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土地浸了水，鞋底踩着泥直打滑，雨势太大，厚重的雨幕完全盖住了周围的视野，黎沅无法判断出他们正在向哪里跑，前面又是什么地方，直到他听见的杂声越来越大，脚底大概绊到了树根，他跟鹿小灵猛地栽倒在地。
黎沅的手臂比鹿小灵长，他感觉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掌并没有碰到地面，而是一块空白，上方不断有雨水冲刷而下。
摔倒在较近的距离，这时候黎沅才能看清，前面确实是有路的，但中间的路不知道为什么被断开成两截，从他们这到对面大约有两米，中间断层之下什么也看不清，弥漫着雨水撞击在高温地面时的雾气。
黎沅用了零点一秒的时间看清了断层，又用了一秒的时间扫过旁边的岩壁。
路线还算宽敞，旁边有岩壁，已经被茂密生长的藤蔓和树根遮盖得严严实实，树根都比较有韧性，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抓着攀附着岩壁的树根，从岩峭上踩过去。
黎沅从地面上爬起来，带着鹿小灵摸索到旁边的岩壁。
“你抓着这里，慢慢过去，脚底下千万别踩滑！”黎沅在雨幕中大声在鹿小灵耳边道。
他能感觉到鹿小灵的肩膀颤抖得十分厉害，大雨已经将鹿小灵整个人都淋湿了，这个时候她作为十四岁少女的特征才完全体现出来，瘦小而无助，先前还算沉着冷静的大眼睛里此时此刻充满了恐惧。
鹿小灵苍白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蠕动着嘴唇似乎想说话，黎沅又推了她一把，焦灼地道：“快过去！”
雨水不断顺着黎沅的脸颊往下面滑，这种倾盆大雨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只有大麓山的降水量才能达到，但也托于这样的大雨，能让他们身后的人贩没能那么快找到他俩的位置。
鹿小灵穿的凉鞋，踩着沾了水的树根不停打滑，黎沅使劲拽着她的腰带，帮助鹿小灵稳住上身。
两人趴在陡峭的山岩上，一点一点往前面挪动，终于在只剩一步距离时，鹿小灵探出半个身子拽住了前面的树枝，从岩壁上摔下去，摔到了前面的道路上。
看见鹿小灵顺利过了岩壁，黎沅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懈了一点，但当他正要挪动手臂，继续前行时，他却听见前面鹿小灵用从未有过的声音尖叫起来，随后一股奇大的力道瞬间缠上自己的左手臂，将黎沅从那块岩壁上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黎沅抓住树根的手指一下就被划破了，紧接着对方的手指紧紧揪住了黎沅的头发，逼迫他后脑勺着地，狠狠撞在了地面，黎沅被撞得头晕眼花，与天上掉下来的雨水一同迎来的是来人的拳头。
这一拳就让黎沅的口腔里蔓延开了浓浓的血腥味，半个脸颊都快失去知觉了。
“真他娘的能跑！啊？你跑啊，再跑一个试试！”这个难听的声音，黎沅还记得，是先前与被打晕的那个男人一同看管的人，既然他追了过来，证明后面站着的就是他俩口中的张老。
不过除了张老以外，还多了一个矮个子男人，那男人见鹿小灵已经到了对面，气冲冲地也去爬旁边的岩壁，一边爬还一边破口大骂：“臭娘们儿！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非得把你胳膊腿卸下来不可！”
但雨势越来越大，黎沅听见旁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那个张老两步上前，一把就将险些摔进山崖的矮个子男人一把提溜回来。
这里地形基本都是泥土和树，岩壁后面也都是泥巴，估计他也没想到山崖竟然会被雨水冲塌，被拽上来后还惊魂未定。
张老挥了挥手：“别打了，他可是我们最贵的商品，至于那个小的……先不管了，这么瘦也卖不了几个钱，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要是人没抓着，咱们被泥石流搞得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对方走到奄奄一息的黎沅跟前，“哗”的打开手里的伞，用脚踢了踢蜷缩起来的黎沅，打开了手电筒。
黎沅的脸已经被雨水冲得很干净了，虽然因为受伤而红肿起来，但仍然看得出五官的清秀和精致。
张老突然大笑：“我说这小子怎么看着眼熟，咱们三月份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一个小女明星，跟这人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么？”
黎沅听见了，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瞳孔紧缩起来，看向张老。
“你俩的脸被打成这样才能让我想起来，一副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模样我还真不太能认得出来，”张老撑着伞蹲了下来，伸出手掌使劲儿拍了拍黎沅的脸，“那女的本来也能卖不少钱，谁知道是个疯子，咬断了我一根手指头还想跑，我只好让弟兄们轮着把她给办了，结果一个没盯住，这女的还自杀了。
