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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君恩 (二)

风依云皱着眉,眼神淡淡扫过脚前拦路的拐,道:“皇姐要问什么?”

“自然是问问男孩子都喜欢什么,若要送礼送些什么好?”风临一脸不羁的笑容,冲着亭内的宫人们摆了摆手。众人识相退下,寒江与白苏守在近旁。亭内只余风临、风依云,与子徽仪三人。

风依云默默看着她这一套动作,不情不愿坐下。风临随手拿起个棋子,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小小的人儿,怎么整日板着张脸,像个债主一样。”

“皇姐还是快些问吧。”他冷冷回了一句,看样子不想与她扯闲。风临对他的态度意料之中,没说什么,对着起身的子徽仪道:“你先别走,若是只有吾与他独处,恐惹人猜疑。”

“好。”

风依云还是板着张木头脸,声音有些不耐:“皇姐,有话快说。”

风临把玩着手中棋子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弟弟,你想不想回栖梧宫?”

风骤起,林间枝叶纷鸣。

对面的风依云更是双目大睁,惊得直接从椅上站起,四下不住地打量。

棋子啪嗒一声丢在棋盘上,风临淡淡的声音响起:“本是想寻你去隐蔽处,可你仆从不离身,吾不好惹嫌。惊到你了?放心,他们听不到。”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风依云小脸已然汗津津,他一甩袖子坐下,怒视风临,不答。

风临手指点着桌面,道:“弟弟,你倒是回答我啊,想不想回栖梧宫?长姐命我莫要妄动,可我觉得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愿比较好。若你与那王修容父子情深,吾也不做那多事之人了。”

“呵,”他冷笑道,“四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回与不回,你们做主便是,何须问我?”

这话说得颇有怨气,她微皱眉头:“此言何意?”

风依云冷然道:“字面的意思。送的时候不问我,回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问我。”

话音未落,她抬眼直视风依云,一字一句回道:“送的时候,也没人问过我们。”

可惜,这句解释的话在风依云眼中很是苍白,反而激起了他内心的怒火,他一反常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鲜活的怒意,道:“装什么?当初是你们不要我的!”

“你说些什么呢?谁给你胡吣的!”

“不是吗?”风依云反问,“当初是你们不要我,才把我送给王修容抚养,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何必来管我?由着我死在那好了!”

面对他这质控,风临努力压制怒意,道:“他们待你不好,是不是?”

风依云一愣,没有回答,反而转头看向子徽仪:“你果然……那一巴掌没教会你闭嘴吗?”

话音未落,风临猛然站起,拐也没拄,两步走到风依云面前,狠狠板住他的下巴,露出带着怒意的笑:“那一巴掌,你打的?”

手里的脸神色一滞,把眼睛转到另一边,不再看风临,抿紧了嘴不答。风临见状,笑了半天,另一只手拧上他的脸:“小兔崽子,我的人你也敢打?我他妈到现在连一根指头都不敢伸手碰他,你他妈敢打他巴掌?”

越说手劲越大,风依云的脸被她拧得发红,子徽仪见状赶紧走过来,扯住她的袖子道:“殿下,殿下!快放了小皇子!”

“哼。”风临松开了手,一瘸一拐回到凳子上坐下,上下打量着他。风依云抬手捂着脸,左边脸被掐得通红,也是一脸怒气地坐在对面,别过身子故意不看她。

风临道:“再有下次,你看我不收拾你!”

半晌,对面的小孩才气鼓鼓说了一句话,带着些许的埋怨:“你不疼我。”

风临怀疑自己幻听了,问:“什么?”

风依云捂着脸,重复了一遍:“你不疼我。”这第二遍的声音软软的,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风临向来吃软不吃硬,被他这话一击,心中突然愧疚万分,磕磕巴巴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不疼你。只是你打人是不对的,你这样做我生气……”

“你就是不疼我。”风依云打断了她,淡淡地开口,“你掐我是因为你疼徽仪哥哥,想接我回去是因为你心疼皇夫,不是因为疼我。

你们都不疼我,没有人疼我。”

看着他小小的人坐在那,一脸落寞,风临心中不忍,也更加愧疚。他说得没错,说得都对。自己没有考虑过他,只是为了……

她有些为难地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只说了一个“我”字,半天也没接上一句话。

风依云放下了手,表情已经恢复了开始的平静,淡淡道:“我不回栖梧宫。”

说完也不等风临回答,自己抬脚便离开了。

风临尴尬地坐在亭中,怀里抱着拐,一脸无措地望着子徽仪,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说的没错,我要他回来不是心疼他,只是为了父亲……我……我对这个弟弟是不是很不好?”

子徽仪叹了口气,安慰道:“无论如何,他留在那总是比不上回栖梧宫的。”

风临垂下了头,丧气道:“他说没有人疼他,我听着很难受……也很愧疚。我不知道他过得什么日子,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

“殿下,”子徽仪轻声道,“那您就从现在开始关心他,从现在开始疼爱他。”

“从现在开始会不会太晚了?”

“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

风临支起了拐,神色还是郁郁,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子徽仪的脸颊上:“不是说撞墙了吗?被人打了也不说?你不是说不会骗我吗?”

