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琪亚娜，我真的很羡慕你

“呼——”

拳头全力打出，空气猝然间被压缩到极点，直擦着拳头边缘划过，发出火箭弹一样的呜咽声。

少女的拳头在打出时，距离对面那张脸的距离就只剩下了不到半米，可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唯有笑容。

她甚至都不屑于躲闪，下一刻，那饱含着怒气的拳头便砸入了一片空洞中。琪亚娜想要收力，却早已来不及，紧接着后脑勺就挨了一拳——那毫无疑问还是她自己的拳头。

“切——”

如此现象，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到底过了多久？专注于战斗的琪亚娜根本没有功夫注意时间的流动。

她只是不停地战斗、不停地进攻，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明知道根本无法战胜眼前的对手，但心中的那股气让她不能停歇、无法停歇。

她要在这里将西琳击倒，然后去找到第十律者，为姬子报仇。

无论过去多少时间，这个念头在她心中都保持着最初的炽热温度。她知道这不现实，就算她打败了西琳，空之律者的权能一样有极大可能会被第十律者支配，只凭她一个人，根本战胜不了第十律者，甚至会因为权能被夺走反过来给大家增添危险……

但是她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她可以停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吗？

“喝啊！”

忍着后脑的剧痛以及脑干遭受打击带来的眩晕感，琪亚娜伏低身体，再次拉近了与西琳的距离，而后一个鞭腿从右向左横扫而过。

“砰！”

踢中了！相位偏转原本就是应对远程贯穿型攻击的防御手段，应对直来直去的冲拳尚且管用，但面对攻击面更宽大的鞭腿时就无法起效了！

但是，真的踢中了吗？

踢中的……真的是西琳吗？

脚背传来了硬物碰撞的疼痛，琪亚娜清楚，她确实踢中了某物，但并不是西琳的身体。

“虚数屏障？！”

毫无疑问是的，第二律者的身形顺着琪亚娜这一脚之力在空中翻飞后撤，从容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而琪亚娜缓缓收回了疼得发麻的脚，选择了站在原地等待着第二律者发动的反攻。

唔……说是反攻倒也不正确，从战斗开始的那一瞬间，一次又一次发动进攻的人就是琪亚娜，准确来说，是只有琪亚娜。

为什么？明明已经摆出了对立的姿态。明明最开始挡住去路的人就是她，但是为什么她……

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发起过攻击呢？

游刃有余的笑容从始至终没有消退过，她只是不断闪避着琪亚娜的攻击，偶尔也会趁着琪亚娜自己犯傻打出直拳的时候给她个教训——就像先前那样。

静止不动让琪亚娜有了思考的余裕，但思考并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西琳，抑或者说第二律者，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她想要通过这一场冲突得到什么，阻止琪亚娜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琪亚娜心头冒来冒去，最后也只留下了一地鸡毛。

又好像是这布满碎石子的地面，碎石子随手就能捡起一粒，但是它们既不值钱，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在漫长又无聊的战斗中被波及才脱离了牢固的本体，掉落到地面罢了。

捡起这样的石子，除了增加自己的负重，似乎并无任何意义。

但思考与捡石子之间终究只是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关系。

怀揣着一些不太成熟，甚至算不上“成型”的思考，琪亚娜又向前迈了两步，距离西琳更近了一些，而后稳稳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胸膛变得饱满，仿佛那填充了肺腑的不是空气而是勇气一般，琪亚娜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气开口：

“西琳，这样的战斗，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如无根浮萍一般飘荡在空中的西琳笑了笑，半是戏谑半是不屑地反问道：

“战斗？这种事情你问我做什么？一直在战斗的人难道不是你么？要不要继续战斗下去，想不想要继续战斗下去，这都取决于你，又何必来问我？”

“……所以，是你对我做出的决定并不认同，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阻挡我吗？”

第二律者微不可察地将漂浮的高度下降了些许，那态度像是随着琪亚娜停止进攻而软化了一些，但在听到琪亚娜的话后，她又发出了不快的冷哼。

“并不认同？我有不认同的权利吗？你会跟我好好商量吗？说到底，我们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你做什么决定根本无需与我讨论，我不认可你的决定也从来不需要告诉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趁着你犯蠢的机会，杀死你就可以了。”

嘴唇的一瞬间被咬出了血，琪亚娜快速而连续地深呼吸了起来，半响之后，她挺直胸膛正对着律者，语气中带着祈求与期盼：

“是那样的吗？那……来吧西琳，来杀死我。动手吧，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你——”

