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太监和权倾朝野长公主（6）

“砰”地几声碎响，是重物扫落在地的声音。

何水志俯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了，木朝死期不远矣。

他只愿自己在陛下的雷霆之怒下，能少受点牵连。

“去，把木朝给孤叫来。不，给孤绑来！”

木朝被五花大绑带到御书房中时，看到殿中散落一地的残籍，静默地垂下眼皮。

绑木朝的几个小太监已经把长公主殿下呈上罪己状的事情告诉他了。他们嘲笑他自不量力，当了几天东厂掌印就忘记自己的身份，这回彻底惹怒陛下，连阉狗都没得当，要去当死鬼了。

木朝规矩地跪下见礼，恭敬卑微地一如往常。

武昭帝鹿煜见他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怒气更盛，抬手一个茶杯就朝木朝头上砸过去。

“木朝，你真出息啊，竟然敢逼孤的皇姐认错？”

鲜红的血液顺着木朝束起的墨发往下滴落到雪色的脖颈上，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武昭帝走到他身前，用力掐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黑眸怒道：“别说朝臣送皇姐区区一个破麒麟，就算是有人把半壁江山都送到皇姐手上，她也没有错，你明白了吗？”

木朝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奴才——明白——了。”

“呵，现在明白，太晚了。”

武昭帝放开他，双目冒着火，将他一脚踹倒在地，高声吩咐道：“来人，把木朝拖出去杖毙！”

跪在一旁的何水志汗水直流，有心求情，又恐惹怒陛下，连他也一起跟着倒霉。

“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惶惑中，何水志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你说什么？”

武昭帝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木朝这个卑贱的奴才，竟然敢质疑他的决定？

“奴才说，您不能这么做。”

低哑的声音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

武昭帝怒极反笑，他居高临下看着木朝五花大绑跪趴在地的身体：“好啊，孤倒要听听看，为何不能将你这个以下犯上，无耻卑劣的贱奴杖毙？”

木朝缓缓直起身，仰头看向武昭帝：“陛下，长公主殿下不愿意做的事情，谁能逼得了她呢？”

“你是什么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长公主殿下早有肃清朝堂之心，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此次不过是借奴才的手，以林西远案为契机，完成她长久以来的计划罢了。”

“陛下若是就此打杀了奴才，就是在打长公主殿下的脸，站到长公主殿下的对立面，阻碍长公主殿下成事。”

“如此，才是真的昭告天下，长公主殿下她做错了。”

“因为连陛下您，都不支持她的决定。”

武昭帝安静了一瞬。

然后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你是说，孤不仅不能打杀你，惩罚你，还应该为你摇旗呐喊，加油助威，嘉奖你对皇姐的冒犯？”

木朝垂眸：“奴才并无此意。冒犯了长公主殿下，奴才罪该万死。”

提及冒犯二字，他的脑子里不由忆起在那间温暖馨香的内室里，宝昌长公主栽进他怀中时，柔软腰肢在他掌中的温热触感。

他闭了闭眼。

暗笑自己的确罪该万死。

生死关头，想得竟然是公主的腰。

武昭帝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鹿煜不是个空有脾气，没有脑子的帝王。相反，他敏锐洞察，权略善战，拥有绝佳的政治天赋。

与群臣斡旋的八年间，何时怒，何时笑，何时打个棒子，何时给个甜枣，他已经掌握得游刃有余。

只是事关皇姐，他才如此愤怒，无法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木朝说得确有几分道理，并不是为了保住小命的胡言乱语。

皇姐不惜拿自己开刀，也要做的事，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她总是如此，为国为民为他，不惜自身。

是他这个帝王做得还不够好，是他还不够强大，才让她殚精竭虑，劳心伤神，总是冲在前面，牺牲委屈自己。

武昭帝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意又涌起来了。

他生自己的气，可他不能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杖毙，于是只能望向脚边的木朝。

“为了皇姐的脸面，这次便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必须为自己的狂悖无知付出代价，以免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孤宽宏，赏你三十大板，你可有异议？”

“奴才谢陛下洪恩！”

木朝伏地拜倒。

沉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入武昭帝耳中，他望着远处趴在板凳上低垂头颅，一声不吭的木朝，眸光复杂起来。

这个人，鹿煜起初是恨不得扒其骨啖其肉的。

就是因为木朝，父皇死在了南征云国的战场上，没有任何准备的鹿煜在混战中被推上帝王之位。

其中艰辛险阻，只有他和皇姐知道。

从十四岁到二十岁，木朝像高山一样压在他心里。他发誓要亲手打败木朝，拿下云国，为父皇报仇，完成父皇一统天下的夙愿。

整整六年的时间，鹿煜怀抱着一腔恨意秣兵历马。

直到武昭六年，鹿煜亲率大军攻打云国。和木朝交手后，他才明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父皇为何会因为攻不下云国气绝。

木朝太难缠了。

他像个铁桶一样，死死守着云国。

纵然有十倍于云国的兵力，他也没有在木朝手上占到便宜。

鹿煜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做一个比木朝更优秀的统帅，但没关系，毕竟和一军统帅比起来，他更擅长做政客。

木朝浴血奋战时，云国皇室在鹿煜的挑拨利诱之下先举了白旗，向大武投诚。

他毫不费力地战胜木朝，完成了父皇一统天下的夙愿。

鹿煜永远忘不了，云国都城城门大开之时，木朝被反手绑在城门后，一身凌乱望向他的眼神。

多讽刺啊。

这个人誓死保卫的主上和臣民，全都背叛了他。

那一刻，鹿煜想，他或许可以对木朝仁慈一些，给木朝一个痛快。

谁知后来阴差阳错，下面的人为了讨好武昭帝，竟然把木朝送进宫中对他施行了那样残酷的刑罚。

武昭帝至今也不知道，他默许木朝以这样屈辱的身份留在宫中，究竟是为了看木朝被折辱，被践踏，以泄他心头之恨。

还是因为，在某一刻，他也对木朝有过一念之仁。

——希望这个人活着，活着见证大武开创的盛世王朝，忏悔他曾经的负隅顽抗是多么愚蠢短视。

三十大板打完，木朝皮开肉绽，整个人浸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武昭帝见状，皱起眉头：“如此没用，把他抬出去，别在这里碍孤的眼。等他醒过来，告诉他明日一早去长公主府门口跪着请罪。何水志，你去监督，让木朝跪满三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