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杂音

基因研究所。

可以说，它是乐园中历史最悠久的部门。

千年之前，就是在这里，第一支人类基因改良药剂诞生。这宣告了大灾难时代结束，乐园时代来临。

起初，为了配合基因研究所的人体实验，乐园建造起一系列功能不同的部门，用来辅助剥夺实验体的“人性”与“神性”，仅余“兽性”。

例如：

负责制造和维护神像中机械装置的“机械制造所”；

负责与各个动物庄园的拟人对接、辅助他们管理动物生育的“动物选育所”；

负责将前来乐园的传火者教导成合格的圣神分身的“学校”；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正是在各个部门的共同努力下，乐园才平稳地度过了千年的时光。

这可不是什么轻易的事。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最长寿的人类王朝也不过八百年。

乐园。

这样一个大灾难后，由仅剩的人们共同建立的“王朝”，却安然度过了如此之久的时光，且它的未来仍似乎长得让人无法一眼望到头。

——当然，仅仅是“似乎”。

栗眠从学校的大楼走出，准备乘坐汽车去基因研究所。

在学生尚未毕业之前，是没有外出的权力的。

只有得到老师的认可、课堂正式结业之后，才有了在乐园自由行动的权力，才算是真正地加入了乐园。

当栗眠行走在乐园的大街上时，遇见的每一个乐园人都对她微笑着点头致意。

这是他们对新来者的欢迎仪式。

这种善意如此强烈，感应到这一点的栗眠也忍不住对他们回以微笑。

虽然他们彼此之间互不相识，但是他们的的确确能感受到——他们是一体的。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灵体验，就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乐园中的每一个个体紧密地联系起来，形成了一个整体。

当然，在乐园其余人的眼中，这是因为他们的心中都宿有圣神的分身，这是因为他们虔诚的信仰得到了神的认可。于是通过神的力量，乐园凝聚成为一个整体。

而在栗眠眼中……

她当然不信那个。

古往今来，人类总喜欢把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归结到“神”的身上。通过这种将“未知”转化为“已知”的手段来消除对未知的恐惧。

但栗眠不同，她永远不会停止对真相的探索。

她不会因为遇到暂时无法解释的难题，就简单粗暴地捏造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神，然后把难题统统归结到祂身上。

她相信，一定有一个唯一的、正确的解释，那便是事实的真相。

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它。

而等到问题完美解决之时，她会感到无上的欣喜……

这样说来，与其说栗眠缺乏信仰，倒不如说，她的信仰正是自身，而非什么狗屁不通的圣神。

…………

……

忽然之间，行走在大街上的栗眠察觉到了异样。

周围的人似乎都有些不对劲。

正从旁边路过的行人、街边商店的顾客、正在扫地的清洁工……

无论上一秒正在做什么，下一秒，他们纷纷停下了动作，同时做出侧耳倾听状。

这个场景，着实有些惊悚。

又过了数秒后，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开始窃窃私语。

栗眠努力竖起耳朵，勉强捕捉到他们的声音。

“听……”

“有……音……”

在说什么？

声音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就像是信号接触不良的老电视一样闪着雪花。

栗眠轻轻靠近离她最近的两个路人。

这个距离，已经无需耳朵，只凭“心灵网络”就能“看”到他们正在想什么了。

心灵网络——是栗眠刚刚给乐园人之间奇妙的心灵感应所起的名字。

两个路人正在小声交谈。

不，与其说是两个人的交谈，倒更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虽然用心灵网络来交流显然效率更高，但也许是为了捋清思路，他们仍然采用了将想法说出口的方式。

穿红衣服的路人说：“我听到了，这里出现了杂音。”

穿黄衣服的路人说：“不久前学校刚出了一个，怎么现在又来了。”

“奇怪，我似乎感觉到乐园出现了某种变化。”

“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

“就像是一个方形的榫头偏要挤进一个圆形的榫眼儿。”

“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背弃了原本的信仰。”

“要么是学校让不合格的学生毕业了。”

“杂音很强烈。”

“代表着他或她就在附近。”

两个路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应答着。如果有完全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幅场景，也许会觉得他们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但实际上，这两人也就是偶尔会在路上碰面的关系。

如果有人问他们：为何第一次碰面，就能配合如此默契？

那么他们一定会答：因为我们都是圣神的分身。

然而，这里是乐园。

因为是圣神分身构成的乐园，所以不会真的有人傻乎乎地这样跑过去问他们——这个只有“杂音”才能问得出来的问题。

杂音、杂音。

听到这两个路人对话的一瞬间，栗眠就明白过来了。

她自己，正是那个所谓的“杂音”。

因为在心灵网络的作用下，她那种“渎神”的念头过于强烈，以致于反过来被路人捕捉到了。

至于他们口中那个“不久前在学校出现的杂音”，栗眠怀疑那是被抓走了的前教师LS6783。

当时，LS6783是在课堂上，乐园人虽然无法通过心灵网络看到他这个“杂音”，但他们用教室里的摄像头监控着他的言行举止。

而现在，栗眠正处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她那只有短短一瞬的、不合时宜的想法，正如在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于是，这道“杂音”被乐园人注意到了，他们开始自然而然地循声望去，寻找声音的出处。

穿着红、黄衣服的路人相互看了看，确认了彼此并非“杂音”。

下一秒，他们一齐朝栗眠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