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冬天过后

天气渐凉，偶有小雪。

陈吉一夜未眠，将手指上的肉刺拔掉，转头对着窗外积雪封霜的景色发呆。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发呆，只是之前都没有什么主题，只有今天这一回，他在想法院会怎么判他。

不说数罪并罚，单论故意杀人罪，也够判个死刑，陈吉不懂法，但也知道一命换一命。

现在记者媒体都围绕他挑唆陈茂德夫妇杀人的事做报道，他想想都知道网友会怎么评论他。

罪大恶极，惨无人道，不配为人…

陈吉是对生活没有希冀和追求的人，饥一顿饱一顿，活一天算一天，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

这是大多赌徒的命运，直到那一天来临。

赢，暴富；输，结束。

陈吉是后者，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他想过很多种方式结束这样的生活，当然也包括现在这种。

他只是没想到，当初吴烟雨找到他，不是爱神安排他们命中遇见，也不是他的命运有了转折，而是他为刀刃，一直被当作利器使用。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为什么？”陈吉不懂，他低下头，不易察觉地哼笑着问艾力：“她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走失的陈雁？”

“对，严格来讲，你们也算远房表亲。”

陈吉颓唐地坐在凳子上，两眼涣散。

之前他们没见面时，吴烟雨是他的“老板”，他听她指挥，完成任务。后来见面了，陈吉一见钟情，有了把她当女人的想法，渴望占有她，身体和心都要。

虽然他清楚，他与吴烟雨分明是癞蛤蟆与天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个一直活在灰烬里的人，第一次，想要做点什么。

可在吴烟雨绝对的优势面前，他的讨好与殷勤完全使不上劲，最后也只能演变成为畸形的占有。

或许直到这一刻，陈吉也不明白，命运这样安排究竟是对他的惩罚，还是对吴烟雨的惩戒。

“我们在吴烟雨的住处找到了安婧生前丢失的日记，当初是你从星夜那里偷走的吧？”艾力的笔尖迅速在纸上划过，一旁敲击键盘的女警紧跟艾力节奏，生怕落下每一个字。

“对，没错，是我。”

“你难道没有什么反驳的？”一旁的女警皱起眉头，斜着嘴角，“你知道吴烟雨可是把大多罪责推到了你身上吗？”

陈吉沉默了许久，道：“嗯，她说得没错。”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陈吉又露出那副痞里痞气的嘴脸，继续把头探向窗外。

“一开始，吴烟雨承诺给你多少钱？”

“三万。”

“为三万你去杀人？”

“一开始，她只让我教训安婧，想找两个小混混吓唬吓唬人。”陈吉说到这里，有些自嘲般地低下头：“如果她自始至终都想杀死安婧，如果她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大恶人，或许我也不会对她有感觉吧？那这件事反倒简单了。”

小女警没忍住，冷嘁一声，“你们杀了人，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还不够恶？”

艾力拍了拍小女警的胳臂，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问陈吉：

“所以说，吴烟雨给你三万让你去教训你安婧，你为了能拿到更多的钱，也顺便讨好吴烟雨，从而自作主张杀了安婧，是吗？”

陈吉点点头。

是讨好吗？陈吉也不确定。

他的确知道吴烟雨是个钱袋子，把握住这个钱袋子，意味着今后可以不再为吃穿发愁。

怎么把握，当然是能捞的时候多捞一点。

当他第一次和吴烟雨对话，从她戾气深重的话语中，就瞬间捕捉到了那股恶意。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吴烟雨为什么恨安婧，他只负责设法拿钱，不该他知道的事他也不关心。

但自从见过吴烟雨一面后，他也不知道吴烟雨恨安婧的原因，却开始有了帮她根除祸患的念头。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恨一个人，一定有她的道理。

“我告诉她把人杀了以后，我以为她会很高兴，没想到她把我臭骂一顿。然后我就跟她说过，没关系，如果有一天被警察查到，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出了事儿他担着，陈吉从一开始就这么想。

审讯结束，外面的雪也停了。

艾力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一旁的小女警，盯着她把重点记录的部分敲完，对着陈吉道：“吴烟雨懂法，她知道即便你肯一个人担下来，法律也不会放过她，所以才会着急弥补。陈吉，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

“从我第一次向白虎借钱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现在再说悔改的话，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你男人的尊严？你不是未成年了，思想怎么还那么幼稚？”

陈吉无奈地笑了笑，“艾力警官，还有一件事请求你。关于我的父亲…”

“他已经知道你的事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陈吉用上牙咬住嘴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措辞。

艾力猜测陈吉是担心父亲陈茂才的养老问题。

这个陈吉虽然十恶不赦，但却是个大孝子，当初他找白虎借钱，也是担心赔光了家底儿后父亲无处可依。

“陈吉，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虽然现在证据不全，但正因陈茂才当年涉嫌拐卖儿童，才有了今日的悲剧。”

如果陈茂德不是因为重男轻女把陈雁送给陈茂才，毛才不是因为贪图小钱将陈雁卖掉，那么陈茂德失去儿子以后，至少还有女儿为伴，以此为支柱走完下半生的路。

一切因果皆是循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吉哑然，他却觉得陈雁能做吴烟雨挺好。

因为过去了二十几年，对于亲人间赠予子女抚养问题还没有明确界定，陈茂才与陈茂德两兄弟间的恩怨纠葛，最终都在陈吉落入法网的一刻宣告结束。

只是在这场关系复杂的轮回中，安婧和吴頔成为牺牲品，如此苍白且突然。

出了审讯室的门，小女警跟在艾力身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他线条冷峻的侧脸，等电梯门开了，和他并肩走进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艾力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个曾和她平起平坐的酱油瓶，虽然警衔没变，气质却大不同前，小女警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气质，但回顾自身，好像就少了艾力一份成熟。

不过一个冬日而已，小女警感叹。

“新疆的冬天真漫长啊…”艾力把材料袋封好放在架子上，迎面撞上开会出来的唐丕。

“不是有句老话叫…冬天都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唐丕意有所指，拍了拍艾力肩膀：“等案子彻底结束，也去迎接你的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