“我……”子徽仪道,“殿下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只是这事不说比说好,况且不过是一巴掌,也没什么的。”

“哼……”风临拄着拐慢慢挪步,“那小兔崽子,下手可真狠,我记得你脸当时都肿了。”

“不碍事的殿下,小皇子被人欺负,心思敏感是正常的。”

风临出了亭子,对着寒江白苏点了点头,回道:“徽仪,我先回去啦。”

“嗯,恭送殿下。”

-

慈安宫内,武皇坐在皇太夫面前侍药,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笑,可周身的气氛很愉悦,倒像是遇到什么好事一般。

皇太夫皱着脸喝完了药,又吐了一半,昏昏沉沉,躺下便迷糊着。武皇笑而不语,净了手便出了殿。御医在外等候多时,对着武皇一行礼。她挥挥手道:“免礼,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皇太夫近来身体康健,恢复极佳,今日突然晕倒,脉象又如此凌乱,臣……臣一时摸不到头绪。心中猜测,许是年岁大了,急火攻心的缘故。”

“你说的不错,皇太夫年岁大了,如此也是常有的事。”武皇看也没看她,微微笑答。那御医本胆战心惊,暗暗一打量,发现武皇并无怪罪之意,心中虽然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言,只当是老天垂怜,赶上陛下心情好,逃过一劫。

“好生照料着,一应用物皆用最好的。”武皇丢下这句话,脚步轻快踏出了慈安宫。

夜里武皇突然设了月宴,邀后宫众人齐聚月下品茶,皇夫本想着风临腿脚不便,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可有热闹不去那不憋死风临了?愣是软磨硬泡,拄着拐去了。

她脸皮厚,大摇大摆拄着拐亮相,刚想和武皇打个招呼,迎面撞上了风恪。风恪鼻青脸肿,也拄着一副拐,一瘸一拐得走过来。

两个拐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无言。

风临先开了口:“三姐,你怎么也成了这副模样?”

风恪别过头,声音低沉:“摔得重了,就这样了。”

“哦……”风临笑道,“那还挺严重的。你好端端的去那干嘛?我都摔一次了,你还去。”

对面的风恪憋了半天,终于张嘴:“我就想看看摔了你的坑是什么样子,结果没想到自己也摔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风临大笑道,“你这是图什么啊?本来你就体弱,这下又摔了,刘昭仪得多心疼!”

面对她的笑声,风恪没有回答,脸上表情变幻,谈不上好心情。

风继也到了,沐浴着月光踱步而来,道:“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风临拄着拐飞快走到她跟前,说:‘“三姐想看看我掉进去的坑是什么样子,结果她自己也掉进去了,哈哈哈哈!现在我俩都拄着拐,你说不好笑吗?”

淡淡地应和了一声,风继不动声色瞥了风恪一眼。

风继实在有一副好皮囊,是个清风明月的美人,眉眼清雅,举手投足自有一番从容温雅的气度。这温玉一般的气质总是迷惑人,叫人以为她是一个好拿捏的软面团,其实不然。

若是没些本事,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武皇更不会去如此宠爱一个软包子。她的锋芒是含在内的,只到必要的时候露出来。

只方才这一瞥,那冰冷的锋芒便让风恪心中一寒。不敢再直视。心想,你也不必瞅我,我原本就没打算说的。

风临自是没看到姐姐方才的眼神,直嚷着要落座。风继笑着把她一抱,坐在了皇夫近旁。

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武皇也到了。她一来关心了几句风恪,便坐到了皇夫身旁,轻声问:“近日如何?可好些了?”

皇夫轻声答:“陛下放心,本就无碍。”

她点点头,转头又看向风临:“你呢?这几日得了病假,不好好养着,满皇城乱窜。愈发顽皮了,哪日朕该问问你的功课了。”

“哎?别呀母皇,您如今怎么也这样,有长姐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风继敲了敲她的头,道:“臭丫头,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武皇笑了许久,终于转头看向了后宫郎君们。她对着众人的行礼问安随意一挥手,便不再理会了。

风临拿着点心,悄悄问:“长姐,你怎么没带姐夫来?”

“他性子柔,不适合应付这种场合,便罢了。”

风临一听乐呵呵笑,还没等问下去,便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闪来,对着自己遥遥招了招手。

风继自然也察觉到了,指尖微微掠过茶杯,默不作声。风临悄声道:“长姐……”

风继道:“知道,你且去吧,旁的我来应付。”

“嗯,我很快就回来。”

风临拄着拐带着寒江白苏出了宴,抹黑走到子徽仪方才的地方,发现无人,细细一望,他原来躲在了更黑的角落里。

她走过去,说:“你这般鬼鬼祟祟做什么?便是没有事,旁人也会生疑的。”

子徽仪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殿下,谁说没事的?先下宫里郎君皇子女都在这参宴,不正是最好的时机?”

风临恍然大悟:“你是说……”

“走吧殿下。”他轻轻地笑着,眼睛亮闪闪,“我们去王修容的毓秀阁吧!”

风临笑呵呵,把拐一挥,霸气道:“走就走。”

白苏:“走什么走啊?往哪走啊?您这样怎么走啊?”

