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瞒天过海之计

在供销社，马丽云和杨国强是穿了一条裤子的好朋友，这是公开的事实。杨国强一调到他们单位，两人就一见如故，同事这两年来，关系好得日甚一日，说得再贴切点就是“臭味相投”。青睐有魅力的异性，人类和动物没啥区别。马丽云虽是有夫之妇，却对英俊孔武的杨国强更有好感，何况他又年轻有为、手握权力，这么实惠的男人怎能不会让她动心呢？她不管再怎么“腻歪”、再如何向他献殷勤，杨国强终归没上她的套，他心如明镜，清楚她需要什么，更清楚自己需要什么。马丽云知道杨国强看不上她，但毫不在意，心甘情愿当他的影子，只要一声召唤，随叫随到，乐此不疲。当然，杨国强也习惯于有什们事找她商量。饭后，马丽云如约而至。听了杨国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一句话却没说，反而毫无忌惮的一阵疯笑。杨国强见她有点不太着调，心生反感。他说：“我以为你年长很多岁，社会经验多，会给我出出主意，没成想你也是一个关键时刻巴望不上的人。”马丽云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连忙恢复正形，笑道：“主任，我不是在笑话您，是因为您说的话使我想起了唐主任小儿子的那副德性——以前见他都已经上初中了，还拉拉着大鼻涕，就他小时候那副腌臜样，竟然要娶人家李美娅，咋恁敢想哩？‘地老鼠’真没白叫——贼心眼忒多。”听她这么一说，杨国强也忍俊不禁，连连哈哈大笑。笑归笑。无论怎么笑话唐慎遥的儿子，但眼前的问题仍迫切需要解决，否则杨国强担心“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历史故事在他身上重演。他的最大期望值固然是能够实现“双赢”，权力和美人二者兼得，倘若失去其中任意一个莫不像是断了他的小命一样。马丽云对杨国强的了解如同了解自己，知道他是一个时时处处不愿吃亏的人，既便唐慎遥丢给一只看得见的兔子，也说不准他会不会真撒鹰。遑论唐慎遥空口白牙地那么一说，到时谁能保证他力荐杨国强？再者说就是他向组织全力推荐，杨国强也不一定能接上班，官场上的事情菩萨也不敢保准什么都百分之百，这个道理连马丽云都很明白，难道杨国强不懂吗？要说马丽云是杨国强肚里的蛔虫，一点也不为过，她脑子稍微一转，对他心里算计的什么，她猜得透透的。马丽云不急于说话，就等着杨国强张口问计于她，这是他们两人长期相处达成的默契，马丽云之于杨国强，好比诸葛亮之于刘皇叔，张昭之于孙权。两人一个是遇事不决时希望有人给送来锦囊，一个是喜欢贡献“军师”智商而成功在胸地出谋划策。

杨国强瞧着马丽云不急不躁、漫不经心的神态，皱着眉问：“下一步该怎么办？”马丽云沉思片刻说：“《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其中有‘瞒天过海’之计，主任不妨试用试用。”杨国强说：“瞒天过海？这计如何用？”马丽云和杨国强头抵头地小声叽咕叽咕了半天，将下一步的事情筹划得貌似滴水不漏。杨国强直起身，拿起烟点上，他望着马丽云说：“我担心瞒住了一头却瞒不了另一头，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长久。”马丽云安慰他说：“主任何必担心这些，他唐慎遥不也是将着你一军嘛，能瞒一头算一头，瞒得了一时算一时，只要您当上了供销社的领导，姓唐的还能奈何得了您？到那时，也既便小美人有天大的本事岂能会逃出您的手掌心。”杨国强凝视着马丽云，发现她比过去更好看，留着时兴的波浪式齐肩短发，涂着鲜艳的口红，唇线描得分明，双颊丰盈饱满，一颦一笑都透出女性成熟美的韵味，他自然不自然地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儿，马丽云微闭双眼，惬意地享受着他的爱抚。杨国强想，马丽云也是一个人间尤物，年轻时浪得出名，结婚后不得不收敛，假若对她有一点男女那方面的想法，他不需要任何努力的代价，或许给她一个暗示就可以了——都会软玉温香抱满怀。