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经到了深秋，连着几日天晴少雨，也还是带着股热意。
街上照旧摆着个甜水摊。
比起鲜甜多汁的瓜果，秋季成熟的果子口感更为酸脆，摊贩用了心思，荷叶做碗盛着碎冰，瓜果切成丝用甜水腌制后放在冰渣上，再格外浇上一层果汁。
吃完甜丝丝的蜜饯，再一口喝完融化的还带着荷叶清香的冰水，可谓是祛热的好方法。
街上那些人买了甜水，正好可以听甜水摊隔壁那位老头子说一些奇闻趣事。
说书人穿了件高领内衬，外罩一身普通的布衣，手中扇子上写了‘贯通古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大约刚好讲完了一个故事，说书人正往嘴里灌茶。
底下有人便趁机开了口：
“曲老汉，讲了那么多仙家的趣事，什么时候也沾沾地气，讲讲我们祖宗那些事啊？”
“祖宗的那些事有什么好听的，听你那位娶了好几个媳妇的祖宗的风流事吗？”
“你这是嫉妒我祖上阔过。要说我那位祖宗，听说年轻那会也是个什么芝兰玉树的俊俏郎君呢。”
“有多俊俏？比那什么仙人还好看吗？”
“怎么，你这是也像你家那位跟了好看郎君二里地的祖宗，听到俊俏这词就感兴趣了？”
“去去去！”
说自家祖宗的那位神秘一笑：“咱们盐永城这一日一换主的哪见过仙人啊。不过我记得我娘存了张画像，那长相我小时候见过，好看的嘞。”
“光会嘴上说说我也会，有本事把画拿来，也让我们见见你那祖宗。”
“......”
喝完茶的说书人清清嗓，刚才那些人的讨论当然也听见了，所以再开口他讲的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仙家。
而是真的沾上了地气，开始讲凡间事：“大伙儿可知道为什么这盐永城被两国夺来夺去，却都没有对城里百姓下屠杀令吗？”
“不是因为他们需要人手来晒盐？”有人率先答道。
“傻啊，我们的力气哪比得上那些士卒？”当即就有人反驳。
说书人摇着扇子，神秘一笑：“小老儿在盐永城讲了快半辈子的书，如今啊，便来讲讲这盐永城的故事。”
一开始讲得绘声绘色，仿佛真的亲眼见着过有一条白色的河流从天而降，落在这城中，撒了满地的晶亮的盐。
只是后半段就听起来有些离谱了，讲起隔着河的两国竟然从中挖出了个仙女，那叫一个肌白赛雪、媚骨天成。
讲着讲着就套上了二男争一女的戏码，听多了也挺腻。
盐永城这块地算的上特殊。
谁也不知道明日睁开眼这块地又属于谁。
两国争了十几年，除了一开始有人想屠城却被主将斩首示众后，争夺盐永城不伤百姓就成了两边的默契。
习惯后的盐永城百姓也就没了当初战争爆发那会的惶恐。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战场后遗症，那就是这个城虽然有一条产盐的河，却算不上富有。
街边小贩只有一两个，其他的人大多还是靠着晒盐维持生计。
说书的这位老汉是太老了，没有力气挑盐，城里百姓就一人凑点小钱，请他来每日讲讲故事。
但人老了难免会把一件事重复上许多遍，加上这老汉年轻时是个写禁书的。
一开始还能听个乐。
但听了不同版本的二男争一女、两女争一男、二男二女因爱生恨、两辈人因恨生爱......那些该有的兴奋感也就跟街头那黄掉的树叶一样枯萎了。
底下那些人开始走神，更有甚者开始抓着那位提过自己俊俏祖宗的人，说要去他家里看看是不是真长了张漂亮脸蛋。
“哎哟，你都听说了我家祖宗有几个好媳妇，”烈郎怕缠郎，那人被缠的没办法，“能娶那么多媳妇，不是好看又该是什么原因？”
“我不信，你这么难看，居然也有个比仙人还好看的祖宗？实在不行你给我形容形容。”
“你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离我远点啊！”
四周都是晒盐晒的黢黑的汉子，唯一白嫩一些的还是那满脸皱纹的老汉。
被抓着脖子摇得头晕目眩的男人恍惚瞥见了街头走来一个身姿俊朗的少年：“他他他，就他那样的，比我那位祖宗看起来还好看。”
围观掐架的众人也不听故事了，都伸长了脖子去瞧男人指着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睛，盯了半晌才真的瞧清了街头那位少年是什么模样。