“现在一个一模一样的落我手上，这不是巧了吗？”
说着，他嘿嘿笑着将自己的手掌摊开，黎沅能清楚看见他只有四根手指，少了小拇指。
“哈……”黎沅的口腔里都是血味，咧开嘴笑的时候，好像也有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涌出去，只是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是血还是雨水，他肿着舌头，口齿不清地道，“活该……畜生东西……”
“当人可不如当畜生好，”张老也跟着咧嘴笑，“你们不还是怕我们这种畜生吗？”
说完最后一个字，张老便在一瞬间收起了笑容：“绑起来，这次绑结实点，不行就先把腿打断了，以后再想办法接。”
“好的大哥。”矮个子男人从黑暗处拖出一截绳子，拍掉上面的泥水向黎沅走过来。
黎沅软绵绵地趴在地面，就像浑身丧失了力量，矮个子男人在抓起他腿弯的时候黎沅也完全不挣扎，一动不动的。
紧接着，就在那一秒的时间，黎沅故技重施，抬起膝盖朝着那个男人的鼻梁上狠撞了过去。
这次是在雨里，更容易打滑，黎沅踩着他的背直接翻滚跃到了断崖边上。
“人当然比畜生好了，”黎沅想扯出笑容，但脸既肿又痛，他笑不出来，“因为人有脑子，畜生没有。”
说着，他连看也没有看身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张老、声音嘶哑的男人，还有栽倒在地的矮个子男人，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想上前抓住他，但黎沅的动作太快，他们连衣角都没碰着。
黎沅不知道跳下去能不能活，但他知道，落到了这些人手里，那就不可能活得像人。
他当初只单纯想到黎心是在宴会上被心思不正的大老板欺骗，却没想到原来黎心是被人贩子盯上。
那一瞬间黎沅的心脏就像被一把刀活活插在胸口，窒息感顺涌而上，那群畜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手握在刀柄，用力往下压，试图将他的心脏活活剖成几瓣。
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是属于原原本本的黎沅的，黎沅几乎能听到耳边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他觉得有些抱歉，自己明明强占了这个身体，却什么都没有做好，最后一刻才知道黎心的真正死因，还让兄妹俩都没能逃出这个结局。
他又在想，他答应过傅谨深不会再受伤，如果他没能死成，傅谨深是会心疼自己，还是会生气，还是会冷漠，会嫌弃，就算不死也大概率落个残疾，傅谨深没道理养个残疾人，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
他还在想，如果这一次死了，自己是真正的死了，还是还会有下一个轮回，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面。
但在最后，黎沅却不得不承认，他竟然还在想傅谨深，他还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和傅谨深打的是视频电话就好了。
……
“真是个废物！连这么点破事都办不好！”张老狠狠一脚踹在了矮个子男人的头上，把人踹得险些从山坎上跟着翻下去送死。
他气得不清，充满皱纹的脖颈上突出着青色的血管，看上去分外狰狞，但大麓山不仅山深，且地势险峻，再往前就是国家自然保护区，很容易就误入监控范围内，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再等雨停了下去找黎沅的位置。
张老是真想不到，两次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而且这次不仅一个人都没能得手，反而赔了个干活的进去，充满血丝的眼睛恨得几乎要滴血，却又无能为力。
大雨不知持续了多久，雨渐渐小了下来。
声音难听的男人已经探着脑袋往山崖下面看了好多次，自然也是什么都没看到，听见后面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转过头道：“张老，这人……”
“走，”张老甩了甩雨伞上的雨水，面孔苍老暗沉，“天要亮了，立刻离开这里。”
两人都不甘心地最后看了几眼，还是乖乖跟着张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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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傅谨深听完了机械女音的最后一个字，才放下手里的电话，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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