但杨国强和马丽云在男女之间交往上却能够拿捏好分寸，懂得止步，他若想偷腥，不至于向马丽云这样的中年妇女下手，以免在“江湖”上坏了他的“名声”，被人冠以“小白脸”的帽子，这个更能有损男人的“尊严”。当然，杨国强的顾虑这只是其一，更是让他忌惮的是，马丽云的丈夫是县刑警大队的领导，他若和她有“一腿”将来露了馅，怕真的惹不起。杨国强和马丽云关系再好，浓得化不开，就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突破那薄薄的最后一道防线，也仅算是好“哥们”。马丽云内心里对杨国强可是一往情深，曾经幻想着他疯狂地“占有”自己，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去一讨欢心，他却仍装傻充楞，就差向他直言表白了，但她不至于太作贱自己，总还以为杨国强不解男女风情，直至看到他追求李美娅猛烈攻势，才明白了杨国强不会移情于她，真真是白白地浪费了她自作多情的工夫。听了马丽云的话，杨国强心里稍有宽慰，他说：“你真有两下子，诡计多端，将来事若成了，你是第一功臣。”马丽云嘿嘿地笑，作出一副乖巧娇羞的样子，嗲声问：“主子拿什么犒赏奴家？”杨国强笑着说：“俟寡人想好了再赏你不迟。”马丽云格格地笑，一边站起来准备往屋外走，嘴里还一边说：“奴家静候佳音，望主子万福，告辞了。”

杨国强按照和马丽云商定的计策去找李美娅。听了杨国强断断续续的叙说后，李美娅一阵冷笑，她说：“亏得唐‘粪窑’（谐音，指慎遥）想的出来，他儿子不过是一个离了婚的鳏夫而已，你告诉唐‘粪窑’，本姑娘不同意，既使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他儿子！”杨国强忙陪着笑脸说：“那是，那是，唐主任向我提起这事时，我一口就给他回绝了。我对唐主任说，这怎么可能，美娅妹妹心中已经有人了，除非是皇宫里的太子，也难保证她会见异思迁的呀。”李美娅一本正经地说：“二哥，你不要和他胡咧咧废话，就说我不同意就可以了。我心中有没有人不是你操心的事。”杨国强说：“你心中的那个人去千里之外，不知道是咋样嘞，你还惦记着人家，说不定早将你忘了啊。”李美娅恼怒说：“你别胡说！别人忘不忘和你没啥关系！”杨国强强作笑颜说：“怎能说和我没关系呢？你对外总是给人还没有处对象的错觉，一些坏男人就会乘虚打你的主意，你看唐主任的儿子不是这样吗？如果你早接受了我，明确了咱俩的关系，哪还有这等事——‘地老鼠’竟然会瞄上了你。”李美娅疑惑地问：“啥‘地老鼠’？”杨国强说：“唐主任的儿子外号叫‘地老鼠’。”李美娅听了，更加坚决地说：“偶有耳闻。他这样的人还没有自知之明，简直不可思议。”杨国强说：“是啊，我也不理解唐主任为啥会这样做。我去回复他，就说你已有了对象，他若问起你，你就装作糊涂，抻一抻他，自觉就会打退堂鼓。”李美娅说：“二哥，你肚里不会装什么坏水吧？为什么让我装啥糊涂？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杨国强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咋能给你使坏呀？让你装糊涂自有装糊涂的道理，直接回绝由我做媒人的来说，如果你向唐主任说，似有不妥。毕竟唐主任是领导，他主动提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怎样，得给他面子，让他有一个台阶下。”李美娅想了想，觉得杨国强说得有一定道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装糊涂就装糊涂，就让他去办吧，反正不会伤到自己几根寒毛。她问：“我该如何装？”杨国强说：“你就说，我听国强哥的。有这句话就行了，剩下的事由我来。你小孩子家家的，我担心唐主任这个老狐狸你应付不了。”李美娅换了一副笑脸，笑道：“那我先谢谢二哥了。”杨国强瞧了瞧她说：“谢什么谢呀，我们早晚会成一家人哩。”李美娅听了，却没回应他的话。杨国强把李美娅这一头给稳住了，接下来他要伺机向唐主任表功，以得到对他的回报。

