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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陈黑老瓜圃佣工 田先生桑林判狱

刘道隆闵然顾之,揖坐与语。日暮,促令回店。费曰:“昏黑,不及往寻逆旅。乞与庑下一宵,明日徐诣店所。”即自解囊装,施毡席于地。刘拂衣而入,良久出,曰:“此非待宾之所。”移其卧具于阎子,闭锁甚严。费莫知所以,据榻而息。是夕月明,于门隙中,窥见刘令自执彗畚,扫除堂之内外,庭庑陛壁靡不周悉。费异之,危坐屏息而回。将一更,忽有异香郁烈。刘执版恭立于庭,似有所候。既而香气弥甚,见云冠紫衣仙人,高八九尺,数十人拥从,直诣堂中。刘再拜侧立。俄罗列肴果,奏乐饮酒,乐之音调殊常。命刘侍饮。仙人忽问:“得郑某信否?”对曰:“有费冠卿先辈自长安来,得某书,甚安。”仙笑曰:“冠卿且喜及第。今在此耶?”曰:“在。”曰:“吾未合与之见。且与一杯酒。但向道早修行,即得相见。”命刘酌酒一杯,送~中。费见刘自呷半杯,即以阶上盆水投杯中,疑而未饮。仙人下阶,与众乘云。刘拜谢呜咽。既去,刘诣阁,见酒犹在,惊曰:“此酒万劫不可一遇,何不饮也?”引而饮之。费力争,得一两呷。刘、费遂为修道之友,卜居九华山。以左拾遗征,不起。郑亦寻去世。冠卿于暇日,问向所降仙人。刘曰:“此金阙上卿,汉天师张也。”并言:“已初得缑仙姑传我剑术,继得天师教导。云与郑相及子前世为同门,以行浅,再谪于尘耳。”

魏博大将聂锋,有女隐娘,贞元中方十岁,有尼乞食,见隐娘悦之,向锋乞为徒。锋怒叱之。尼曰:“任押衙铁柜中藏,亦须偷去。”及夜,果失隐娘。锋大骇,令人遍觅不获。后五年,尼送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尼歘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学。曰:“但诵经咒,无余事也。”锋恳诘之。曰:

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及明,至一高峰,石穴寂无居人,猿狖极多,松萝益邃。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厥失。而尼固非尼,则为道姑。与我药一粒服之。命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刃利吹笔。令专逐二女,攀缘渐轻。一年,剌虎豹,皆决其首。三年后,能飞刺鹰隼,无不中。剑刃渐减五寸。至四年,留二女于山。攀我入城,不知何处,指一人,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觉。”授羊角匕首,刃广三寸。遂白日刺之于都市,囊首而返。姑以药化之为水。五年,人曰:“某大僚无故害人若干。可决之来。”乃度其门隙无障碍,伏梁上,暝时携其首归。姑曰:“为汝开脑后,藏匕首,用时抽之。”言:“术已成,可归。后二十年再见。”

锋闻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还。锋不敢诘,因兹不甚怜爱。忽磨镜少年在门,隐娘指曰:“此可与我为夫。”锋从之,遂嫁焉。少年但能淬镜,锋给其衣食,外室而居。

数年后,锋卒。魏帅田绪广招剑侠,重以金帛,取隐娘夫妇为左右使。绪卒,子季安代之。朝廷以刘昌裔为陈许节度使。季安与之不协,使隐娘刺之。刘乃贾耽门人,授其算术,云:“后某年,有大厄。以吾术得异人可免。”是年,正所言遇厄时也。昕夕卜算,已知将来。召衙将:“明晨往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跨黑白卫,至门遇鹊前噪,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迎。”衙将受命俟之,果如所言,因前道意。隐娘曰:“刘仆射果神人,魏帅不及也!”既见,昌裔劳之。夫妻再拜谢罪。昌裔曰:“各为其主,魏与许何异?愿请留。”隐娘曰:“服公神明,愿舍彼就此。”刘问其所须,曰:“日给二百钱足矣。”乃依所请。二卫潜收于布囊。

居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此,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髪系以红绡,送魏帅枕边,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返,曰:“信已送去。后夜,必使精精儿杀某及贼仆射。某当计杀之。”刘豁达襟怀,亦无畏色,是夜,明烛以待。半宵后,有红白幡子,飘飘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聂飞下,曰:“精精已毙!”拽出堂下,药化为水,毛发不存。聂曰:“明夜,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之神术,灭形无影,人莫窥其用,鬼莫蹑其踪,某之艺不能造其境。此系仆射福耳。但以于阗玉周项,拥以衾。某当化蠛蠓,潜仆射腹中伺听,馀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闻项上铿然,声甚厉。聂自刘口跃出,贺曰:“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耻术不工,即翩然远逝。才一更,已过千里。”视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自此,益厚聂。

