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二律者，是……

“咳咳咳——”

刺鼻的浓烟将男人呛醒，视线一片昏暗，隐约能看到天空中的绚烂火光，双手宛如寻找救命稻草一般慌乱摸索着，在一片残砖碎瓦中触碰到了冰凉的剑柄，而后崩坏能自行从体内拥了进去，那剑柄在刹那间变得比周身燃烧的火焰更加炽热。

“咳……梅……还有人活着吗？”

凯文拄着天火圣裁从废墟间站了起来，听觉被针尖摩搓一样的尖锐鸣啸所占据，甚至听不清自己喊了什么。

周围冲天的火光与天际的黄昏混在了一起，难以分别。

如此景象，好熟悉。

米凯尔的双唇分开，敌意与呼出的白汽一样在无声无息间散去。

拳头再次握紧，米凯尔平静地看着第十二律者。

“是啊，每一次都是我杀了我自己，好像杀死过去的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就能一笔勾销，变成一个崭新的自我一样。亏我还每一次都对芽衣和琪亚娜说，一个人面对过去的自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将其杀死，要么拥抱……我这不是还从未拥抱过自己么……”

“当然是……还有最后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难道不应该拼尽全力来阻止自己吗？

进入乐土的时间太过于仓促，他也无从探寻英桀们的所思所想。

“因为我想要亲眼看看你啊。我想要亲眼看看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说实话，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杀害无数人类的刽子手，我坚信你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我试着将自己这个【过去的米凯尔】的思路代入未来的自己，而就在刚刚，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想法了——不是由苏或者梅告知，而是我真正理解了你要做的事情。”

烈焰再次汹涌，但那不过一瞬的烈火烹油，当烈焰散去，一次性放空了崩坏能的天火圣裁撞在了无形的壁垒上，虚空像是被手指按下的液晶屏，触碰处亮起五彩斑斓的光芒，但那以往战无不破的大剑终究还是不得存进。

与自己有着同一副面孔的少年闭眼站在平台正中一动不动，直到米凯尔的身影出现，他才张开眼，嘴唇微动:

“你来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杀死自己了，搞得我都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没有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意思意思……”

米凯尔的微笑逐渐变得僵硬。

敌意在心中重新酝酿，而后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最麻烦的解决了。”

“为什么没有找到第十二律者的核心呢？”

不！不对！

“呼——”

汹涌的烈焰好似海啸一般向着斩击的方向涌去，可又在刹那间被无形的力量轻易撕裂。

下一刻，无形的屏障向前碾压了过来，这一次凯文终于看清楚了——其实并不是那坚不可摧的屏障在向前移动，而是一层又一层崭新的虚数屏障不留丝毫缝隙地向前重迭，于是便能将路径上的一切碾为齑粉。

每说出一个字，他的身影就变得虚幻一分，直到四肢开始消散，波及到躯干，最后只剩下一张嘴。

“对不起啊，未来的我，到了最后还是甩了你一道——很抱歉，从一开始，第十二律者就不是我。”

这种攻击方式他并不陌生，也早有应对的方法——迅速目测敌我之间的距离，而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位置向前猛地挥动天火大剑。

“不好——”

“所以……你依旧是那么在乎他们啊……”

而这，也是在双方都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十来位英桀所能在【终焉】手中坚持的时间——意思是，假如战斗不是在一秒之内结束，那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了。

而后，粉色的晶体破土而出，包裹住了每一个人。

就和当初终焉米凯尔所求的一样，让他代替【我】去做那件事，然后，【我】也可以……

“而且……如果大家真的都不记得我了，那对于大家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虽然数次刀剑相向，但大家的心意我都是感觉得到的。我们是约定好一起走向未来的家人，假如缺了一个，大家永远都不会开心吧。对于爱莉希雅来说就更加残酷了一些，正因为我经历过五万年的时间，我才更清楚那是怎样的痛苦，她彻底忘掉，准确来说是不再知晓我的存在，也就不会为此伤心，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来吧，动手吧。如果不将我杀死的话，你也不会放心吧？”

但是……

“凯文！九点钟方向，他往你那里去了！”

是这样啊……

身边的这处平台是如此眼熟，而天空中也适时地飘荡起粉色的花瓣。

“走到这一步，后悔吗？”

第十二律者的嘴唇蠕动着，最终化作了一个微笑。

现在的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就如同终焉米凯尔当初看着自己一般呢？

“这样啊……”

“当然接受不了啊。”

