁园春·竹杠》的调调,“青山绿竹,地下有道,枪敲心颤。恰饭点时分,饥肠辘辘,新宁楼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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