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雾霭

弃猫效应，本义是曾经被丢弃过的猫咪再被捡回来后，会表现得特别乖，因为担心再次被丢弃。

可能只看字面意思，也算吧。

她算被丢弃了吗？她有被捡回来吗？

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已消耗殆尽，可她却没有。靠在背后的温度从一个成年人，变为了一团毛茸茸的猫咪。到最后，空空荡荡。

直到在去西安工作前，她挂在脖子上，藏了足足十三年的戒指，终于也能够平静的拿出来给两人看。

但没人要。

母亲不需要，父亲也沉默的不接。

陪同她一起到南京的舅舅，在送她走的时候，熟练的换挡打方向盘，问，是不是在怨当初两人离婚。

悬在前方的红灯结束，街口有着大大M标志的快餐店，缓缓从眼前平移而过，最后消失在车窗边缘。

高楼和行人飞速倒退。

她收回视线，低头按亮手机屏幕，又熄灭。语气平淡，回答，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问问，还要不要而已。

卡地亚钻戒，她老早就查过了，价格也不便宜。

二十二，都成年了，让双方难堪的事也不必做，他们不想，自己又何必。

起因，经过，结果。

对，到结果了。

“结果就是，这个行为被逐渐扩大成为习惯。算不上坏习惯，毕竟老人常言人不可貌相，出了社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人，要不然哪天被卖了帮忙数钱都不知道。”梧桐轻笑着。

空听出对方语气里的疲惫，这确实算不上什么童话故事，便也不强求：“道理是这样，但总有一种拿着答案找问题的既视感。”

“为碟醋包饺子？”

“嗯...也不算吧。”

“呵呵...”

从雪山来的迎面风，吹开梧桐眼前的碎发，金色的阳光将其侧脸染上柔光，卷翘浓密的睫毛如蒙德城外随风飘荡的蒲公英一般，而下方，比金色阳光还要耀眼的眼瞳，漂亮到单拎出来，价值说不定比整个黄金屋里所有的摩拉总价数目都高。

旧旧的，雾蒙蒙的...

“早知道应该去尘歌壶的。不，我们现在就去。”空果断从包里拿出尘歌壶，拉起对方的手。

梧桐不太明白，但也还是跟着进去了，反正派蒙看不到他们，来到这边发现有个壶，也能明白。

于是在落地后，才问：“为什么？”

因为，在那一瞬间，感觉你半仰起头下一秒就要安静的落下泪来，整个人苦涩的像在眼泪里泡了好久才被捞上来。

空笑得温柔，张开双臂，贴近回答：“不为什么，尘歌壶里没有别人，天气也更适宜更舒服，我就想陪你晒晒太阳，然后还想抱抱你。”

话音刚落，果然，下一秒，她得到了一个温暖带着阳光味道的怀抱。

梧桐眨眨眼，半分钟后，才抬起手，给予了回应。闭上眼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对方肩膀处。

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苦笑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都求不得。但所幸，求不得，在我的家乡也算万万千千寻常事。”

结果就是，为了不显得异类，不闹得难堪尴尬，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学会了审时度势，学会了读他人眼中的话，学会了明白潜台词。

逃避也好，胆小也罢，说是害怕分别玻璃心也好。

总之，有眼力见，读的懂空气，相处起来舒服。随和儒雅，温良懂事...这是别人给的评价。

没人知道她光鲜外表下，患失患得，举棋不定，寡淡冷漠。

就像没人知道她在奶奶棺前，苦苦期盼等待着谁。没人知道她在二叔出事的地方，无言为谁在撑伞。也没人知道，她独自一人在白到灼人的灯光下，透过镜子中自己的样貌在望着谁。

长大了的她，拿着一把快要生锈的钥匙，打开了无人的院落。积满地的梧桐叶，光秃秃的枝干。无人为其浇水，无人为其翻土，在这四面围起的寂寞深院里。

吱呀呀打开屋门，所有东西都蒙了层灰，指腹抹一下都是厚厚的黑，走两步都难免被呛出喷嚏。

堆在角落的盆底，是干涸的污垢，摆在窗台上的盆栽，脆的都能当标本。电视机早就搬走卖掉了，只在木桌上留下个深浅轮廓。蓄水的大缸里，没有板子的遮盖，里面也不知道落了些什么东西。

想要收拾干净的话，真的真的太麻烦了。

所以就这样放着吧。

靠墙的桌柜，打开，空空荡荡。并不意外。记忆里，之前这里面装的都是亲戚们每次回来看望奶奶时，带的各种吃的喝的。炕上也没席垫，冰冰凉凉的。小柜子拉开也没什么东西，不知哪年的纸条，展开以后，上面写着洗洁精，茄子豆角，还有被划去的洗衣粉。

躺在旁边洛尔和地平两种降压药，瓶子拿起来晃一晃，还能听到响，不多，大概也就五六颗吧。

好像真的没什么了。

最后一个抽屉被拉开，里面只有被磕的东凹一块西嵌一块的铁皮文具盒，打开来，最上面是断了芯的两只铅笔，差不多长，还有一块发硬的橡皮。内里壳子上还贴着字迹工整但依旧丑陋的课程表。

星期三的死亡课表，下午两节数学课连着上，大抵是全国统一。

把中间的铁皮夹层拿起，最下层，只有一张脏兮兮，折起来的纸。

或许不是纸，摸起来比纸厚，也比纸硬。

屋外的风，吹落了一地枯叶，也吹落了她的无尽夏。

展开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落下眼泪。

只是恰好想到，那时院子里的梧桐树还绿着，旁边地里有刚浇完水的蔷薇与玫瑰，杆子上爬着大大小小的番茄，一颗颗白菜水灵灵的。

电视机里播放着老掉牙的剧，男主角女主角互相拥抱着说我爱你。

拐角里的冰箱也没有被卖掉，奶奶和她一起坐在炕上嗑瓜子，二叔往缸里放水，顺便对电视里的画面桥段表情嫌弃无比，老爸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大展身手，妈妈拿着小剪刀，修剪着窗台上养的一个个盆栽。

如今，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张泛黄的，被塞进铁盒子里，被遗忘的，没有价值的，留有折痕的全家福。

还有在灰尘里，长大了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