“多嘴。”风临红着脸道,“吾灵力高强,这点小伤自然不碍事。”

“切……”

子徽仪道:“白苏姑娘不要担心,我也挺厉害的,可以带着殿下。”

“得了吧,你那细胳膊细腿能干嘛啊?”

“哦豁!公子厉害!”白苏看着子徽仪随手捏碎了路边一块石头,不过三秒便发出了真心的感叹。

风临得意极了,就好像这是她干的一样。得意洋洋回栖梧宫换了一身黑衣,二人鬼鬼祟祟往毓秀阁摸去。

为掩人耳目,白苏与寒江留在栖梧宫,假装风临在屋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子徽仪的灵力确实高,带着风临飞檐走壁也行云流水,在男子之中当真是少见。

风临有一肚子疑问,此刻也按下不表。二人到了毓秀阁,风临留在外面,子徽仪翻身落地,潜了进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身翻了回来,怀里揣了个鼓鼓的东西。

二人不敢久留,飞速跑回栖梧宫,把门一锁,子徽仪才从怀里掏出那个东西。

风临一看,倒吸一口气:“这……这是巫蛊之术?!”

“嗯。”子徽仪道,“但并不完全是,因为做的很粗糙。”他伸出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这人偶的缝合处。

风临把这娃娃翻过来一看,道:“这写得是王修容啊,谁在毓秀阁咒王修容啊?徽仪,你这是从谁的房里拿出来的?”

“小皇子。”

淡淡的回答,让风临大吃一惊:“风依云?!”

“嗯。”

风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哈哈!这小兔崽子,可狠着呢。这写的诅咒王修容头发掉光,被活活气死。也不知这王修容做了什么,这么遭他恨。”

嗯……子徽仪不明白这笑点在哪,说:“殿下快让寒江给您换了衣服,赶回宴中去吧。晚了旁人问起,可就不好了。”

风临点点头,把这娃娃小心藏好,换了身衣服回宴去了。

-

翌日,风依云一大早起来,就被风德宜叫了出来,七扭八歪来到了后御园,在见到满脸坏笑的风临那一刻。风依云满心的疑惑顷刻消散,本来就木头一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人本皇子给你带到了啊!”风德宜翻了个白眼,把风依云往前一推。

风临笑着坐在树荫下,道:“得,谢谢我亲爱的美丽的二哥。喏,拿去吃。”说着甩了一个精巧的食盒给他。

“滚蛋,打发谁呢!”风德宜嘴上骂骂咧咧,可手到时很诚实,稳稳接住了那个食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依云木然盯着风临,看她做作地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好弟弟,快来姐姐这。”

一种大大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风临的笑容更灿烂了。

得了,这准没有好事。

他慢慢坐到风临对面,轻声说:“我以为,昨日同皇姐讲的很清楚了。”

“哎,此言差矣。”风临摇头晃脑,“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一夜之间千变万化,早就不同啦。”她一边说,一边对着风依云挑眉。

“弟弟,你咒人,光咒他秃头受气怎么能行呢?”

“你!”风依云再次大惊失色,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

“嗯,是不是呢?”风临乐呵呵地接话,语气颇为不羁,“弟弟,你说你万一真把他咒没了,不还得来栖梧宫吗?早来晚来都得来,不如你我结盟,让这一日快些到来。”

风依云恶狠狠回答:“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把那个娃娃挂在杆上,满宫巡游。”

“无耻之徒!”他骂道,“既如此,还问我作甚?!”

风临道:“流程总是要走一下的嘛。现在你说吧,他把你怎么了?你这么恨他。”

风依云起身,风临赶忙开口:“别走啊,我逗你玩的!”

“我没要走。”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对着寒江白苏说:“皇姐,你让她们转过去。”

风临点点头,对着她们挥了挥手,问:“你要做什……这!这!”

风依云神色淡漠得撩起了衣衫,露出了洁白的小腿,那纤细的腿上遍布紫红色的鞭痕,犹如一个怨妇抓挠撕咬,颇为骇人。

风临快步走上前拽开了他的手,衣衫徐徐落下,遮住了他腿上的鞭痕。风临沉默许久,才问:“他这样待你……多久了?”

“自记事起,便如此。”风依云理好衣衫,坐在了风临不远处,淡淡回答,好似再说吃饭睡觉那般习以为常。

风临不语,突然一张击向面前的石桌,桌面登时裂了一道不浅的裂痕,她说:“他为何如此?”

风依云这次答得很慢,似是踌躇,手抚上脸颊,道:“因为这张脸。”

一句话惊醒,她猛然抬头,望着弟弟那张与皇夫相差无二的面庞,心中愧疚难当。

末了,风依云道:“姐姐,你说我们结盟,那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对吗?”

“对。”风临面色沉沉,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不光是此时,以后也一样,我会做个好姐姐,保护你的。”

风依云转头看向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姐姐,你不要自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停顿了一会,仰头看向天空,金色的眼光晃得他睁不开眼,带起一阵刺痛:“其实我骗了你……姐姐,我真的很想去栖梧宫。真的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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