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力始终认为，在县城干刑警是个让人无奈的职业。
辛苦程度和大城市比没少一分，前途发展却远远比不上他们。虽说出警任务不多，但每一次都是通宵彻夜，这中间，十年混个副科的人比比皆是。
就这样因果循环，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因为人手不够，大部分有奔头的人都开始各显神通，调离的调离，换岗的换岗。留下的多是拖家带口没办法离开的，很少有像艾力这种因为梦想和拼劲留在这里的年轻人。
这个小小的梦想明明很普通，是每个警校学员在志愿书上都写过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现在却成为艾力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不敢说，说了会被笑话，被泼冷水，索性不如不说。
艾力毕业那年原本不打算来玛纳斯，因为有师兄介绍，说这里警察编制比较好考，艾力没多想就来了，毕竟留给他的选项也不多。
他如愿进了刑警队，梦想有一天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守着人民和歹徒对峙，哪怕光荣牺牲也无所谓。
可身边的人却告诉他要学会保护自己，不是谨防遇到和罪犯一对一的情况，短兵相接的更多是在日常工作的琐事。
他们好心告诫艾力，要提防被人骂、被人顶、被人告、被人闹、被人说你不要以为穿了一身皮就不得了。
唯独没人告诉他，在这里，有因公殉职的风险。
和他同批来的婉婉是个哈萨克族姑娘，同样的三年时光，进步却比艾力快很多，老唐告诉艾力，“你不是不行，是太行，有时候太行也是不行。”
艾力汉字写得确实不尽人意，但汉语理解力是过关的，他明白老唐话的意思，无非说他踩在鸡蛋上面，要小心被设套子，得罪别人背黑锅。
所以当他听出李国伟有言外之意时，没冲动、没揭发、没质疑，而是跑去局长那立下铮铮誓言，说会赶在李国伟回来之前把凶手找出来。
局长正愁没人接这个烫手山芋，看艾力虽级别低，经验少，能力有限，但本着走投无路试一试的态度，还是把案子给了他，让他专心办案，有需求了尽管提。
案子是他主动接过来的，所以一大半时日过去，凶手一直没找到，再看吴頔这副颓废模样，艾力就更自责了。
他蹲下身来，脸没转向吴頔那边，对着空气说了句“对不起。”
吴頔先是愣了愣，随即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回应：“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又不是你的错，也没指望你能找到凶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艾力有点吃惊于吴頔说出的第三句话，毕竟在他眼里，当初是吴頔找到他，拜托他关注这个案子，如果不是他主动争取，如果当初不是看吴頔对他如此信任，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揽下这个活。
从某种意义而言，吴頔是他的委托人，但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艾力早把吴頔当成是朋友，是兄弟，至少不是可以随意中伤的陌生人。
艾力对吴頔这幅冷面孔感到很陌生，和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气质大相径庭，他甚至怀疑，吴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认识的吴頔，是眼前这个吴頔吗？
吴頔站起身，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艾力，说：“不然呢，你以为袁彩为什么来？”
“她是安小姐的朋友。”
“呵呵。”吴頔冷笑道：“如果不是我找到她，她连安婧死了都不知道！如果公安不是派了你这么一个生瓜蛋子，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原地打转！”
艾力被吴頔的言语彻底惊住，他蹲在地上，抬起下巴，仰着头看吴頔咆哮。
吴頔的情绪正在头上，话匣子像被摔碎了倒在地上，怎么都控制不住。
“我告诉你艾力艾买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你们队就是个打杂的！你为什么接这个案子？是李国伟的意思吧？他收了凶手多少钱？你们是特么一伙的吧！”
见艾力不回应，吴頔索性拽起他的衣领，拖着艾力从地上站起来，怒目圆睁地朝艾力继续怒吼：“就你，还找凶手？简直可笑！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认识，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啊？”
面对吴頔的冷嘲热讽，艾力似乎显得出奇冷静，他说：“人生有很多份考卷，不是只有高考那一场。”
吴頔把艾力的领口松开，轻蔑的语气生硬恐怖，“所以呢？你考了多少分？呵呵，真是什么人都能干这行。”
“你可以不认可我，不认可艾力艾买提，但你不能诋毁我们刑警这个行业，不能侮辱我们这身衣服。”
“别在那里假惺惺了，你家里又没死过人，你当然可以在这里发表演讲。如果是我，我能给你说一天。”
艾力这回没再忍，给了吴頔一拳。
鲜血瞬间从吴頔两个鼻孔流了出来，他捂着左边半张脸，怒意还未消散，恶狠狠地盯着艾力看。
袁彩从安家小院里几步冲过来，问道吴頔：“没事吧？”
吴頔摇摇头，这时，另一个女声从他们身后的墙西侧方向传了过来，尖锐刺耳的声音伴着高跟鞋“嗒嗒嗒”的步伐，显得极为匆忙。
“哥！不要紧吧？”
吴頔几人抬眼看去，原来是吴烟雨。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吴烟雨已经从车上下来，几步绕到吴頔身边，从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格子手帕递给吴頔，帕间清新的梨花香气四散开来，缓解了吴頔此前失控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又怕你不允，就开车跟过来了。”说到这里，吴烟雨瞪了眼艾力，“果不其然，有人就……”
“烟雨！”吴頔打断她，没让她把剩下的话说完，“我一个大男人，你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发动机马达声打破了袁彩的沉思。
听声音距离这里不远，就在院墙南侧后方，艾力反应迅速，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只见一身着黑色夹克的男子背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吴頔跟着把视线移过去——
一辆电动小三轮，没有牌照，男子看不见正脸，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捕捉到。
艾力恹恹地转身回来，路过吴頔时，听见吴頔小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啊，刚才糊涂了。”
艾力摇摇头，是以释怀，扭头问袁彩，“你躲在里面偷听了多久？”
袁彩眼神飘忽不定，片刻后答非所问，“刚才那个人，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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