第二律者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了，转而出现在那张脸上的，是不可思议与怒其不争的狰狞：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要我杀死你？你疯了吧？发疯也得有个限度！当初是谁怕我怕到连觉都睡不好，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被我抢占了身体……现在呢？你现在在做什么？要是这么迫不及待想把身体交给我，那当初就别抵抗啊！”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用班长的话说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嘛。”

“啧，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你嘴里听到这么高雅的话。”

“嘿嘿。”

琪亚娜傻笑了两声，双眼因为笑容不自觉地眯起，再睁开眼时，第二律者已经落到了地面，向着她缓缓走来。

“不，其实……我还是太笨了，我们……战斗了多久呢？如果换成布洛妮娅和芽衣的话，恐怕第一时间就看出问题了吧，我却……西琳，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和我战斗，只想和我谈谈，对吗？”

望着琪亚娜那因为猜到了某物而变得略显得意的神情，律者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强行别过了脑袋。

“真是的，谁要跟你谈谈？我有什么好和你谈的？……不过，既然你有话要和我说，那我也不妨先等你把废话说完了，再考虑应该给你一个怎么样的死法吧。”

“……”

琪亚娜搞不明白，律者的言辞怎么还变的更具有攻击性了呢？

怎么回事呢？

不，问题不在于此。

问题是，琪亚娜是隐约感觉到了西琳要和她说什么才选择了停止战斗，进行语言上的交流。

可是现在西琳让她先开口？

她开什么口？她能开什么口？

难道要继续战斗吗？

不知道为何，琪亚娜觉得有些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呢？

严格来说，与芽衣口中那个全身着着火的大叔不同，她并不是以战斗为享受的人。

但因为战斗而悲伤，却也的的确确是从未经历过的事……不，不是从未经历过。

她过去也曾经历过一次无比悲伤的战斗。

时间，半年前。

地点，长空市千羽学园她曾和芽衣无数次享用便当的教学楼天台。

战斗的对象，芽衣。

所以，此时此刻的第二律者，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和芽衣重合了吗？

怎么可能。

对，是不可能。

但不同的对象不意味着不会产生类似的情绪。

引发某种情绪的是“故事”本身，而不单单是故事中出现的角色。

那么……

上一次的故事是“分别”，这一次又是……

琪亚娜的双眼忽地瞪到了最大——

分别？

“虽然那群家伙不过是可怜的弱者，但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比它们强上多少，你想找死吗？”

“打败我，那就来吧，我看看你凭什么打败我！”

最开始的时候，琪亚娜只是将这种话理解为愤怒的挑衅。

毕竟第二律者在除去品尝食物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总是保持着一种气呼呼的姿态，稍不留神就会被她骂上两句，与那种态度相比，这两句话也算是正常口吻了。

对啊，正常口吻，可惜琪亚娜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点。

“西琳……”

琪亚娜眯着眼抬起头，双眼异常酸涩，视线有些模糊，于是在她面前逐渐靠近的律者也在一片模糊中有了变化。

每向前迈出一步，她的身体轮廓都跟着缩小不少，直到最后比琪亚娜矮上了半个头，一头披散的雪白长发也在刹那间转变为了紫色。

“西琳——”

“算了，就你那个白痴语言组织能力，等到你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还是老老实实听我说话算了。啧——”

西琳站在琪亚娜面前，因为身高的原因不得不仰视着她。

但她很快又气鼓鼓地咂了咂嘴，而后一边咬着手指，一边飘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飘得多高，只是比琪亚娜略微高出半个头，让她正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俯视着琪亚娜，还不用担心看久了脖子酸的程度。

当然，假如飘得更高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琪亚娜抬起头根本看不到她的脸了，西琳自然没有给别人看自己屁股的癖好，哪怕这个人，某种意义上是【另一个她】。

“先告诉你另一件事吧。不久之前，你那个姘头雷电芽衣找到了我……欸等等，是多久之前来着？反正是你像个傻子一样挥着拳头朝我冲过来那之后没多久……”

“呃……我有那么傻吗？不对，芽衣？她怎么……”

西琳眯着眼，视线移向一旁，无声无息地撇了撇嘴。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接手过完整的律者权能，有些事跟你解释一百遍也解释不清楚……啊不对，这应该是你自己的问题吧？为什么你不能像那个雷电芽衣和布洛妮娅一样聪明？又不像那个希儿那样乖巧……总不会是我的问题吧？”

有那么一瞬间，琪亚娜以为西琳疯了，因为她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西琳趁机说她是笨蛋这一点她倒是听明白了。

