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第332章 参商

洵阳城下，覆盖城门的烟尘缓缓散去，露出满地狼藉的废墟。

陶允姜拄剑而立，急促地呼吸着。强行催动祈苍内含阵法对于她的消耗极大，几乎抽干了少女的所有血气。

代价虽然不菲，不过……结果终究是好的，不是吗？

少女扭过头去，遥遥看向那飘扬帅旗的山头，仿佛冥冥之中和谢令婉对上视线。

“谢令婉，你说得没错，但不全对。”

陶允姜轻声呢喃。

“这一次……是我对了。”

世家的军队已然冲至城门之前，将要靠近被祈苍轰塌的城墙废墟。

远处的山坡之上，谢令婉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真是……幼稚。”

她面无表情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底有些烦躁。

就因为一面城墙，就消耗掉自己的所有力量，以及一柄神剑的威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多么亏的交易。

陶允姜……那些百姓不值得信任。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一点，但当你尝到背叛的滋味之后，伱会后悔今日所做下的一切。

少女冷冷地心想。

传令兵恭敬问：“谢小姐……城墙已然告破，是否发起第二轮攻击？”

谢令婉：“……”

“不必了。”她淡淡回答，“既然陶将军先行破城，那我们……”

谢令婉骤然眯起眼睛，猛地发现前方战场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些世家的人在干什么？”

……

眼见周围形势安全，陶允姜刚打算就地休息恢复，却突然发现周围的世家军队出现了一些异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全部停下脚步，或是抱着脑袋，或是按着手臂。双目暴凸，表情很是痛苦。

宛如实质的黑色气体从他们的头顶缓缓浮现，而来源正是他们手中的那些兵器。

“这是……魔化的征兆？”

陶允姜对这种状况很是熟悉，马上便反应过来。

当那些世家军队再度直起身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已经完全被暴戾的血红充斥，化作择人而噬的野兽。

“杀！”

他们调转方向，冲向大周的军阵。而挡在他们前方首当其冲的，便是已然不剩多少战斗力的陶允姜。

少女凭借本能抬起剑锋，格挡住一名士兵的劈砍，却又被更多袭来的兵器逼得连连后退。

这些士兵在魔化之后再度战斗力拔高数倍，让她本就抵挡不住的状况更为雪上加霜。

她体内所剩无几的血气彻底用尽，身体僵硬而酸痛，几乎连剑都握不住。

十数名世家士兵再度朝她杀来，像是凶残的狼群。

陶允姜咬咬牙，准备用五转修士的强大肉身硬抗他们的攻击。

“轰！”

神圣的白光和猩红的血色交织，宛如地曼陀罗花的剑气从天而降。磅礴力量激荡出风暴，霎时间便将靠前的十几名魔化士兵瞬杀当场。

玄衣轻甲的少女揽住她的肩膀，身形飞退掠向后方。烛夜剑锋横扫而出，浊气与清气的暴烈剑芒如黄泉奔涌。

“姜姜，你太冲动了。”

萧槿有些责备地说道。

“……对不起。”

陶允姜心中一暖，自知理亏的她小声道歉。

“你真是不让我省心……算了，还是都怪谢令婉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萧槿说道，“这些世家士兵的魔化，似乎是因为那些兵器。就知道，拜火神教卖兵器肯定不怀好意！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有办法瞒过玄重卫的调查。”

陶允姜：“我这就命令长垣铁卫发起进攻，顶上阵线。”

“我也传令玄重卫，不过在那之前……”

萧槿眯起眼睛，从腰间解下手弩朝天空射击。

曳光的箭矢冲天而去，尖锐的爆鸣声凄厉似雁鸣。

山坡上的谢令婉将这信号箭看得清清楚楚。

腰间的芦花环嗡嗡作响、

萧槿：“朝我开炮。”

萧槿；“你公报私仇的机会来了。”

谢令婉：“萧小姐深明大义，令婉先行谢过了。”

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

“命令攻城部队瞄准那些世家军队，矫正射击方位。”

“是！”

投石机转动角度，三弓弩调转方向。短暂的准备后，顷刻之间第二轮的射击再度毁天灭地地倾泻而出。

“投石车换装空心炸雷，三弓弩改装集束箭矢。”

谢令婉冷声说：“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轰！”

……

……

瑛銮殿的院墙废墟之下，传出少女痛苦的咳嗽声：

“咳咳咳……”

她艰难站起身，远处的瑛鸾殿已然化作熊熊大火。

“救火！救火！”

期门卫士的呼喊声隐隐约约传来。

方棠缓缓张开手，玉佩化作齑粉自指缝间落下。

引爆灵山龙潭阵一隅，此等规模的爆炸威力恐怖至极。即使方棠身处爆炸边缘，在南郡季氏家传神器的保护下，仍然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可想而知，身处爆炸中心的世家众人早已神魂俱灭，断无残生之机。

