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目成心许

陈芫皱了皱眉。

现在一想，学长在试衣间里耗的时间确实有点太长了，虽然还没有长到不合理的程度——她不觉得王也会出什么事，但既然发现异样，还是去看看比较稳妥一点。

她跟诸葛青对了个眼神，迅速确定分工，旋即错开视线，佯装不耐烦地活动了下脖颈。

“怎么那么慢？”受戏精熏陶久，大小姐念起台词直如吃饭喝水般自然，说完也没有要等回复的意思，抬手虚招了一下。“不好意思、”

导购应声而来。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儿，胸前别了块印着英文名‘Linda’的工牌，行走时姿态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轻盈明快，然脚步声虚浮，比起习武之人，反倒更像是普通麻瓜。

不过圈里手段纷杂，也不是家家都练武，单单脚步声属实无法判断，陈芫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指向墙边的海报。

“这一个系列的，麻烦你带我去看看。”

海报上是当季主打款，正放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也是离试衣间最远的地方，Linda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领着她去了，边走边同她搭话。

“小姐眼光真好，这款最近很受欢迎的，每种颜色设计的小细节都不一样，白色……”

受欢迎可能是真的，但眼光好就未必，该系列主题相当少女，蕾丝圆领蝴蝶结，天生跟她气场不和——陈芫心说这人话术背得还挺熟练，正想着要怎么出手试探，倏忽间又感应到某种奇异能量如潮水般漫过足下，便忍不住顿了顿。

这是直接开奇门局了。

天下异人流派千千万，奇门术士是其中最特立独行的流派之一——寻常异人用炁总有迹可循，然而术士开奇门局，除了同行和修瞳术的几家门派，旁人无法可观，她跟诸葛青在演武场缠缠绵绵十多年，也不过是有那么一点感知。

陈芫垂眼觑前方半步领路的导购。

没见有什么特殊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知不到——但这不是重点，奇门格局是给试衣间里另一个术士的信号，而她所需要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兴致不高，Linda话音一停，试探地回头问道。

“您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呀？”

陈芫瞥了眼门口的大展览台。

有听风吟在手，距离当然不是她想引开导购的主要原因，跟其他所有精品服装店一样，这一家店也有极引人瞩目的落地橱窗，钢制展架上的假人模特穿着当季新款潮服，无所顾忌地向窗外行人散发魅力。

而离橱窗最近的是……

陈芫沉默了一下。

“……粉色。”

Linda脸上完美的营业笑容出现了裂缝，看起来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

陈芫飞快地垂眼看了下胸前的骷髅，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坚定陈述道。

“就是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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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着顾客即上帝的原则，Linda最终还是把这位审美疑似两极分化得有点过头的女上帝领到了展览台边上。

做这一行，千奇百怪的客人见得很多，虽然女上帝的风格确实有点……随心所欲，但人家长得好看，理所当然拥有有任性的资格。

Linda在心底叹了口气。

出于种种原因，这三人进店的时候她就观察过了，女生周身气质偏冷，自家主打的这一系列却是少女心梦幻主题的泡泡袖衬衫——相比起来，Linda其实更倾向于向她推荐橱窗里那件灰色马甲。

但没办法，作为一名合格的销售界精英，上帝既然已经对特定商品表现出了明确兴趣，那她就应该识趣闭嘴，兢兢业业地给上帝寻找合适的样衣。

算了。Linda努力说服自己。

反正今天也不是来卖衣服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试衣间。

从这个角度当然是看不到的，为顾客体验感考虑，店里试衣间隐在装饰墙后，从外面只看得到一条短短的通道——但视线掠过的瞬间，眼角余光里忽地撞进一抹笑意，那个绀青色头发的男生还站在原地，只微微侧头望过来，眼角眉梢分明都写着玩世不恭，眼神却又温柔得、像是深海里的一场梦境。

……长得好看的人不只有资格任性，还会有长得同样好看的男朋友。

Linda在心里种了一排柠檬树，低头去翻找合适的码数。

排货的时候都是按码数从小到大整理好的，奈何试衣服的客人多了，顺序自然也就乱了套——她熟练地翻检吊牌，间或将没叠整齐的样衣复位，没过几件，忽听得身后传来细碎磕碰声，回头去看，便看见一道灰影，笔直地向自己跌坠下来。

Linda瞳孔剧缩。

看清楚了，是站最高的那个假人，正穿着刚刚自己在心里念叨过的灰马甲——橱窗内展示的衣服周周都要换新，为方便计，假人模特跟展台并不相连，此刻倒仰着跌过来，几乎能越过假人肩膀，看到马甲胸前的那排铆钉。

