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开窍

李显明趁着暮色进了宫，年底皇帝公务繁忙，此时还在御书房看奏章。

夏公公正准备给皇帝上晚膳，李显明忙上前，“夏公公，给我父皇上晚膳呢？”

夏公公回头哎了一声，“三皇子安。咱家正准备给皇上上汤面呢。”

“我来我来。”李显明接过餐盒便进了御书房。

皇帝还在书桌前忙碌着，见是儿子进来了，也就抬头瞄了一眼又继续看奏章。“此时进宫，可有何事？”

三皇子上前，“父皇，您辛苦了，不如儿子伺候您边吃边说，别饿着了。”

皇帝笑笑放下笔，“如此，那今日就享受我儿的伺候了。”

李显明替皇帝端来了洗手盆，洗手擦手，又给皇帝整理了衣袖。这才将面摆出来了，又打开食盒里的汤罐，用长勺盛了几勺的汤在碗里。

旁边的格子还摆放着辣子和葱，李显明又问皇帝，“父皇，天气冷，加多点辣子不？”

得了皇帝的首肯，李显明便加了一勺的辣子，又用小银勺舀了些许葱花撒了点在汤上面，青白葱花洒在热辣辣的汤面上，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皇帝先喝了口汤才开始夹面，吃的倒是很满意，这冬天的晚上就是要一点辣子吃起来才带劲，虽然有点辣，但不影响他觉得开胃，又吃了几口面，便问道:“说吧，怎么这时进宫来了？”

“父皇。儿子惭愧啊。”李显明低着头低声说道。

皇帝笑笑，“噢？你有啥惭愧的？”

李显明挺直了腰，“儿臣这十年来实在愧对父皇，享用着皇子的便利，却埋怨父皇对我严格要求。读书也不认真，做啥啥不行，整日就知道给父皇惹是生非。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噢？”皇帝来兴趣了。这突然就来这番表白，这次是受谁点拨了。

“前些日子，儿臣不是给父皇送了字嘛。如今这京中许多人竟蹲着儿臣要字画，儿臣却知他们眼里看不起儿臣。不过是听风便是雨，父皇一开口，一个个都往府里送拜帖。今日儿心中闷，出去外头散散心，未曾想又走到国公府，遇国公府在给百姓送福字和写对联，儿也去帮忙了。”李显明继续说道。

“父皇，原来不为名利，而只是单纯的被陌生人肯定，被人需要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儿臣平日闲散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那百姓一个个排在儿前面，等着儿臣帮他们写对联和福字。不是因为儿臣是皇子，也不是因为儿臣的字受了父皇的夸赞，而是真心觉得儿臣写得好。那林春生，可是从小被林世子教养长大的，他的字是真的写得不错的，想不到让儿臣写对联的百姓比他的还多。那对队伍排到哟，从国公府里头排到府外，那写好的百姓也不走，都围在那看儿臣写字。”李显明说起下午的热闹场景滔滔不绝，皇帝也不厌烦，认真地微笑着看着自己二十几岁才要开窍的儿子。

“那今日国公府可真是热闹啊。”皇帝说道。

李显明显然还没说够，双眼发光似的，“父皇，儿这字，真的如父皇夸赞那般好吗？”

皇帝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诗作，上头便是三皇子上回送过来的，在庄子上写的几幅字。皇帝并不直接回答。笑笑说，“好与不好，你心里不是有数了吗？”

李显明也笑了，“父皇，儿臣明日就丢脸一回，打算去那市集摆个摊子帮百姓写对联去。”

“哈哈哈，那不错，这次怎么那么有勇气？”皇帝开怀大笑，儿子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有勇气。按他对李显明的了解，正经事就没干过一次成，总是踌躇不决。最后又往往好心办成坏事，久而久之，便开始混不吝了。

“儿臣本也想再等等，这林夏儿却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儿臣想了下，这么多年，确实已经浪费了许多个明日，便马上进宫了。”李显明道。

皇帝挑了挑眉，“噢，仔细说说，如何说的？”