她成功了。

所有的世家族长都已经在方才的爆炸中灰飞烟灭，世家统治的格局将会迎来动荡，而这也是……承平公主登基前的最后准备。

少女摇摇晃晃地扶着倒塌院墙站稳，低声喃喃：

“老师……我做到了……”

他应当看见自己的成就了吧，这漫天的大火，璀璨的烈阳。

等到她登基，一定要给老师那最高的荣誉！

只要能够，等到那一天……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一道脚步声毫不起眼。

“嗤。”

冰冷的剑锋刺破她的衣裳，剧烈疼痛后知后觉地侵袭上大脑。

方棠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娇艳嘴角溢出如注的鲜血。

在少女成功之前的最后一刻，在她沉醉在成功喜悦的幻梦之中时，突然刺来的一柄长剑，却终结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

她缓缓扭过头去，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那人的模样。

那张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为什么……”

“父皇……”

周宣帝，方远。

生平软弱的皇帝从未杀过人，他亲手杀掉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人，是自己的女儿。

那场北宫的大火掩盖了许多真相，包括大周承平公主的真正死因。

死于自己亲生父亲的剑下，这才是……她的结局。

“我一直在盯着你的动向。”

中年皇帝的鬓角已然斑白，枯瘦的手掌握着长剑都有些吃力。明明是正值壮年的岁数，他却像是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在曾经的季皇后死去之后，方远沉迷享乐，不理政事。曾经的精气神彻底湮灭，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他总是浑浊而放浪的眼神，如今却一片清明，带着身居高位者的威严与冷漠。

……对自己的女儿。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对灵山龙潭阵动手脚……除了受神龙青睐的皇血后裔。”

方远淡淡说道。

“在太祖皇帝西去五百年后，皇室血脉早已凋零的今天，世人已经遗忘了这一点。但皇家书阁之中还存有这方面的记录。我猜你就是从那里知道的消息吧。”

“你是几百年来血脉浓度最高的人，但你是否忘了……每一代的皇帝的血脉浓度都不会太低。”

“不得不说，你能瞒过所有人，做得很出色。但……你瞒不过我。”

方远赞叹道。

身体在逐渐冷却，方棠感觉自己的血液正沿着胸前的伤口一点点流出，那锥心的疼痛仿佛触及灵魂，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她无力支撑身体，狼狈地跌落在地。

金红色的宫裙沾染上乌黑，她的身后，是那棵烧焦的海棠树。

“你这个……叛徒。”

方棠总是清亮的凤眸中如今满是血丝，她仇恨地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我是叛徒吗？呵……”

方远摇摇头，

“你是以什么身份向我说这句话的呢？如果是以皇室成员的身份，那我倒还真不是。”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威严而狰狞。

“多谢你杀掉了王琸那个老东西，现在的上原王氏群龙无首，短时间内一盘散沙。但你想要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这就不对了。”

方棠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杀意与仇恨毫不掩饰。

“大周……不能没有世家，你始终不明白这一点。他们是掌控这个国家的主人，你我都不过只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方远嘲讽道。

“你想要毁灭所有的世家，这根本就不可能！而我们方氏皇族苦心孤诣五百年取得的地位，也会被你一朝丧尽。”

“大周不需要你这样的皇帝，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后人。”

“死在这大火之中，是你最好的归宿。”

方棠咳出一口鲜血，用沙哑喑沉的声音突然问道：

“当年……娘亲那件事情，是你做的？”

方远默然片刻：“南郡季氏的势力不断增强，威胁到上原王氏的地位。她的死只是意外。”

“当年……是不是你把她叫回北宫的？”

方棠死死地咬着牙，大脑因失血而晕眩。

“是，又如何？”

方远清瘦干枯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与狰狞。

“上原王氏逼迫我，我还能怎么办？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让我和她一起死吗？”

“我是大周的皇帝，我不想死又有什么错？若是你与我在相同的位置，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抉择！”

方棠无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娘亲的死，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啊。

呵呵……

少女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血泪，滴落在地面的灰烬中。

“我一直很不喜欢你。”方远深吸口气后，森然说道，“你身上的那股狠劲不像我，也不像你娘亲，反倒是像五百年前的高祖皇帝。但现在的大周……不再需要一个高祖皇帝。”

“为了我们方氏能够存在下去，我只能这样。别怪我。”

他举起长剑，有些不忍心地闭上眼睛。

方棠的眸光渐渐发散，身体也不再听使唤。胸前的血液不再渗出，可能是流干了吧。

“好疼……真的好疼……”

方棠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她知晓，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未曾想到，原来死亡这种遥远的词汇，竟然只和成功一线之隔。