五万年前……明明还是能打破好几层的。

凯文觉得额头上凉得有点反常，右手一摸，指尖便沾染上了粘稠的鲜血。

最后，米凯尔挥了挥手，吹灭了废墟间所有的火焰。

“第二麻烦的也解决了。”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脚分开，身体缓缓旋转一圈，将每一位英桀的躯体锁定住。

没过多久，他在居民区更后方的一片宛如祭场的平台上找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很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米凯尔，虽然我并没有亲自体会过终焉的权柄，但是就以我对这个世界【真相】的了解，即使是终焉之茧本身，也没有办法超越虚数的规则，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做到你想要做到的事情。无法再见到大家，无法再见到她，已经是我先前所能想象到的，赐予她第二次生命的代价了，但是……想要让她想要看到的世界成为现实，想要将所有的罪恶逆转，恐怕这也就意味着……所以，到最后，所有人，也包括她在内，都不再记得你的存在，这你也能接受吗？”

咔——咔——咔——

“嗯……”

地面被屏障犁出深深的沟壑，并且继续向前，分开海水，裂开海底，直到天的尽头似乎也没有停下。

第十二律者闭上眼应了一声，但就在米凯尔重新拔出长枪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双手。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正因如此，并非所有想要之物都能得到，所以才要取舍。”

十指嵌入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终于也让米凯尔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当米凯尔转过头时，他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裹挟住凯文，将他的身体直接推向了米凯尔。

而视线内也再也捕捉不到凯文的身影。

距离实在太近，也无可躲避了。

他并不后悔，可是为什么……

下一刻，世界的色彩重新饱和，废墟间的火苗也重新蠢动起来，唯有被水晶包裹住的空间，其中的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米凯尔踩着废墟一步步远离，很快就将英桀们甩在了身后。

“难不成，在他们的计划中，自己用生命争取来的这些时间……让你成为侵蚀之律者后，就是为了来向我投降的吗？”

律者的感慨打了米凯尔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

过去的自己也同样有理之权能，构造一颗第十二律者核心吸引他的注意力轻轻松松。

“你生气了，因为你觉得，我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分叉的枪尖停在了第十二律者眼前，但他似乎仍无所畏惧一般，抬起食指，将那把长枪拨到了一边。

“少废话了，告诉我，你依旧站在这里的理由。不然的话，我也该送你这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上路了。”

另一个自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右手松开、握紧、松开、再握紧……

假如是这样的话，又何必要由过去的自己来充当第十二律者的适格者？

“怎么了？你就那么想和【自己】打一架吗？米凯尔，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来看，你应该不是享受战斗的类型吧？难道你想要打过去的自己一番，又或者被过去的自己打一番？如果是这种程度的需求，我倒是也可以满足你。”

为什么第十二律者诞生后就好了？

是意味着律者已经全部齐全，可以进入最后的终焉阶段了吗？

但是……但是……

“那还是后者吧，这样更容易将我们二人进行区分，不是么？”

“所以，我投降——看来注定是要让你失望了？”

简简单单地一个字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八九.二一三.二二九.二二二

“说——”

他忽然又觉得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于熟悉。

“那……无法见证你所渴望的那个结局，无法与大家道歉与告别，也注定无法真正与她再见，你后悔吗？”

“呸！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长空市吗……

这样的态度出乎了米凯尔的意料，又让他有了一种事情超脱于掌握的不安。

“你这么说，那看来你已经成为了第十二律者，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来打一场吧，在这个世界里，你这个侵蚀之律者能拥有近似于终焉的伟力……呵，这或许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需要全力以赴的战斗，作为另一个我，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第十二律者似乎并不紧张，再次面对米凯尔，似乎也并不怎么愤怒。

“那不是很好——”

于是时间冻结了。

第十二律者惊诧地看着未来的自己，却只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无比认真的神色。

刺痛耳膜的音啸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没有间断的爆炸声，拼尽全力的怒吼声，以及……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当——”

这就是从战斗开始到结束的时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但就与樱的接触来管中窥豹，很明显，大家之所以会再次凝聚在一起阻止他，只是因为在通向最后的结局的道路上，大家需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第十二律者缓缓阖上了眼睑，也不知道他对于未来的自己的回答，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理由吗……”

“那又如何？”

“可是，你又说对了——无论是苏还是梅都告诉我，只要事情进展到如今的地步，就已然达成了他们的目的。至于在这之后，你我之间是酣畅淋漓地血战一场，还是面对面地好好谈谈，全凭我们两人自己做主。”

