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

黎沅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时间，十一点四十八分，柏青英已经在阳台抽烟半小时了。

柏青英可是个居家好男人，生活习惯跟傅谨深有点像，可能比傅谨深还严格点儿，烟酒赌基本不沾，因为他自个也不喜欢烟味和酒味。但只要沾了，那必定是心态天崩地裂，想靠着这些让自己厌恶的东西清醒清醒，强行冷静下来。

在黎沅把来这里的原因跟柏青英一五一十交代过后，柏青英就一脑门扎阳台里没出来过。黎沅在说的时候，柏青英脸上全程什么变化都没有，眼底甚至没流露出一丝震惊和不可置信，黎沅都快以为柏青英早就猜到了，所以有心理准备，结果搞了半天这人是从一开始就崩溃到面无表情和思维麻木。

黎沅突然就有点同情这孩子，一整天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恐怕脑子已经爆炸了吧，自个好歹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适应过来的，没攒到一块儿受打击。

“哗啦。”

黎沅听到了阳台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柏青英裹着一身烟味和寒气回了屋里，脸色刷白，好像怀孕的不是黎沅而是他。

然后柏青英走进了卫生间，接水漱口。

等到柏青英回床上的时候，黎沅都已经等得快睡着了。

“师兄，”柏青英躺在黎沅身边，幽幽地冒出两个字来，黎沅瞌睡忽地一醒，额角一下便冒出两滴冷汗，“你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国，就不怕傅谨深……”

黎沅沉默了一会儿：“但在国内动静太大，被傅谨深找到也是早晚的事，所以我给自己留了几个月的时间，等国内这边什么都安排好了再过去。”

“你真要把孩子生下来么？”柏青英问，“你这么喜欢他？”

黎沅闭着眼睛：“这跟喜不喜欢无关，我实在没办法下手去……如果真做手术流掉，我可能下半辈子做梦都会是这一天。”当然，黎沅也承认自己对傅谨深有感情，所以他更不想亲眼看到自己最爱的人要弄死自己最爱的孩子。

柏青英静默了几秒：“也好，我记得你以前也在国外待过几年，在国外，没了那群烦心的人，说不定日子也好过些。”

“我会回来的，”黎沅道，“等时间合适。”

“不过，这会我得跟你一块儿出国去。”

“你就别了吧，”黎沅忙道，“你这出行的动静，我怕到时候全国都知道了。”

“哪有那么夸张，”柏青英哭笑不得，“我只是在国内有点名气，在国外可是一点名声没有，况且，你去乘国际航班，傅谨深要查你的出行记录肯定轻而易举，我有个朋友有私人飞机，搭那个稳妥些，而且你回来也更方便，这段时间是旅游季，机票可不便宜。”

黎沅一喜：“真的假的？会不会太麻烦他了。”

“不会，”柏青英道，“等明天我把后面几天行程推推，我就联系他。”

“行，”黎沅点点头，半会儿他又像想起什么道，“对了，有个事儿我得拜托你。”说着黎沅便起身开了灯，掀开被子露出自己的脚踝，柏青英瞧见黎沅细白的脚脖子上有一根红绳，看上去漂亮极了，就像给小猫咪的脖颈上系了丝带，一眼就明白主人有多宠爱它，在恋人的脚脖上系东西有占有的寓意在，两者是同一个道理。

“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托人查查这东西？”黎沅说话间便有些难以启口，“这是傅谨深送的，以前是条金链子，结果上面装了定位，我怕这次的也有问题。”

柏青英一面对傅谨深这个人的看法很复杂，一面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黎沅往柏青英肩膀上拍了一掌：“太谢谢你了，以后孩子生下来就管你叫干爹。”

……

另一边，傅谨深正坐在车里，前面是他手底下的人罗刚，算是司机，不过平常跟班跑腿也都干，跟着傅谨深挺多年头了，王伯平常来不及办的事都是交给他。

车内温度有点低，罗刚打了个喷嚏，敏锐地察觉出是车后面的傅谨深的心情很不妙。

“傅爷，公司里出什么事儿了么？”罗刚问。

“公司里没什么事。”傅谨深两腿交叠，大掌合在膝盖上，阴冷的目光盯着前面的座位。

“那是家里的？”

“有人又跑了。”