她设计了一切，算计了一切，却终究没有算到自己那一向软弱的父亲的亲手背刺。

软弱的懦夫，在为了自己的生命与地位之时，也能变得如同魔鬼般疯狂。

那柄几乎从不离身的短剑就在手边，那银色的流光剑穗柔和地触碰着她的手指。

但方棠已然没有一丝力气拿起它。

“可是……我……”

剑锋落下，少女干涩的喉咙中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在心中断断续续地想着：

“老师……对不起……”

“我终究……没有做到。”

方远正打算了结眼前仅有一息尚存的少女。

“咔嚓！”

一声燃火的枝条被踩断的声音、

“什么人？”

皇帝厉声喝问。

他猛然回头，帝皇的威严扫过前方。

一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自火场中走出，手中的长剑被大火映照成赤红颜色。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方远如临大敌，心中顿生杀意。

这是大周的长明北宫内部，除了期门卫士之外的人根本进不来。可自己眼前这人明显来者不善，他是来干什么的？

“你叫方远？”

他看着皇帝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名死人。

“你也配做皇帝？”

方未寒迅疾冲来，抬起一脚便踹在他的胸口。

方远吐出一口鲜血，落入一旁的燃火房屋中，生死不明。

“不用管他，他身上有护身法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云纾轻声提醒。

“你不能在这里杀掉他，否则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我知道。”

方未寒回答。

他单膝跪在方棠身旁，目光复杂。

方未寒其实今天一直都在这里，他目睹了今天晚上的所有事情。

瑛銮殿中的虚与委蛇，殿外的最后准备，还有方远的背刺。

他眼睁睁地看着方远将长剑刺入方棠的胸口，心脏几乎要被怒火灼烧成灰烬。

但是他不能出现，他必须斩断方棠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因果。在这段历史之中，方未寒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始终无法真正参与进去。

方未寒轻轻拂去少女灰黑脸蛋上的泪痕，心疼不已。

自己和她相处了半年，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一点点变得成熟。

又最终看着她在大火中黯淡死去。

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跟她最后说几句话吧，我要准备命星转移，你还有三分钟。”

云纾沉静说道。

“好。”

方未寒点点头。

“别怕……你不会死的。”

手掌拂过少女的脸颊，他轻声说。

方棠意识模糊之间，只听得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是老师吗？”

她心想。

“……北冥有火，燃于洋下。地老天荒，终日不熄。这场大火是你的成人礼，你必将在这大火中涅槃重生……”

少女快要中断的意识恢复了一丝清明。

“怎么……老师的声音和爹爹，这般相像？”

难道……

方棠的手指动了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要畏惧那些人，想你所想，行你所行，永不回头。”

这北冥有火的典故，想来自己也不是第一遍说了。

他苦笑一声顿了顿，正要继续向下说时，却看见方棠干裂的苍白嘴唇微微张开：

“爹……爹？”

方未寒蓦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你说什么？”

往日所见的种种不寻常之处交织在一起，那最后的一层屏障轰然破碎。

他那荒诞不经的猜想……是对的！

方未寒颤声问：“……糖糖？”

“爹爹……我终于……找到爹爹了。”

方棠的眸子艰难张开，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原来老师……就是爹爹，我一直都没有发现……我真的……好笨。”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火光，火光中镌刻着他的模样。

光线的传播需要时间，时光在你我的眼中流逝。我隔着时间看着你，却终不得模糊过去与未来。

“你……这……这怎么可能？”

方未寒此刻的思维一片混乱。

糖糖……那个小女孩，她不是和自己身处同一时空的人吗？他们在天街上见过的！

怎么会是五百年前的公主？！

“爹爹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有留着……”

方未寒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终于看到了一旁地面上躺着的短剑。

“糖糖……一直都希望再见到爹爹……”

也看到了那熟悉的流明剑穗。

他的思维轰然炸开，再无一丝怀疑。

“对不起……爹爹，我当时……骗了你。”

少女的眸光渐渐黯淡，眼角再度闪烁出晶莹。

“对不起……”

她不停地道着歉。

“对不起，老师……我没能……对不起。”

“我……”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大眼睛，似是想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地记在心中。

如果……能够再早一点，如果……自己能够再聪明一点，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这是承平公主生前最后的念头。

最后的生机从身体中流逝，没有一丝逆转的可能。

至死，她也没有闭上眼睛。

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滚滚的浓烟将夜空吞噬。

方未寒呆愣地抱着她的尸体，心神依旧处在混乱之中。

他喃喃自语：“这他妈的不可能……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未寒着急地大吼：“云纾？！云纾你先等等！”

星辰光芒在眼前炸开，因果的力量将他带去了另一个空间。

终究……为时已晚。

【当前时空坐标；兴平十七年正月初八，长明北宫，瑛銮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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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记录点位：29】

【方棠攻略进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