唐慎遥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如意算盘不知打了多少遍。他知道杨国强官迷心窍，为了能官升一级，杨早已费尽心机，疏通关节，唯恐错过任何对他有利的条件。抓住了他这点心理，就会使杨国强为己所用。由杨国强做媒，就是让他对李美娅死了那条心。据同事反映，李美娅对杨国强也从未提起过兴趣，处男女朋友更是没戏，杨国强不过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有了缜密细致地分析，唐慎遥还以为李美娅成为他的儿媳将会是十拿九稳。但他却低估了杨国强。他只知杨国强好事能成，或许是因为美好的愿望冲昏了唐慎遥的头脑，却没往深处去想杨国强坏事也能做绝，对这一点没有太多提防。唐慎遥真的以为杨国强会在他完全掌控之中，殊不知老马也会有失前蹄的时候。给杨国强说提亲的事已过了好些天，左等右等，没有等来杨国强给他报来的消息。唐慎遥心里倒没太怎么着急，他必须沉得住气，但也得想法从侧面验证一下杨国强把事情办得进展如何。唐慎遥突然想起了财务室的老会计李芝芳，她是供销社的老职工，和他一样即将面临退休。随着国家政策的不断调整，社会上各种商品市场兴起，由供销社统购统销的这种经济体制被严重冲击，管理上的高度集中和指令性逐渐显露出弊病，不像自由市场那样及时反应供需信息，灵敏地自行调节商品的供需平衡，供销社的经营效益近两年呈下滑趋势。一些老职工对此忧心忡忡，但在社会大环境下，他们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供销社现时的繁荣如夕阳的余晖，景致还算绚丽可观，但持久的潜力愈加不足，这是越来越多的职工看清的现实啊。唐慎遥在这几年领导的位置上，愈加为供销社未来前途焦虑，眼看着一些年轻、有能力的职工想尽办法找门路调离了供销社系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但对于乡供销社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也造成了职工思想的不稳定因素。作为“一*把*手”，唐慎遥也想极力改变这种局面，但上面的政策却日益松动，凭他一己之力阻挡不了人才流失的严峻趋势，更无法挽回供销社把控生产生活物资之江河日下的败象。他完全想象不出供销社未来发展的前景如何，但直觉告诉他，变局已经在眼前发生，社会的大变革终将淘汰不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旧事物。在供销社工作了几十年，一想起要退休离开岗位，他感情上难以割舍，这或许是老“供销人”一生的情结吧。他想去看看他的老朋友，“老人”在他们这里已经不多了，也只有和他几乎同期入职的李芝芳能一起聊一聊同频共振的话题。

李芝芳见唐慎遥进到财务室，十分惊喜地说：“老主任大驾光临，咋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我们财务室准备准备，热烈欢迎老主任指导工作。”唐慎遥不像李芝芳那样尽说如温开水一样的客套话，他笑呵呵地向大家说：“我来不是检查工作，故不需要你们做啥准备。我来主要是看看你们，聊聊家常，咱们不必要太拘谨，都随意一些。”说罢，他坐在李美娅搬过来的一把椅子上，刚坐下，就急切地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她。李美娅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便走到一旁，拿起暖壶倒了一杯水送到唐的面前。唐慎遥忙欠起身接过水杯。李美娅记起杨国强告诫她的话，所以今天见到唐慎遥，心里不免有一种轻微的抵触情绪，但出于礼貌，又不得不坐下来和财务室其她同事一起陪着唐慎遥漫无边际找话题打发时光。