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梅林（2）

枳邑城，郊外梅林。

雪花自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为整片梅林都披上一层洁白的纱衣，前来赏雪的少男少女们，伴着欢声笑语，轻快地穿行在梅林之间，打破了梅林间久违的宁静，却又与整片天地和谐的融为一体，使得整个梅林更加生动又有活力。

小夭来到梅林时，比其他人略晚了一些，馨悦却没有丝毫不耐，反而恭敬热情，细细体会下还能感觉到她那三分不易察觉的小心。

小夭免了众人的行礼，亦婉拒了馨悦的陪同，独自一人带着苗圃、岸芷、汀兰在梅林里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但她观赏美景的路线看起来没有规律，却与梅林中的某人越来越近。

行走间有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与林间清新的白雪气息交融在一起，闻之便足以令人心醉。

又有雪花轻轻飘落在那盛开的花瓣上，宛如珍珠般晶莹剔透，无端给这份天地美景增添了一份雅致之美。

绝美的雪景下，小夭在心内连连感叹，如此美景，上辈子，她却无缘欣赏，甚至若不是因为和相柳种了情人蛊，这里还会是她的丧命之地。

那今生可是要好好观赏一番才行，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又重活的这一世。

林间的小径逐渐被白雪覆盖，路上只有小夭一行人行走过后留下的足迹，在原本洁白无痕的雪毯上清晰可见，看起来，倒更像是某种无言的引导。

为了不打扰王姬赏景，岸芷、汀兰隐去了暗处，苗圃亦只是远远地缀在小夭身后，小夭正在前方驻足，认真的欣赏着一枝怒放的红梅。

一名娇俏的少女，仿佛是为了躲避同伴的嬉闹，一边欢快的笑着，一边后退着跑来，一个不察，竟直直倒入小夭的怀里。

此次梅林之行，为了不引得他人注意，小夭戴了白纱覆脸的帷帽遮挡容颜，此时却因为两人一高一低的姿势，帷帽下清丽的容颜被那少女一览无遗，看了个清清楚楚。

女子急忙站起身来，脸色一片煞白，仿佛是对自己冲撞了王姬，感到十分惧怕，她慌里慌张的下跪，连声赔礼道歉，

“王姬恕罪，王姬恕罪，是我没看清路，这才冲撞了王姬！”

小夭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帷帽下的一双桃花眼却是半眯着，弯成了如初月般的月牙儿，闪现着皎洁的光芒。

小夭上下打量着跪在雪中簌簌发抖的女子，时光久远，她实在是无法分辨出这是不是当初用雪球砸她的那名女子。

她嘴里一边说着没事，一边一语双关的问道：

“馨悦平时都是怎么和你们编排我的？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么？”

少女闻言，身子却是愈发轻颤起来。

这般反应，想来是没错了，小夭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温声地问了一句：

“你是詹雪绫吧？”

少女低垂的头轻点，应了一声。

小夭把人扶起以后，便顺势挽上詹雪绫的手臂，带着人继续向梅林深处走去。

两人这般亲近的模样落在远处众人的眼里，便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有少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詹家的那位孤女，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好运，竟得王姬如此青睐！”

“可不是么，那位王姬连馨悦都没让在身边陪着，现在却挽着她的手在逛梅园！”

一旁有人看到逐渐走近的身影，小声提醒着：

“有人过来了，别说了，散了吧。”

围在一起的三两少女又各自散开，一边和来人打招呼，一边散去找同行的玩伴。

馨悦看着前方小夭带着詹雪绫已经走远的身影，眼眸中是一片恨恨的不甘心，却又感觉无可奈何。

小夭拂去詹雪绫身上的落雪，轻拍着她的手问：

“你是樊家大郎的未婚妻？”

詹雪绫紧张又害怕地“嗯”了一声。

小夭有些好奇：“我曾听阿念说，你和那樊家大郎，早就应该成婚了，可今日见你仍是少女装扮，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詹雪绫抿紧了唇，欲言又止，却没有回答。

她与大郎虽是青梅竹马，她却也是一介孤女，身后并无可以仰仗的势力。

之所以至今还未成婚，乃是因为樊家早有悔婚之意，要不是因为大郎对她情深义重，拒不另娶，怕是樊家现在早就有新妇进门了。

而她成为孤女，很可能跟身旁这位王姬有关，那双眼睛，她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和她儿时记忆里一模一样。

詹雪绫默不作声，小夭也好脾气的不在意，她微笑着说：

“我今日初次见你，就感觉与你投缘，那等你大婚之日，定然给你送上一份大礼。”

一句话说的詹雪绫心中又惊又惧，又欢喜，因为此言若为真，那樊家的婚便悔不了了。

上位者的一句话往往可以直接决定他们的命运轨迹。

她与大郎就可以在一起了。

可她又很可能是她灭族仇人赤宸的女儿，詹雪绫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真的是矛盾极了。

