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疯娘1

这世上有一种人，普遍有个称呼，叫山窝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特指的就是从山里，穷苦的地方出来的学子。

而王朝歌，就是这样一只‘金凤凰’。

刚刚从山里考出来，她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终于跨越了阶级。

但入学之后她才明白，从山鸡变凤凰，不是一场考试就能决定的。

而是要经过许多年的隐忍，努力，才能成为一只假凤凰。

在她吃着白米饭配食堂免费汤，避着人偷偷接洗手间的水解渴，拼了命在外打工却被克扣工资时，父亲死了。

得知消息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外头老实窝囊，回到家就发脾气打骂媳妇。

原先是连王朝歌一起打的，后头身体出了毛病再也不能生孩子，这才态度好了点，却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了妻子身上。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王朝歌还在愣神。

父亲死了，母亲……是个疯子。

她不期然的想起了同村的一个女孩。

女孩的母亲是个弱智，智商只有五六岁，父亲是个瘸子。

好的地方是女孩的父亲从不打人，哪怕女儿遗传了母亲的弱智，也没有嫌弃的将人养大了。

有一次王朝歌兼职发传单的时候，碰上有人跳楼。

周围人吓得惊叫，她也寻声看去，就见同村的弱智女孩脏兮兮的站在马路上，“爸！爸！”一声声惨烈的喊，眼神却木愣，眼珠子好久都不转一下。

渐渐有人围上去看。

王朝歌不知怎么了，疯了一样冲进人群，大喘着粗气。

“张燕？”

那女孩没有反应，只是叠声喊爸，一声比一声凄厉。

街道热闹，人来人往的，看了眼坠楼的尸体就掩着鼻子走了。

王朝歌嗅到了不远处一家餐馆的饭菜香味。

听说是什么私房菜馆，贵的离谱。

如此青天白日，阳光大盛，她却猛然一颤，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席卷全身，让她抖得牙齿都在打架。

“你娘呢？”王朝歌用了力气拉过张燕，大声问道。

女孩眼珠子就那么生硬的转过来，直突突的看着她，嘴唇蠕动，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

“娘呢？”

“娘呢？”

“娘！”张燕扯着嗓子喊，尾音都劈叉了。

王朝歌四下张望，远处，一个光着脚的疯女人飞奔而来，手中捏着几张薄薄的纸。

“啊，啊啊燕！”

女人口中喊着不成音调的词，傻笑着将手中的纸塞到张燕怀里。

王朝歌眼尖的看到，那是一张保险单，受益人……妻子和女儿。

救护车和警车乌拉乌拉叫着，急匆匆的走到死人前边，检查过后，道了一声可惜。

然后拿出裹尸袋，打算带走地上不成人形的尸体。

疯女人忽然扑了过去，砸在尸体上，死死的抱住，还向着医生龇牙咧嘴的威胁。

僵持一会后，张燕抱着几张纸，哇的一声哭出来。

——

这件事上了新闻。

标题是—无知农民工自杀骗保，法盲文盲到底给社会带来多少危害？

王朝歌正在赶赴下一场兼职，偶然听到一边的过路人讨论这件事。

“这也太无知了吧？现在谁不知道自杀不会赔保险金啊？”

“他也是生病没法治了，才这样的，也挺可怜。”

“这都犯法了你还觉得可怜？”

“可是他也是不知道这种法律规定，不然，也不会做自杀这种事吧？”

“那谁让他们不努力？不学习？就是懒才穷，你看看现在社会这么好，他要是稍微勤快点，怎么可能没文化？”

行人一边畅所欲言自己的想法，一边居高临下的给这件事下了定义。

——就是懒。

王朝歌捏紧手中厚厚一叠传单，陷入茫然。

原来，是因为太懒了吗？

张叔叔每天奔波在各个工地做苦力，原来是还不够努力？

所以，曾在村里能得第一的她，在城里，就什么都不是？

“喂！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请你来是上班的，不是让你来玩的，你傻愣着干嘛呢？这么懒，工钱还想不想要了？”

怒斥声传来，王朝歌条件反射的低头鞠躬道歉，然后脚步匆忙的走入人群，挤出笑脸。

记忆回笼，王朝歌靠在绿皮火车的车窗上，有些悲哀的想。

疯娘啊。

是不是以后，她也会变成张家叔叔一样，被生活压垮，死的悄无声息，或者成为旁人的谈资？

不！

不可以！

她在心中无声呐喊。

好不容易起早贪黑上了大学进了城，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到那副下场！

办完父亲的葬礼后，王朝歌带着娘坐上了火车。

疯娘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不闹的时候看起来也算正常。

她紧紧挨着朝歌，目光胆怯的望向四周，又害怕的低下头，“朝……朝……。”

王朝歌冷着脸，抽出自己的胳膊，又往旁边挪了挪。

疯娘不解女儿的意思，下意识的又靠过去。

这里人好多，她太害怕了。

王朝歌再一次打掉疯娘的手，正巧火车经停一个站点，

她深吸一口气，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拉着疯娘就下了火车，走到一处人员密集的地方，她低声哄道：“你在这等我会，我去撒个尿，马上来接你。”

疯娘一听她要走，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王朝歌立刻沉下脸色，凶她，“你不听话是不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疯娘吓得一抖，委委屈屈的点头，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灰黑色的衣服衬得她像只孤单的蘑菇，“接我！”

喉咙发紧，话全部哽住，王朝歌被她拉着手，摸了又摸。

疯娘仰着头，期期艾艾的喊着丫头，良久，奇怪又心疼的问，“你，哭啥？”

王朝歌用手背狠狠抹过脸颊，甩开她的手，“你在这等着，别乱跑知道吗？”

“嗯，快点接我！”

王朝歌埋着头走出好几步远，猛然间回过头去，那朵大蘑菇好像真的扎根在地下，乖巧如初，纹丝不动。

见女儿回头，还笑着挥挥手。

这里算是个大站，人很多。

很快就被人群遮挡住了视线，王朝歌掐着手心，红着眼挤进人群重新上了车，等坐到位置上，再也控制不住，呜咽着捧住脸，泪水不停歇的从指缝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