聊了聊天气，又聊了聊当前时事，再聊了聊近期工作，实在没得聊了，唐便将话题转到其他方面。他问李芝芳：“你的孩子都参加工作了吧？”李芝芳说：“两个孩子都参加工作了，还有老幺在上学哩。”唐慎遥说：“毕业后进供销社吧？你退休后可以让孩子接你的班。”李芝芳说:“不让孩子接班了，来咱供销社有啥前途？就现在这个情况，将来能维持住就不错了。孩子中学毕业后让他上个技校，学一技之长，至于今后分到哪里都可以，总得有一碗饭吃。”唐叹了口气说：“我们这一代人都奉献给供销战线了，从创业到发展已几十年，没想到末了末了会是这个情况，你们年轻人体会不到老‘供销人’的这种心情。”马丽云、李美娅忙插话说：“您们奋斗了一辈子，我们年轻一代人会把老‘供销人’的精神传承好。供销社经营受到市场影响是正常的，改革嘛，总会有牺牲，困难或许是暂时的，供销社系统改革终归朝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不悲观，改革大潮给予年轻人的应该是机遇。”没想到她们年轻人对当前形势的认识和他们老辈人截然不同，她们乐观而富有激情。唐慎遥心里想着，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改革对于他，似乎已折腾不起，他怯弱了，没有勇气紧跟改革前进的步伐。李芝芳见唐慎遥默默不语，知道两位年轻人刚才说的话不合他的口味，她只好岔开话题说：“唐主任，你的小儿子现在干啥工作？”听到李芝芳问他的小儿子，这正中下怀，唐慎遥兴奋地说：“小儿子和别人合伙承包了一个小加工厂，生意搞得不错，产品主要往南方销售，听说有的还往外出口。”李芝芳说：“这不错，比上班强吧？”唐慎遥说：“比上班强，有的家长热衷于让孩子接自己的班，我和你的观点是一样的，要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年轻人就应该到社会上去锻炼，把孩子弄到供销社上班，将来不会有大出息。”李芝芳点点头说：“主任说得对，我就不赞赏孩子接老子的班。”唐慎遥说：“你看我儿子的工作虽然不是什么‘铁饭碗’，但挣钱多呀，他挣得钱比我多好几倍哪，在县城里也买了房子，摩托车、电视机、冰箱都添置上了，生活水平比一般城里人好很多。”李芝芳说：“你儿子这么好的条件一定会找一个好媳妇。”唐慎遥说：“儿子有志气，计划将厂子规模再扩大一些，现在忙于生意，结婚的事稍给耽误了。”马丽云知道唐主任是想在李美娅面前显摆，有意说这话给她们听，她朝李美娅使眼色，意思想离开这里，不愿再听唐慎遥瞎白活。李美娅会意，找借口起身离开，马丽云也趁机向唐告辞。唐慎遥一谈起他儿子，发现李美娅就躲开了，他还以为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听有关他儿子的话题。李芝芳见两位年轻人不在房间，她放开问：“听说你小儿子离婚了，现在又找了吗？”唐慎遥说：“正在找。”从唐一进财务室的门，李芝芳已基本揣测到他的小心思了，他作为供销社的“一*把*手”，何曾见他到过财务室？只有下面的同志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无要紧事他不会屈驾到职工房间，保持和群众一定距离，以此显示出领导权威。李芝芳问：“看没看好李美娅？”唐慎遥笑了笑说：“儿子看好这姑娘了，正为这事张罗嘞。”李芝芳说：“主任，李美娅这姑娘漂亮，能配上您家儿子，不过——您得找人提媒。”唐慎遥说：“我找了杨国强。”李芝芳只是一笑，并未接唐的话。唐似乎意识到什么，他问：“你觉得杨国强能办成吗？”李芝芳这才回答说：“杨国强能办成，但您得让他有利可图才行。我不瞒您说，杨国强追求李美娅可下了不少本钱的。”唐说：“我知道这个情况。若有权力和美色，他更喜欢哪一个？”李芝芳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啊，那是你们男人的游戏。”唐慎遥自觉无趣，又聊了一些别的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