刘更重文士,常与元、白往来。白居易作乐府,规讽时事。流闻禁中,召为翰林学士。与元稹倡和极多,时谓“前有李杜,后有元白”。

戊子夏,策试贤良方正。举人牛僧孺、皇甫湜、李宗闵署为上第。僧孺,有相者遇之,曰:“公见青蝇拜贺,方能及第。”憎孺以为诞。至是试归,庭前见青蝇作人行立,约数万,折躬再三,果获第。帝以裴垍同平章事。问:“为理之要何先?”对曰:“先正其心。”帝叹羡,出宫女百人,配为民家妇。

德宗时,南海进奇女子卢眉娘,十四岁。生眉如线而长。幼慧悟,工巧无比。能于一尺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之大小,才半粟许,而点画分明,细于毫发,品题、章句无不具焉。更善作飞仙。盖以丝一钩,分三段,乐五色,结为金盖五重。中有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仪。执幢捧节童子,不啻千数。其盖阔一丈,称之无三两。煎灵香膏傅之,则坚硬不断。顺宗嘉其工,谓之“神姑”,令止于宫。止饮酒二三合。至是,帝赐金凤环束其腕。眉娘不愿在禁中。帝遂度为道士,放归南海,赐号“逍遥”。路经江右,闻十七代师张颐,寿八十七而化。子士元,瘠而多髯。嗣教,居应天山四十年。山多虎,久莫敢谒。每大风雨,遥见其玄冠乘黑虎,往来诸峰。唯三元日,始下山传箓。逍遥得受诸道法,转教后昆。

时南方旱饥。己丑春,李籓表请赈恤。裴垍荐籓有宰相器。未达时,闻胡卢生卜筮甚验。问之,生曰:“贵人也,在纱笼中。”籓问所由,不复言。至是为相,遇一异僧与言,云:“凡宰相,冥司必潜以纱笼护之,恐为异物所扰。”籓默喜。帝好黄老,籓曰:“秦皇、汉武学仙之效验,具载前史。太宗服天竺僧药致疾,古今之明戒也。”帝虽谢之,搜罗灵异不已。

洛阳尉王琚,因常调入京。道出东都,过天津桥,马前忽遇孽侄四郎。幼失怙恃,流落于外,几十五年。因自述所以,琚哀愍久之。乃曰:“叔今赴选费用固多,有少物奉献。”即于怀中出金五两许,色如鸡冠。曰:“此不可与常者等价也。到京,但于金市访张蓬子付之,当得二百千。”琚问:“尔复何适?”对曰:“向居王屋山下洞,今将往峨眉。”又问:“今泊何处?”曰:“中桥逆旅席氏之家。”时方小雨,会琚不赍雨衣。四郎请往寓中,少俟雨霁。琚与俱至其室,见妻妾四五人,皆殊色,并来礼谒。衣服装饰,华侈非常。具饮馔,极珍异,四郎殷勤侍奉。琚叩其所遇。曰:“侄因困苦于郑州道上,遇一异人,同姓,当其名也。怜某孤穷,谓曰:‘子能修道,吾当救子’。侄跽而应之。师曰:‘某,洛中人,少负义侠。于至德时游终南,遇风雨,宿于山。夜半,雨霁月明,慨然四望而叹曰:“我欲平天下之乱,无尺寸之柄以佐我;我欲救天下之饥寒,而衣食亦不自充。天地神祗,福善之说固不足信!”言讫,有人自空而下,曰:“尔何言此?”某按剑沉吟曰:“言平生之志。是何神圣降临?”曰:“我回道人也。有术,水银可致。虽不足定祸乱,亦足以济危困。”于袖取书一卷,授曰:“尔无救人之位,而有救人之心,正可行此术。”自此常以黄白,周世乏绝。’因以书转授于侄,故亦行其术。”琚未深信,即起去。四郎曰:“行李有期,恐不获再候也。欲往剑门安顿人口,至玉峰候谒太真王夫人耳。”

琚入京。时旱,物价腾贵,财用已匮。因命奴吉儿,将金访之市。果有张蓬子,见金惊喜,问要几缗,吉儿即云;“二百千。”蓬子如数与之,又曰:“更有可再来。”吉儿以钱归,琚大异。明日,自诣询之。蓬子曰:“此仙人王鹤丹金也,得之可避火。西域商胡,专此伺买,且无定价。但王仙本约如此,亦不可多取也。”琚始悔悟。欲再遇之,遍访,终不复见。帝闻之,召琚入殿详问。旋补为怀州司马。

