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谋（8）

头顶的雷云轰隆隆地响着，释放着属于苍天的怒吼。

灭魔阵四象四镜，死、生、幻、灭！

第三象——幻境，这是他最没有把握的一镜。

死镜考验入阵者的灵力、智力，是四镜中最简单的一阵；

生镜拷问的是人内心深处的绝处逢生，你为何而活，你为何而拼搏？心中有了坚定的答案，生路便在眼前。

而幻境，乃为一座塔，总计七情六欲十三层，每一层都会无限放大一个人心底最恐惧、最贪婪的想法。

他从独自一人生于这天地之间，便无忧无惧！

他没有欲望，亦没有所求。金钱与美色，名利与地位，于他而言，不过是红粉骷髅，白骨一堆。

但自从他拥有了她，此生中唯一的一抹异样，从此便有了软肋。

而现在他要为了他的软肋活下来！

十三层塔第一层——情。

云蒸霞蔚，繁花似锦，黑沉沉的气象全部散去，前方乃是一片大道光明，相柳推开身前的篱笆木门，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爹爹，你回来啦！”

小夭从房门中走出来，冲着他温婉一笑，甜甜喊了一声：

“夫君。”

这是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柔美可人的女子，粉雕玉琢的孩童，就连他自己也是一身庄户人家的打扮，这是这大荒中最为普通和平淡的人间生活。

相柳却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温情所打动，幻境毕竟是幻境，再真亦为假！

他是想与小夭过这人世间最平凡的生活，可那孩子身上，没有半分属于他的气息，而小夭的笑有很多种，却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他想，若是真有一天他们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小夭会怎么迎接他呢？

她会蹦蹦跳跳地扑到他的身前，告诉他：

“相柳，我想你了。”

他的小姑娘向来不知含蓄且大胆，明媚的耀人。

况且父母未见，婚嫁未娶，名分未定，大局未安，他如何能得这般安稳生活。

但看着眼前含情脉脉看着他的小夭，相柳的手中刀却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他背转过身，弯刀朝着篱笆门外的蓝天奋力劈去。

第二层——贪。

这是对他来讲最无用的一层，莫说现在无论是他还是小夭，早已不缺钱，便是以前他最没钱的时候，也从不曾为这些身外之物动心过。

......

第十三层——惧！

这是最后一层塔，是他的心魔，前面十二层都只是铺垫，这一层才是他真正惧怕的所在。

那...他一直以来在怕的究竟是什么呢？

云缭雾绕，千里桃林，万里碧波，这里是玉山。

王母坐在高位，冷冷地看着下方两位壁人，说出来的话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定：

“小夭，我不会同意你嫁给他，当年你娘的悲剧我没能阻止，现在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壁立千仞，耸入云霄，凤凰树下，桑木林旁，这里是朝云峰。

轩辕王倚靠在桑木榻上，打量他的眼神里带着一国帝王专有的睿智，

“辰荣的军师，要娶我们轩辕的王姬？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凤凰树下，凤凰花开，凤凰叶落，玱玹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你是名满大荒的魔头九命，你也配娶小夭？是你防风家的庶子身份配得上？还是你另外那些见不得光的身份配得上？”

山高下周顶平处，万水归流，峻宇雕墙，巍然耸立，这里是五神山承恩宫。

正殿主位，面对他的求娶，皓翎王疾言厉色，

“什么时候防风小怪的儿子也能配得上我们皓翎的王姬了，你若是再这般不识时务，就别怪我与轩辕王联手，一起灭了你那辰荣军！”

锦衣玉冠的白衣将军自右侧出列，求娶之音掷地有声：

“臣蓐收愿求娶大王姬为妻，一生一世，只她一人，恳请陛下恩准。”

皓翎王闻言大笑，欢畅至极。

转瞬，承恩宫也消失了！

他一个人行走在大荒内，酒楼、茶馆、街头巷尾，所有的声音都在讨论一件事情。

“九命相柳求娶两国王姬西陵玖瑶的事，你们可听说了？”

“能不听说么？都在这大荒内传遍了！”

“这可真是新鲜，你们说说那魔头是怎么想的呢？”

“说的就是呢，他是什么身份，我们王姬又是什么身份？”

“西陵公子心怀大善，泽被苍生，岂是一般人能染指的？”

“就是，真是不自量力！”

“生性卑贱，还不自知！”

“他一个九头怪，他配么？”

相柳穿行在一道道否定、质疑、诋毁、谩骂的声音中，在心底盘桓多年的声音渐渐冒了出来：

“他配么？”

一直以来，他跟小夭在一起，在无人可视的心底，深深隐藏着一丝无人得知的自卑。

他不惧天地之力，不惧流言蜚语，倨傲地不可一世的姿态下，是对不能控制自己低贱出身的无力。

他是无父无母的九头妖怪，她是血脉高贵的两国王姬。

他从来都配不上她！

玱玹也好，蓐收也罢，无论是谁，都会是比他更好的选择。

她与他们在一起，不会被纷纷扰扰的天下之语所困，也不会得不到身边所有亲人的祝福，更不会因为他而像现在这般被人拿出来在街头巷尾讨论。

人们只会恭祝她喜得良缘，佳偶天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她应该站在那云端俯瞰众生，而不是跟他一起在这凡尘俗世中污浊不堪的泥泞里沾染尘埃。

所以，一直以来，他在怕的是什么呢？

他怕失去她，怕配不上她，怕不能让她幸福。

所有悲伤、怨憎、自怨自艾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逼得人简直要疯魔一般。

瞬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他站在一片空地里，眼前是一座十三层塔，塔的最顶端站立着一个人。

他抬头仰望着她，仰望着如神女一般的她。

她穿着这世间最美丽的嫁衣，站在宝塔的最顶端，高贵、神圣、遗世而独立，神女问世人：

“相柳，你还要娶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