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扎土壤的根系

“哈默，麻烦帮我拿一袋红豆面包。”早上的高峰期已经过去，此时面包店里没有别的客人。

哈默熟练地从货架上取出一袋面包，旁边坐着的海琳太太问了一句:

“小埃西莉亚，都快中午了，你还没吃东西吗？”

她微笑回应:

“海琳太太，早上的时候我没感觉到饿，也许是昨晚吃多了。”

她给哈默转了账，边啃面包边折腾着自己的智网。

智网是沃德大陆几乎人手一部的生活必需品，承担了当今时代购物、缴费、查询、娱乐等多种功能，是魔法与科技结合的产物，也是几大魔法学院在各国政府的支持下联手推出的杰作。

每个人的财富、身份证号、智网账号都是相互绑定的，她的智网先前一直被海琳太太保管，就是为了预防克劳尔夫妇通过拿到她的智网剥夺她为数不多的积累。

订好了今晚六点的飞船票，埃西莉亚起身，凑到头发花白、正打着瞌睡的海琳太太身旁，低语:

“海琳太太，我今晚就要走了。”

老人一下惊醒了，她担忧地看着埃西莉亚:

“怎么了，埃西莉亚?我记得现在还没到你们学校的开学时间……”

埃西莉亚同哈默和海琳太太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海琳太太浑浊的眼睛注视着少女的面孔，“唉”了一声。

“……一定要保重啊。”

她操控着轮椅转身，在一个货架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蓝色牛仔双肩包，上面还有着密密麻麻的针脚，背包正面缝着一个牛奶瓶，里面还有一颗红色细线缝成的爱心。

“带上这个吧，海琳太太一早就知道小埃西莉亚会离开家的，所以很早就缝好了这个包，这种料子最结实了，而且我做得大了些，能装很多东西。里面有你母亲在我这留下的一些东西，我一直不敢给你，怕你太伤心，但是，我想她是希望能在路上陪着你的。”

海琳太太低着头说完了这些话，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手中的背包，最终，她用填满了褶皱的手捧起了它，递到了埃西莉亚的面前。

埃西莉亚沉默地接过了背包。

海琳太太将她的手放到了埃西莉亚的脸颊上。

“我的女孩……你像极了你那个调皮的母亲。我得把以前告诉过她的话重复说给你听: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事，海琳太太无条件地支持你，就算海琳太太老得走不动了，也会让听话的年轻人哈默向你的敌人挥动我的拐杖。埃西莉亚，你可以忘记克劳尔，忘记火灾，但是不要忘记你有根，有过去和将来你的父母对你的爱，有海琳太太和哈默永远的支持。在你遇到困境，想要放弃的时候，想想我们会对你说的话。你不是一个人，我的孩子。”

格林面包房的拥有者一家的姓氏都是格林，但是他们与埃西莉亚的双亲实际上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格林只是一个普通的姓而已，在她所就读的通识学校里，同一个班级就会有好几个格林。可是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它会将一些普通的东西转化成对于特定的人而言无比特殊无比伟大的东西。

埃西莉亚幸运地拥有这份奇妙，在她的父母死于火灾之后。

“哈默，提前午休吧，我得给埃西莉亚再做一顿午饭。时间太赶了，等不到晚上了。埃西莉亚，不许吃你的面包!”

海琳太太扭着轮椅往厨房出发，哈默急急忙忙关上店门，往回冲去照看海琳太太，在与埃西莉亚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两个人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无奈。

海琳太太老得都快拿不动叉子了。

可是哈默和埃西莉亚都不敢对这位执着的老太太说一个“不”字。哈默的父亲常年在外扩展生意，在面包界也算小有名气，回到家里也不敢对海琳太太大声说话。据说在她七十岁的时候，她仍能挥舞竹杖一下一下地打故意考零分的小哈默的屁股。

虽然海琳太太今年已经九十来岁了，但是在哈默和埃西莉亚担忧的眼神和时常忍不住伸出的双手的帮助下，她总算完成了这顿午餐。

“白花花的煎蛋，小埃西莉亚的最爱。”

海琳太太嘟囔着。

“还有冰冻酸奶。”哈默笑着从冰柜里取出了一瓶酸奶。

“今天早上送来的，特意给你留的。”

这瓶酸奶从外观上看是桑乔公司的产品之一，哈默家每天都会向这家公司订购牛奶，和梅伊的甜牛奶相比，只有包装纸颜色的不同。甜奶是粉色，酸奶是蓝色。只不过梅伊喜欢甜牛奶，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在梅伊的帮助下偷喝到的，自然都是甜牛奶，酸奶只能在格林面包房喝到。

父母亲都还在的时候，她也喜欢喝订购的酸奶，一天两瓶，中午和晚上各一瓶，否则睡不了觉。后来被接到克劳尔家的时候，她失眠过好几次，在学业和兼职工作的压力下，最后努力逼着自己睡着了。

她一直以来都有个梦想，在经济独立之后，重新订购酸奶，而且要从一天两瓶增加到一天三瓶。因为她无数次在早上幻想喝到冰酸奶的样子，那种感觉一定很棒。

三个人在小小的饭桌上拉扯着陈年往事，还有一些近来的新闻。之后埃西莉亚收拾饭桌，打了水准备洗碗，将海琳太太推到窗台下晒太阳回来的哈默，也拿起了洗碗布，轻轻地在她耳边嘱咐:

“到了之后记得给我发消息，多拍些照片，海琳太太肯定想看，尤其是学院里的——如果你考上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不过不用太担心，就算考不上，也可以回来和我学烤面包，我肯定把我的看家本领教给你，尽管放心好了，就当是去长长见识，我父亲也爱到处去涨见识。你也姓格林，说不定和他一样……”

哈默又絮絮叨叨地念了许久，才肯放过她。

他看了一眼已经在太阳下睡着的海琳太太，走回店内，埃西莉亚默契地跟着他。此时店里关了灯，窗帘都拉上，显出几分阴暗。

哈默走到货架前，踮起脚够了够上方的东西。微风吹动窗帘轻舞，正午的几缕阳光悄悄溜了进来，照在哈默棕色的蜷曲卷发上。

“喏，这个给你。”躺在哈默掌心的，是一枚比平时所见的银币更为巨大、更为古旧的银币，上面绘着一位长胡子老人的画像。

“你出生那年亚伦王国搞了次浩浩荡荡的安德鲁纪念圣典，这是当时发行的价值十个银币的安德鲁纪念币。”

埃西莉亚的眼睛蓦地亮了。

埃西莉亚回到厨房，轻轻吻了海琳的额头，又转身，无声地抱住了哈默。

走出格林面包店的大门时，她转身，看见哈默朝他挥了挥手，她笑着点了点头。

午后的暖阳融照着微醺的风，埃西莉亚在地上的影子小小的一团，随着她的脚步而颤动。

点开左手腕环上的银色按钮，智网的投影立于手上，开屏就是现在的时间:

【3:00】

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