先是,侍郎吕渭、杨凭相继廉问湖南,皆尝师事南岳道士田良逸、蒋含弘。二人道业极高,远近钦敬,时号“田蒋”。杨凭迎田至潭,田方洗足,使至,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袜追及于衙门,便坐阶砌着袜。杨迎见,再拜,田不止之。郎中吕温刺衡州,亦来就谒。左右先告以“使君是侍郎子”,及入,拜于床下,良逸拊其背曰:“汝是吕渭儿子耶?”温泫然流涕降阶。良逸真朴,大率如此。其母为王喜寺尼,年老,尼众皆师之,故呼良逸为“小师”。常日负薪两束奉母,或有故,命弟子代送。尼众早起。见一虎在门外走,以告田母,母曰:“应是小师使送柴来,不足畏也”。

含弘兄事良逸,善符术,自晦不用。尝于九真观修醮,命徒至县市斋物。不及期还。蒋诘之。言:“山口有巨兽当路,以故迟滞。”蒋以一符,命置所见处。明日,报兽踣于符下。蒋曰:“我本以符却之,岂知不能自脱。既以害物,安用术为!”取符本焚之。

欧阳平者,行业亦高。慕二人之道,自远而至,又兄事蒋。修习有年,平梦三金炉自天而下,若有所召。既寤,潜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继之。”俄而田、蒋一时蜕去。吕刺史至山视殓,颜色如生,奇香馥郁。欧阳忽亦坐化。凭并为殓葬,申奏三仙之异。帝命立祠。

韦丹观察江西,有惠政,严禁掠人贩卖。闰三月,忽卒。吏民表请立庙。在京时,有道者与丹交游岁久,谓丹曰:“子好道心坚,可自往徐州问黑老。”丹乃求假出至徐州。经数日遍访,皆云无之。召问衙吏,吏曰:“并无姓黑者。惟去此五里瓜园中,有一人姓陈,为人佣工,赁居半间茅屋,州人见其黑瘦,皆呼为‘黑老’。不知是否?”丹曰:“可为我邀来。”吏往唤,不行,乃驱迫至驿。丹具公服,在门祗候,一见便拜。黑老曰:“佣作求食,不知何罪被捉?愿得生回。”复怖畏欲走。吏人遮拦不放。自辰及酉,丹礼貌益恭,黑老惊惶转甚。略请上厅,不肯。二更方上阶,傍坐于床。丹再拜,谘请不已。至三更,黑老忽倒卧,鼻息如鼓。丹兢兢立床前,因困极,不觉和公服亦卧于地。五更,黑老起,抚丹背曰:“汝起,汝起。似汝好道,吾亦爱之。大抵骨格不成就,且须受人间富贵。待合得时,吾当来迎汝。不然,恐汝失路耳。初秋日,可再来此,当为尽话。”言讫倏去。丹却归。至期前一日晚至徐州,黑老已辰时死矣。丹惆怅葬之而回。自后,并京师道者亦不见。丹任江西二十余年,忽一叟谓阍人曰:“可报公,道黑老来也。”丹倒屣相迎,密谈竟夜。明日,无疾而卒。帝即用其长子煌为主祀大夫,世守某庙。

饶州牧齐推,深恶南人尚鬼。曾以女嫁书生李性,数月而孕。性赴举长安。妇将产于州之后堂,梦神斥逐。女知父素不信,不敢言,未暇移居。既产,口鼻流血而死。殡于官道侧,俟罢郡迁之北归。明年,性下第归饶。日晚于野中见妻,诉己屈死,乃曰:“有田先生者,九华洞中大仙也。隐于鄱亭村,作小学以教村童。可往告求。其神力或能再生。”性如言蚤诣,膝行而前,首礼投地哀告。先生坚拒。涕泗叩切,及夜,终不就坐。学徒既散,先生曰:“诚恳如是,吾亦何所隐耶?但不蚤相告,舍巳坏矣。且为作处置。”从屋后出百余步,至桑林。时已昏暝,忽光明如昼,化为大府崇门,仪卫森列。先生宝冠紫帔,据案而坐,拟于王者。传呼地界,俄有十余队,各拥百余骑奔至,皆长丈余。谒者呼名通入,曰:“庐山、江滨、彭蠡等神到。”先生曰:“刺史女为鬼所杀,闻之何不申理?”对曰:“狱讼无主,未果发谪。贼是鄱阳王吴芮,因刺史宅是其所居,怒生产腥秽,遂肆凶暴。”先生命:“擒芮,牒天曹戮之。”勘云:“齐氏算尚有三十二年,合生二男三女,有进士禄。奈其尸腐败。”一老吏曰:“东晋邻下有人误死,屋已坏,又合还生。葛山君断令具魂为身,与本无异,但寿尽日无形。今只追其魂魄,令为一体,以神胶涂之,发遣却生。”先生许之。见有七八女人,俱似齐氏。吏引至,推而合之,有药如稀饧,以涂其身。顷刻,官吏皆散,性与妻及先生皆在桑林间。夫妻叩谢。先生曰:“但云自得再生,勿多言也!”性领妻还,推始异而信之。性复应试,为进士。庚寅,出补为河阳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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