第十二律者脸上的愕然很快转为了无奈的微笑。

那个彻底改变了自己和梅命运的地方，或许也是改变了整个世界命运的地方……

但是……只是做到这一步是什么意思？

米凯尔完全不明白。

“所以，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曾经的我】，还是——第十二律者？”

“呃……”

米凯尔甩了甩一尘不染的手，而后手臂向后一摆，拳头正好砸中了趁势从他身后扑来的千劫，面具的碎片与骨渣与血珠四处飞溅，那燃着火焰的躯体也直接被砸入废墟间，生死不明，只是身上的火焰在两三秒后缓缓熄灭，只剩下焦黑色的躯体。

米凯尔歪着头笑了起来。

焦土的感觉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有一缕缕青色的烟仍在坚持不懈地伸向天空。

因为他希望被【所有人】阻止，所以英桀们才会豁出一切来做这最后的战斗。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最后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整个世界都染上了几分青霜色。

米凯尔显然已经带上了些怒气。

大脑甚至还没有判明白那是谁的声音，身体已经本能地动了起来，跃动着火苗的大剑在身前划过完美的半圆，斩向左侧。

过去的自己最后剩下的那张嘴在他耳边低语。

第十二律者惨笑了一声，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当目光扫到手上的火红色大剑时，凯文终于回想起了现实。

脚下的地砖洁白如玉，似乎并未受到先前战斗的影响。

崩坏能的聚集已经停滞了，不知道是律者已经诞生，还是由于米凯尔吸取了太多崩坏能，导致律者诞生被迫中止了。

真要是那样的话，世界还真是好一出轮回戏码呢。

在这个往世乐土中，有资质成为侵蚀之律者的人，除了过去的自己，除了铃，除了卑弥呼之外，还有一个。

五分钟——米凯尔在心底默念道。

“当然后悔，甚至……害怕。但当初她的心情也一定是这样的吧。没有办法见到战胜崩坏后的世界，来不及和大家告别，来不及向大家揭示自己的全部，以及最后不可避免地会留下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她一定很悲伤，也很害怕。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克服悲伤与恐惧之后所做出的决定才格外美好。我没有她那样无私，我只想让她活下去，并且能够见到她想要见到的一切，但也正因为是如此自私的愿望，我才可以克服其中的恐惧和后悔。”

“剩下的，就一起解决吧。”

真的很想这样做，只要这样的话，就能够……

“没有。”

但无论如何，是时候去见见另一个自己，同时结束这一场闹剧了。

凯文终于看到了米凯尔，他看到这个曾经无比信任的战友，看着这个曾经约定好一起迎接未来的家人向他伸出了手。

“嗯，怎么……比你们计划中快了不少？”

米凯尔一不留神咬碎了一半牙齿，将碎牙连同血沫吐出后，便立即将枪尖指向了第十二律者。

米凯尔的十指疯狂颤抖了起来。

米凯尔的双眼一眨不眨，脸上已看不出任何神情。

“那我也祝你一定能成功吧——虽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没有失败的可能了。”

发现脑袋受伤之后，痛觉随之而来，意识居然反而从清醒又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米凯尔……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点呢——

眼前的景象……这里是……

米凯尔不自觉地掰起了手指，他见的人多了，眼前的家伙身上既没有第八律者的权能，也没有苏和阿波尼亚的遮蔽，他看得出对方没有说谎。

“所以你有我不清楚的办法吗？”

另外，他们恐怕也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即使米凯尔可以确信，方才第十二律者可是亲眼看着他打败了英桀……

伸出了手，手掌竖起，五指摊开。

“这样啊……”

“怎么可能不后悔……但即使再后悔，也必须要将自己选择的道路走到最后。”

这就是凯文最后的所思所想了。

米凯尔的眉毛颤了颤，将手抬起，嘴上却说着：

但就此结束，虎头蛇尾又有何意义呢？

噌——

“看来你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么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十二律者话未说完，便看到米凯尔抬起的手并未插入他的胸膛，而是绕过他的身体，拥抱了他。

“我巴不得爱莉希雅记着我、一直记着我，她可是狠心把我一个人抛弃在这个世界上五万年，所以怎么也得要她也将我记上五万年才好。还有梅比乌斯、华，还有和樱许下的约定，还有英桀们，还有芽衣……这些建立过的羁绊，我哪怕不存在了，也不想看到这一切消失……”

天空中的黄昏依旧绚烂，与脚下的黑土好像完全是两个世界。

凝目对视半响，米凯尔单手叉腰，将血红色的长枪插入身旁的地砖缝隙。

粉色的花瓣越来越多，直到彻底迷茫了他的双眼。

“我真是个……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