眼见假人快要挨到鼻尖，Linda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

——而陈芫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瞬间。

麻瓜想装圈里人很难，圈里人想装麻瓜就不一定——从本质上来讲，大家都是人，是以往往只能于幽微处见分明，或是脚步、或是神态、或是面对突发情况时——确切来说，是突发情况被解决后的那一瞬间……松懈下来的呼吸。

陈芫抬手挡住了假人的后脑勺。

重物坠地的速度固然快，于练炁之人而言却不难捕捉，她借向上的冲力轻轻一拨，那具身着灰色马甲的人偶便转了个向，旋转着落在了展架脚边。

这一手截得漂亮，劲力收束在方寸之间，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其中的干净利落。

不是同类。

耳中拢入一声浊沉的吐息，陈芫收回手，五指微张，慢慢地按了下肩膀。

这是给狐狸大仙看的暗号，反应过来的导购叠声道谢，又十分官方地为这件意外致歉——她的态度未免有点太专业了，陈芫一时间也无法判断这到底是不是可疑人物，随手拿起件粉色衬衫，敷衍地在身上比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闷笑。

听风吟还在有效期，是谁在笑自然不用多说，陈芫指尖微微收紧，努力按住额角的十字路口。

“老王出来了，没什么事。”诸葛青必然也料到她不可能在这会儿发难，话音里的笑意相当有恃无恐，顿了顿，又说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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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确实没什么事。

他之所以拖那么久，完全是因为不合时宜地在试衣间里思考了一会儿人生，以至于在感应到奇门格局的前一秒钟，才刚刚披上最后的那件外套。

他一边跟诸葛青答对，一边看学妹把手上的衣服丢给导购——观她动作之迅速，简直像是在丢什么烫手山芋，不由得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角。

学妹的眼风像是刀子一样扎了过来。

王也直觉自己是被连坐，端正表情，谴责地看向诸葛青。

诸葛青倒不是很在意队友临时反水，又或者应该说在撩拨大小姐方面他就没有队友，见大小姐已经走到近处，便十分感动地擦了擦眼角。

“为了我们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他真情实感道。“我芫姐真的付出了太多。”

是故意的。

陈芫几乎要被气笑了，心说这种情况是真的很难说服自己放下屠刀，但考虑到跟在身后一并过来的麻瓜导购，还是咬着牙忍了，不动声色地抬脚踩了过去。

诸葛青早料到会有这一出，施施然向前半步同她错开，擦肩而过的瞬间，讨饶似的拿指腹蹭了蹭她手腕。

陈芫轻‘啧’了一声。

打小就这样，这人服软的方式从来不带重复的，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学来的小花招——她心底嫌弃，眉间又浮起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捂了下被触到的那一小片肌肤。

这笑转瞬即逝，然女生周身气场却于无声无息间柔软下来，看在旁人眼里，便蓦然意会到宜嗔宜喜到底是一种……多么直观而生机勃勃的美丽。

王也不由得也柔下了表情。

他并没有看见诸葛青的小动作，但大小姐的情绪变化还是挺好懂的——大小姐其实并不难取悦，只是大多数时间里，她更习惯对外展现出强势而无坚不摧的那一面，很少笑，也从不示弱，只有在很偶然的间隙里，才能看见被她藏在高傲表象下的、那颗柔软的心。

“有什么事吗？”诸葛青已经迎向了导购。

青年单手揣兜，整个人只随意地站在那里，就自成一笔风流写意的剪影，导购Linda被他笑得有点局促，下意识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我是想问一下、”帅哥近看的杀伤力更了不得，她握住兜里的硬卡片，定了定神，强自挂上营业笑容。

“……三位对现在试的衣服还满意吗？”

这问题问得奇怪，比起客户调查，倒更像是在催促他们做决定——陈芫跟诸葛青对视了一眼，视线交汇那一瞬间，确定彼此是同一个想法。

“我们倒是挺合身的……”诸葛青话音一顿，佯作迟疑地回头去看，王也没有跟戏精对戏的经验，突然被cue，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陈芫微不可察地冲他摇了摇头。

王也哭笑不得。

大小姐原就有意无意地站在他身前，打完信号之后更是斜踏出一步，稳稳站在了他跟那个导购中间——这番动作中所透露出来的庇护意味实在是过于强烈，王也恍惚间错觉自己看见了拼命抻翅膀的老……

他及时收住了这个绝对会被打的想法，定了定神，顺着诸葛青的话风接道。

“我——”

“合身就好！”导购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

她脸上的笑容甜美得异常标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硬卡。

王也心头突然生出那么一点不太妙的预感。

他眼皮暴跳，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又听见导购吐字清晰、机关枪一样地问道。“您的贵宾黑卡今天早上已经激活成功，密码是您生日，我店提供洗衣烘干服务，请问这三套衣服需要先帮您放进洗衣机吗？”

王也：……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