“真的假的？”罗刚的神色紧张起来，以为傅谨深是说有人卷款跑路，“跑了几个啊？追回来没？”

“俩。”

那还好，罗刚松了口气：“傅爷，这事我去替您查好，肯定抓着那俩小子。”

傅谨深看着手机，冷笑道：“暂时还用不着抓。”

罗刚立马不问了，听傅谨深这语气他心里明镜儿似的，马上就知道是谁。

黎沅从到D市的那一刻起，傅谨深就知道了，说的每一句话傅谨深的蓝牙耳机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黎沅说的那句干爹，傅谨深差点把手机给捏爆了。

从黎沅拍戏过后回来，傅谨深就看得出来，这小破孩子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但他现在并不急着去抓人，他得看看，黎沅究竟想做些什么，顺便也让自己冷静冷静，别过于冲动又把兔子逼急了咬人。

黎沅跟柏青英说的话里夹杂着许多骇人听闻的东西，但傅谨深的情绪却没有太大的起伏，既然已经调查过黎心，那自然也查过黎沅从小到大的背景，黎沅这个人对演戏根本就没有任何天赋，而且脑子不太聪明，空有一身皮囊。

亲妹妹去世，可以解释性情大变，却解释不了那种独一无二的演戏天赋，还有突然提高的情商与智商。

傅谨深之所以没有深究，是因为这些事情对他毫无意义，黎沅既然不愿意主动提起，那他也不主动过问。无论黎沅是突获天赋还是转世回魂，傅谨深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黎沅本身，是现在，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但当听到说黎沅可能是被人害死的时候，傅谨深的眼神还是情不自禁地变得阴骘许多。

傅谨深强硬了三十年，生平上第一次向一个人投降，这个人就是黎沅，说实在的，傅谨深确实不太敢对黎沅来硬的，当然其中最主要的因素还是自己心疼。

黎沅其实也没猜错，傅谨深不喜欢小动物，并且相当、无比讨厌小孩子，更不可能让别人怀孕，首先他原本就是有毛病的，拥有不了子嗣，可黎沅肚子里的孩子却实实在在就是自己的血脉，这甚至算得了医学奇迹，刘阿姨和王伯至今都觉得黎沅是上天给予傅谨深的恩赐。

其次，傅谨深在此之前就不打算要孩子，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傅谨深让她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但黎沅没有猜对的是，这些标准首先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别人，而不是黎沅。黎沅始终太低估自个在傅谨深心里的地位了。

傅谨深曾经反思过，究竟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还是因为这小孩受过伤，所以才这么没安全感，可资料里显示的黎沅分明从没谈过恋爱，现在他明白了，原来在自己之前还真有过一个罪魁祸首。

傅谨深一遍一遍地翻着二月份的车祸报道，那几张照片里惨不忍睹的尸体和汽车碎片，久久地坐在车后面，一句话也没说。

……

离开A市的第四天，黎沅抵达了B国。

黎沅的安排是打算先在B国的医院做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然后再去置办一下住宅，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做的差不多，再回国内。他给傅谨深说的时间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回国以后，黎沅再逐步安排好事务，等到时机成熟再去B国，把孩子生下来，这一整套计划听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却相当难，但如果有柏青英的帮助，就没有那么难以完成了。

柏青英说的朋友是个外国人，这让黎沅放心了许多，外国籍的更不好查。只不过黎沅还是太单纯，相信了柏青英的说辞，什么在国外一点名声都没有，压根是大错特错，黎沅刚下飞机，余光就瞥见柏青英的广告在机场荧幕上一闪而过。

医院护士让黎沅换了一套做检查的服装，监督着黎沅喝完了一整杯药水，随后让黎沅去等候大厅里走动。

那检查服是套连体的，黎沅越看越奇怪，好在等候厅里也有不少人都穿着这个，让黎沅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别扭。

大厅正中央的玻璃橱窗里是人工造景，将整个厅内点缀得不像医院，更像公园。

黎沅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尿意了，赶紧往卫生间里拐，刚过转角，迎面撞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自己险些摔倒。

黎沅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走得太着急了。”

“没关系。”说话的人用英文回答，音色十分漂亮。

黎沅看见了一双蓝色的眼睛，对方的金发在灯光底下非常耀眼，五官如雕塑般英俊，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其身材的高大，宽松的病服在他身上显得很合身，薄薄的布料底下撑起了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