而就在她的这颗心不断吊着水桶之时，小夭已经带着她走进了梅林深处，这里的梅花开的极好，颜色十分绚烂，仿佛是这天地间最美的颜色。

可比那梅花更美的是梅花树下站立着的人，碧袍墨发，玉身隽立，潇洒不羁，矜贵无双，一眼望去，便让人感觉到一股不拘泥于天地之间的风流。

小夭松开了詹雪绫的胳膊，径直朝着树下那人走去，毫无顾忌的说道：

“我与爹爹长的很像，她看见了我的容貌，大概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树下的美男子走到瑟瑟发抖、不知如何自处、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一动都动不了的詹雪绫面前，声音十分轻缓，

“看着我的眼睛。”

詹雪绫抬起头，直接就撞进一片迷惑之海，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散发着红曜石一般瑰丽的光芒，吸引着人不断沉沦。

渐渐地，她脸上恐慌、惊惧的表情慢慢消失，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男子的声音和缓、轻柔，轻而易举便能蛊惑人心，

“你与王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在梅林深处迷了路，我带你们走了出来，王姬戴着帷帽，你并没有看见她长什么样子，但却感觉与传言并不相符。”

詹雪绫表情呆呆，声音轻软的重复了一遍。

男子循循善诱，温温柔柔的又教了两回，顺带着一些小细节上的纠正。

最后，男子眼中的红芒散去，柔声说道：

“再重复一遍。”

詹雪绫又听话的重复起来，

“我在梅林里遇见王姬，王姬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甚至说要在我与大郎大婚之时为我送上一份贺礼。

我们一路赏景聊天，不曾注意脚下，便在梅林里迷了路，刚好遇见防风公子，带我们走了出来。

王姬一直带着帷帽，我并没有看清她的容颜，但我感觉她不像是赤宸的女儿，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在胡说八道。”

男子满意的点点头。

“去吧。”

詹雪绫随即转身，向着梅林外间走去，苗圃远远跟在她的身后，也跟着走出了梅林。

相柳回过头，正欲细问原委，却看见小夭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盯着他看，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他的九个脑袋瞬间同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真，他立刻就看到小姑娘轻蹙着眉，疑惑地问道：

“我怎么感觉刚刚那个场景，如此熟悉呢？”

相柳九个脑袋直接打结在一起，就九张嘴也凑不出一句话来。

而他这种无言便相当于默认的反应，倒是让小夭更加证实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猜想。

所以过往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应该都不是梦，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只是也被相柳似现在这般给她催眠和篡改了。

上辈子，她通过那些梦只知道他能用妖力蛊惑人心，问出人埋藏在心底真正的答案，却不知道还可以这般更改人脑海中的记忆。

小夭想明白了一切，冷哼一声，义正言辞，

“以后，不许对我做这样的事！”

相柳顿觉松了一口气，小姑娘说的是以后，那以后他自是不会再用，况且日后就算他用了，也不会管用。

他笑着点点头，目光又看向四周，仿佛漫不经心的问着：

“那若是以前做的呢？”

小夭大方的说道：“以前做的，就算了。”

但她继而话音一转，笑眯眯的看着相柳，略带着点威胁的说道：

“那你最好庆幸，不要让我想起来，不然...哼！”

相柳却是突然探出手，直接将人勾在怀里，薄唇隔着轻纱附在她的耳边，欲盖弥彰的问：

“不然...不然怎么样？”

小姑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现在都敢威胁他了。

小夭气哼哼的说：“不然...不然我就不让你上床！”

相柳轻笑一声，这个好像确实能威胁到他。

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耳边，在寒冷的空中比在床上更能勾引起身体的颤栗，小夭双手抵在胸前，无声地抗议着身前人的动作。

相柳隔着白纱，在她的眉间，轻吻一下，眼波流转，从善如流的答应，

“好，听你的，那今晚可能让我上床了？”

小夭嗔怒的看了他一眼，这人变成了防风邶，当真是浪荡不羁，旖旎风流，与她如冰雪般清冷的相柳大人，截然不同。

可这含情带嗔的一眼，却显得她额间的桃花印记愈发娇艳欲滴。

寒梅在雪中怒放，可相柳却觉得怀中人比那梅花更美，比那雪花更娇，是这幅天地相互映衬的美丽画卷中，世间万物都无法比拟的存在。

......

微风徐徐，云销雨霁，胡闹、玩笑过后的两人，沿着梅林小径慢行慢走。

细节代表一切

路上的积雪随着脚下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空中飘扬的雪花轻轻落在肩头，带来点点凉意，却让人更觉心旷神怡，心情愉快。

在这渐行渐深的梅林深处，连时间都仿佛变得凝滞下来，周遭的环境变得宁静而又祥和，没有纷纷扰扰的凡尘喧嚣，只有雪花的轻声细语和梅花的阵阵幽香。

小夭牵着相柳的手，一起静静的感受着这份纯净与美好。

前世，梅林赏雪是她过不去的劫难。

今生，却是她要与相柳一起好好享受的约会。

风雪渐大，两人走进一处避雪的长亭，拂雪而坐，小夭靠在相柳的怀里，思绪随着漫天飘洒的雪花翩飞起舞。

过往，他们曾一起在幽幽谷中一起听花开；

现在，他们一起在这梅林深处静静听雪落；

未来，他们还要一起漫步云端，听云展云舒；横跃大海，听潮起潮落。

漫漫人生路，静赏花开，动观雨落，红尘百态，惟愿与君同在，与君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