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生死无悔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颤了颤，这柔婉清丽的腔调瞬间接通了他们体内的电流。

戏迷们脸颊通红，只听一声便能断定这次的台柱子是个天生的角儿。

声音是唱戏的先天条件，有的人无论怎么努力，没有好嗓子都不行，有的人哪怕是不努力，因为一把天生的好嗓子，就是唱的比别人好。

有时候，老天爷的确是不公平的。

红家梨园新上任的台柱就是天生的好嗓子，柔婉而不做作，轻灵而不腻人，不是唱戏人，而是戏中人。

饱满圆润的腔调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演出。

大红色的幕布被一只素手挑开，这手的肤色莹润如玉，指头如削的小葱葱根雪嫩。

这是一只美人手。

如何形容虞姬？

后世称她为无双美人，倾国倾城，才艺双绝。

今日一见台上人的扮相，才知此话不假。

虞姬的身影从幕布后走出，宝蓝色的长裙衬得肤色越发莹白，金镶玉的腰带璀璨夺目，裙摆晃动间，彩色丝线精心绣制而成的孔雀缓缓地展开了华丽的羽毛。

蓝宝石的耳坠晃动摇曳成一抹动人心魄的光华，虞姬美眸低垂，眼中愁绪飘飘。

“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紧接着，西楚霸王项羽掀开幕帘，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他与虞姬目光相对。

“大王。”

虞姬莲步轻移，到了项羽身旁。

“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项羽握住虞姬的手。

“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思绪不禁深深地沉入了这出戏之中。

让人叫好声不断不是唱戏的本事，让人完全忘却了自身，忘却了一切，全身心地沉入了这出戏之中，才是本事。

台下。

陈皮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身穿宝蓝色长裙的虞姬身上，他看不懂戏，对听戏也只是听个乐子，他从小就不喜欢戏，但是他懂看人。

丛也身段玲珑，脚步轻盈，容貌秾丽，扮演绝代美人最适合不过。

从前他看戏的时候，看到其他人扮演戏曲之中的绝世美人，只觉得讽刺，要真是长成那个样子，怎么还能用绝世美人这样的称呼？

现在看来，冲冠一怒为红颜倒也可以理解了。

“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剧情越来越紧凑，很快就迎来了这出戏最为动人心魄的时候。

项羽心灰意冷，察觉大势已去，伟岸的身体骤然间垮了下去。

“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与项羽不同，虞姬仍然心存希望。

虞姬紧握住项羽之手，眼中含着恳切的期望。

世界上最了解项羽的人，只能是虞姬，正是因为知晓项羽的性情，虞姬才说出了期望。

张副官突然眼前一阵恍惚。

眼前的丛也离得很近，却又隔得很远。

雾里看花，水中窥月。

“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大王!”

“看来今日，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啊……了!”

项羽是项羽，也不是项羽。

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

所有的感情和想说的话，都融入在这出戏之中了。

所有的隐秘和深藏的爱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够完全的展露出来。

此时，他是以项羽去爱虞姬。

虞姬掩面低泣，他的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悲伤既属于她虞姬，又属于他丛也。

细看这出戏，真是写尽了人生，吃透了命运。

“十数载恩情爱相亲相倚，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英雄末路的悲哀在此刻的歌声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乌江水滚滚，明月光清寒，声音悲凉凄切，犹如杜鹃啼血。

看客们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哀之情。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虞姬泪眼朦胧，执剑欲舞。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长裙如波浪般起伏，犹如昙花绽放，舞姿优美，纤长的脖颈扬起，如同引颈就戮的天鹅。

战马嘶鸣。

楚歌悲凉。

营帐之外，是密密麻麻的汉军。

营帐之内，是以生命起舞的美人。

敌人逼近。

项羽伸出手，朝着虞姬抓去：“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虞姬不进反退，摇着头离项羽越来越远：“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项羽急切，抓住虞姬的手：“怎么!”

虞姬泪光闪烁，苦笑连连：“免你牵挂。”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宝剑锋芒太盛，轻易地划过了美人的雪颈。

宝剑落地，霸王的心也随之坠地。

两束雪白的月光打在虞姬和项羽的身上。

鲜血顺着虞姬脖颈处流出，项羽呆站在原地，浓郁的悲伤和绝望蔓延开来。

项羽的每一声呼唤，都撕扯着看客的心。

西楚霸王乌江自刎。

生离别，死相守。

两魂灵在夜幕中浮现。

项羽执虞姬之手：

“虞姬，你可有悔？”

“妾随大王，生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