李显明把林荣前些日子所说的，夏儿今日所说的，都又说了一遍。

皇帝听完，却是沉默了。

他的父皇费尽心思对国公府赶尽杀绝，看，人家林世子躲在山沟沟里，还把国公府后代培养得如此优秀，即便是一个9岁少女，这思想都比许多男子强。想到就做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

自己在京城里有这么多名师协助，费尽心思培养的皇子，还不如人家几句话就开窍了。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即便是帝王也改变不了。

“行吧，回去吧，明日让渊哥儿陪着你去。孩子大了，你也该真正有做人家父王的样子了。”皇帝摆摆手，关心完老儿子，还有一大堆奏章等着自己。

三皇子突然进宫，宫里消息灵通的都传遍了，四妃都育有儿女，此时都在打听着三皇子动向。只有皇后比较淡定。

皇后育有两子，大儿子是当今太子，三皇子也是皇后亲子。知子莫若母，儿子直接去找皇帝，那肯定不是在外头做坏事了。要是做了无理的事，第一时间肯定是跑到凤仪宫，而不是御书房了。

最近一个多月，也确实没听过哪个大臣来找皇帝投诉被三皇子欺负了。

渊哥儿近日来请安，也说了他父王最近沉迷于写字和比府中教学，想来儿子是改了性子，只是前面十来年不靠谱。还是得再观察看看，他是真改好了，还是一时兴起。

李显明顾不上吃东西，回到府里便马上让人安排，明日要去市集送福字，送对联。

想了想，又安排人去国公府送信，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就觉得自己跟国公府是并肩作战的关系，希望明日杨泽，春生和夏儿可以过来一起写。

渊哥儿也要来，也不怕丢人，他连借口都想好了。如果真有书法大家过来评他的字不好，他便说是皇帝罚他在市集练字吧。

没有收到国公府回信，但李显明也没失望，毕竟自己也是临时起意，国公爷不让儿子陪自己丢人也理解。

毕竟需要鼓起勇气出去证明自己的只有自己。那国公府里的人每一个感觉都对自己特别有自信，确实不想自己急需被人肯定。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没收到回信不是因为林荣怕儿女丢人。而是夏儿和春生已经睡了，林荣收了信，让老方明日再告诉他们兄妹，免得此时叫醒他们明日反倒没精神了。

李显明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整得凌云差点给他踹下床去才终于睡去。

李显明翻腾了一晚上，天还没亮就醒了。

天阴沉沉，屋里还没有开窗也未点灯显得有点昏暗，头脑不太清醒，李显明一时分不清是夜里还是已经清晨了。

不过窗外淅淅索索的声音提醒着他，外面的天气不太好，似乎在下雨。

李显明的想法很简单，抛开尊贵的皇子身世之加持，靠自己的努力，活的让别人看得起，靠自己要在这片天地中闯出一番名堂。京城纨绔头子已经跟随他十年，这其中有各种原因，最大的原因说到底，是他自己看不清自己的状况，是他自己不争气。

兄弟们一起在上书房读书，自己的努力和才能并不比其他人差。但是父皇毫不犹豫给亲大哥授封太子，自古立长立嫡老祖宗就有规定。自己也是一时糊涂了，好像没有了学习的动力和目标了，就这样浑浑噩噩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目标。断没有因为一场雨就放弃的道理。

翻身下了床，一把拉过床边的披风披上，快步走到窗前。

打开窗，一股湿润的泥土味道窜入鼻子，下雨了。

长安的冬日虽寒冷，风大，雾多，却是是很少下雨和下雪的，今天也算是赶上了。

一阵风吹来，似乎有调皮的雨珠往脸上扑，李显明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喊了外头的随从和丫鬟进屋。

外头屋檐下，守着的随从和丫头见屋里主子醒了都赶紧行动起来。丫鬟端着温度适宜的一脸盆水进来给三皇子洗脸。虽然声音已经很轻，还是把凌云吵醒了。

皱了皱眉头，这昨晚让这兴奋的三皇子翻来翻去闹的睡不安稳，一早起来竟感觉有点头疼了。“阿明，你别开窗，我吹着要头晕了。”