嗯，这个仇记下了，以后要是哪一天要和西琳算总账了，一定要算上这一笔。

“所以，芽衣跟你说什么了？”

“她见到是我还挺吃惊来着，她以为我已经占据了你的身体，差点儿跟我打起来。然后我就让她透过律者核心看了看你，看到你还生龙活虎地追着我打，她才放心来着。”

“……”

“总之，那个小家伙说，第十律者自己作死，把这个世界泡和本征世界融合了。逆熵也和天命再次联合，准备彻底解决那个蠢货。那个梅博士和奥托联手的话，第十律者这个蠢货已经输定了。你只需要呆在我的虚数屏障保护下，就可以等到她们把你救出去。”

“……”

“现在距离芽衣找到我，已经快两个小时了。那群人类手上有我的权能的拙劣复制品，大型空间转移的充能时间就是两个小时，也差不多了。”

“这样啊……所以西琳，你构造了这个虚数屏障，把我们隔绝在这里面，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待到战斗结束吗？”

“不然呢？”

西琳别着脑袋，厌烦地挥了挥手：

“不然让你这个笨蛋去送死？就凭你的力量，又能做到些什么？要是让第十律者掌握了空间的权能，然后这权能最后又伤到了芽衣或者布洛妮娅或者希儿之类的，你到时候是不是又要自责得半夜在被窝里哭？与其如此，还不如赶紧地把你这个冲动的蠢货锁起来。况且，你可别以为你的生命只属于你一个人，要是你死了，我也不好过。”

“呃……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在乎死还是活么？”

“……”

“你不是还可以躲在核心里继续活下去吗……”

西琳的脸颊抽搐了两下，很快抬高声音回答道：

“有什么问题吗？将意识存入核心确实可以继续存在一段时间，但是再也不可能找到像你这样合适的容器了，那和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我怎么感觉是因为躲在核心里没法吃东西……”

“你刚才说什么？”

“啊……我说你说的对。”

两人间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少顷，琪亚娜长吐出一口气，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后更进一步，毫无防备地躺了下来。

西琳嫌弃地“啧”了一声，很快落回了地面，走到琪亚娜身侧，一脚踹在她屁股上。

“哦！疼疼疼疼疼！别这么用力啊混蛋！”

“谁让你躺在这里的？”

琪亚娜往旁边滚了滚，地板上的寒意让她肠胃抽搐了两下，碎石子也硌着难受，但确实精神了不少。

她挠了挠头，半响才闷闷地说了句：

“累了，想躺着，反正你也不让我出去嘛……”

“啧。不吵着要去给姬子报仇了？”

这话重新让气氛归于沉重。

琪亚娜也将后脑勺对准了西琳，半天没有回答。

实际上，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只有从西琳那里抢到了权能，才有和第十律者战斗的资本，就算如此也要小心权能反过来被支配。

不过其实也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因为如果不抢到权能，就离不开这个虚数屏障暂时隔绝出的空间。而要想抢到权能，就必须先打败西琳。

要打败西琳，凭借现有的少量权能是做不到的，所以必须先从西琳那里抢到权能——悖论就这么达成了闭环。

除非西琳大发慈悲，将权能主动交给她。

但琪亚娜知道，西琳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甚至已经做出了不符合她身份的选择。

她帮助了琪亚娜，如果不是她拦着，琪亚娜现在已经去给第十律者送菜了。

但是……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之前可以通过对话转移注意力，可一旦思维空下来，姬子当着她的面死去的那一幕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中重演。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能救下她？

为什么那个时候她要来救自己？

疑问、痛苦、不甘并未如海啸那般在短时间内将一切倾覆，只是如寻常海水，在不可察觉的时间里缓缓抽走一个落水之人的体温，直到她随着温度的流失失去了一切力气，最后沉入一片黑暗的海底。

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不论是这个世界、是芽衣还是姬子，她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卡斯兰娜家的使命反倒成了一种绝佳的嘲讽，琪亚娜只觉得，或许她根本没有资格接受这个名字……

假如真正的琪亚娜还活着，也一定会看不起她吧。

什么也没有做到，什么也没有守护住，只是将“琪亚娜”这个宝贵的名字以失败者的身份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突然间，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放在了她脸颊上。

琪亚娜的身体僵硬了那么一瞬。

她并不害怕，只是感到意外，毕竟这里除了她以外，就只有一个人了。

“果然，琪亚娜，你还是想要去战斗的吧？”

“……”

西琳的语气怪怪的，怪到琪亚娜甚至有些不敢给予回应。

“说真的，琪亚娜，我真的很……羡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