真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似的，顺光滑亮的头发被一顶玉冠簪在脑后，发尾落在肩颈处，将那身雪白的衣袍衬的更加白净。
那双斜长的眼略弯，像是天生带着笑。
“乖乖，还真有这么俊俏的男人？”有人惊疑出声。
却好似被街上漫步的那人听见了。
只见他顿住脚步，往街尾这群聚在一起听书的人群看了一眼，抬起手挑开遮住眼睛的白发，很是活泼地冲着他们扬手打招呼：
“请问！”那位少年声音干脆，笑吟吟的，“你们有没有见到我朋友。身量比我还高一些，最喜欢打盹。”
晃神的功夫少年已经走到跟前。
那位缠着要看俊俏郎君的男人率先迎上去：“小兄弟，你和你同伴是什么时候来盐永城的，说不定咱们真见过你朋友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啦！”少年隔着袖子拉起男人贴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诚恳地说道，“我那朋友睡姿不是很好，打个盹竟然也能栽进海里、被浪带走。”
“啊这......”男人沉迷美色，还没反应过来盐永城隔海边差了十万八千里。
少年继续道：“我追了浪好久才追到这。你这么心肠这么好，愿不愿意帮我找找我那个同伴？”
后半句说完，少年原本亮晶晶的眼瞳像是带着蛊惑，引诱着在场所有人说出‘愿意’两字。
“有这么多好兄弟帮忙，那可真是太好了！”少年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
最靠近少年的那位男人满眼是美色，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化成飞灰簌簌落下。
秋日里枯黄的叶片在风中摩擦。
少年抬手挡住透过叶缝射下来的阳光，看着宽旷的河流，笑道：“哎，海里荡了这么久，还是地上好玩。”
风在水面上扬起阵阵波澜。
船夫撑着船，低声道：“小姑娘，你怎么想着趟这条河？”
“怎么了？”
“也没什么。”哪怕河面上没有其他渔船，船夫还是压着声音说着，“老汉这是瞧着姑娘年纪小，这才多嘴说上几句。这河对岸啊，已经许多天没见过人影了。”
“嗯？河对面是发生了什么了吗？”
“河对面啊，原先是座盐城，每日都能瞧见好多大船来驮盐。只是上个月开始，那座城忽然就生出了好多白雾，进去探情况的队伍听说都是只进不出呢！”
“是吗？”船舱里伸出一双纤细的手，将帘子挑开，露出一张眉目冷淡的脸，“一个人也没出来过？”
姑娘眉间有朵花钿，至于是什么样式船夫认不出来，像是用金粉沾了水点出来的。
船夫擎着船杆晃了晃神，这才继续说道：“可不是嘛！”说完他看了眼对岸雾蒙蒙的城门，“姑娘这是想去盐永城寻亲吗？说不定这迷雾起来之前你那亲戚就已经去了别处。”
“我出门时并没有收到消息。”
“哎，可怜人。”
船夫正脑补一场大戏，却并没有发现他以为的可怜姑娘，好像出船后这一整日都没当着他的面吃过东西。
船舱里坐着的正是云辞。
因前几日在王家村发现了锁魂阵无法在上空察觉这一特点，也就放弃了御风而行，改为骑马乘船。
她单手搭着眉头远眺，见河面并没有所谓的锁魂阵，这才重新抬头看着船夫：“船家把我送到盐永城附近靠岸就行。”
“诶诶，好嘞。”
到底是干这行的，划的又稳又快，甚至还有心情给云辞唱几首号子听。
阳光洒金似的闪烁在河面上。
听着号子看河水翻涌，云辞也感受到了不同御剑飞行的乐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有什么人在她之前，把一切线索都切断了，以至于总觉得自己像是慢了一步。
找到晦朔蕈时它已经枯萎，遇见锁魂阵后刚知道的盐永城也从上月开始生出事端。
云辞目光落在河对岸，就连这次，她都有一种预感，好像也会无功而返。
总得想办法破局。
破这鼻子被牵着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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