“今日下雨了，正好你也不用带渊哥儿进宫，你再睡一会，我带渊哥儿出去。”李显明忙上前把窗户关紧实了。

凌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往日凌云都会起来亲自伺候李显明，不假丫鬟之手。她们夫妻俩房内不太喜欢有丫头伺候。今日实在是头昏昏起不来，一翻个身又很快睡着了。

其实想想她婚后生活还算顺利，尤其是生了儿子后，一家三口单独住在宽敞气派的三皇子府，不像其他姐妹嫁了其他高门，家里还有公婆要伺候。她的公婆是皇帝和皇后，除了传唤和固定初一十五进宫请安，其他时间又不必伺候公婆，自由的很。

最重要的是三皇子也没有小妾，府里就她一个女主人。皇后不是没想过再给他娶侧妃，他一句我养不起就把皇后堵死了。

皇子们各自开府，没有同兄弟住一起，少了妯娌纷争，整个王府的内务都是凌云说了算，李显明其他几位兄弟的皇子妃娌都羡慕她。

如果说还有可惜，便是她生渊哥儿时好像伤了身子，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再怀上。

只不过这家的皇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上进。正经事情是一件没办成，整天就是玩，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般。

昨日又突然就说要带孩子上街去写对联，总归也不是危险的事情,亲爹带着亲儿子府里一众随从。

凌云倒是不担心的，不想考虑那么多，继续再睡个回笼觉才对得起这冬日难得的一场雨。

听到吵醒了女主人，小丫头们出入更是安静，迅速地摆好早饭。屏风里头皇子妃还在睡，外面的人走路都没声了。

羊肉馅儿的烙饼煎得双面金黄微焦，又从砂锅中舀出一碗米粥，这米粥熬的米粒稀烂，这米粥原本皇子府也不吃的。但三皇子去了国公庄子回来后，就学上了国公府的饮食了，每日早晨都让熬一锅砂锅粥，配着肉饼，凌云吃了也觉得还行，便安排如此了。

这大冬天的下雨的早晨，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下肚，感觉整个人从喉咙到肚子都是暖的，就着米粥又吃了两个饼。吃完时额头都出汗了。

刚吃完饭收拾了一下，管家便来报收到国公府的来信。

李显明喜形于色，“快拿过来。”

展开信件，林荣告知昨晚收到帖子孩子们已休息，今日一早起来已经告知府中几个孩子。他们已经在准备，稍后会来皇子府与他们会合。

李渊也收拾好了过来正房找他父王了，他这一个月也变得爱粘自己的父王了。

“夏儿姐姐和春生哥哥也要来吗？”李渊小脸也马上笑开了。李显明非常郁闷，儿子对自己都没这么开心，一说到国公府那就变了个样。

“要的，还有春生的小舅舅也要来，今日爹就拼了这张老脸了。”李显明心里直打鼓啊。

李渊疑惑得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认真地说道：“父王，您这脸看上去还很年轻，一点也不老的。”

李显明忍不住笑，原本少年老成的儿子最近时常出现这个岁数该有的天真浪漫，有时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早晨还稀稀疏疏的雨，这会也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今日要去朱雀大街写对联，还好那边都是石板路，应该是不影响，如果都是泥土路就麻烦了，肯定是泥泞不堪了。

管家过来禀报准备的东西和进度，已经先让人一大早出去买红纸先过去，朱雀大街上三皇子府也有产业，今日准备在三皇子府上的一个酒楼门前赠对联。

昨晚已经先过去布置，让酒楼的掌柜安排了一些桌子出来门口摆好。今日一早掌柜的已经挂好了今日赠福字和对联的活动，许多来早市的百姓看了，都在互相传了。

奇了，昨日那国公府的活动刚结束，有些人还懊恼自己没听到消息错过了机会，没想到今日这朱雀大街上的酒楼也有了。一时间倒是有很多进城采买年货的百姓都有点儿期待了。

这时代的读书难，读书人也很少，很多人都不识字。

对读书人是有一种莫名的崇拜的光环的。就单单看人写字，都觉得是赏心悦目。而这冬日里也没有消遣，一些无事的百姓也早早就围在酒楼等着看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