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往事

在所有人面前时，安吉莉亚和卢修斯学着他的哥哥，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任何情绪。

然而到了傍晚，学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安吉莉亚哭得堪称撕心裂肺。

那个时候，卢修斯就抱着她，一直拍着她的背，直到她不再哭。

星星漫天的夜晚，卢修斯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们聊着各自了解的一切。

她无条件相信他说的所有话，因为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哪怕是在她和家族事务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卢修斯优先选择家族，接着就会向她解释能告诉她的一切，然后向她道歉。

所以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她就认定了卢修斯和厄尼斯特包括整个拉米瑞兹家族在副本坍塌事件之前都没有发现她身上的血脉魔法变化，他和拉米瑞兹家族没有如埃西莉亚所说的那样欺骗她。

可是她还是很难过。

除去在她心里地位特殊的卢修斯，埃西莉亚是她的第二个朋友，虽然一开始接近她的时候安吉莉亚并非真心实意，而是怀有目的。

但她也短暂地沉沦进了那段虚假的友情的甜蜜里。

只是现在，她必须醒来了。

于是卢修斯拉着她爬上了卡卡尔一个很高的建筑的顶端，和童年时代的那个夜晚一样，他和她说了许多许多话，他们简直要聊完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一切。

时间在他们身上各自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是有些东西似乎从始至终没有发生过改变。

“安吉莉亚？”

等她回过神，眼前看到的就是一张放大的脸。

她没有后退，而是顺势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往前顶了回去。

“这一招你都玩腻了。”

安吉莉亚双手撑在身旁，面带无奈地看着他。

“谁说的？”

卢修斯鼓起脸，愤愤不平。

“我说的。”

安吉莉亚蹙起眉心，说道。

“好好好，我玩腻了，玩腻了——”

卢修斯笑得头上的一缕发丝一翘一翘地晃动着。

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安吉莉亚接过一看，是用地上的草绕成的爱心。

“你今年几岁呀？”

安吉莉亚笑眯眯地问。

卢修斯严肃地答:

“六岁也好，十六岁也好，六百岁也好，这个我只会送给你。”

安吉莉亚没有说话，伸手拍了一下他。

卢修斯躲都不躲，对着她笑得没心没肺。

玩闹累了之后，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看着深沉的夜幕。

卢修斯说:

“我哥答应过我，我的伴侣的事情可以由我自己做主，家族不会干涉我的选择。”

安吉莉亚回道:

“每个发展到这个规模的家族都有联姻的需求的吧，亚莉克希亚现在还很小，赶不上本代的家族竞争——而且你们也不会让她去联姻的。”

在安吉莉亚看来，亚莉克希亚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不管是厄尼斯特还是卢修斯都很纵容他们这个唯一的妹妹。

卢修斯笑着说:

“没错，我和他一开始就说好了，谁敢提让亚莉克希亚联姻，谁就自己把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声了。安吉莉亚也安静了下来。

既然联姻是必然的，那么被推到台上的那一个——除了厄尼斯特自己，别无人选。

“我们是不是都很自私。”

卢修斯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安吉莉亚听出了他的自责和难过，也知道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可以一直听他说话的人。

“他告诉我，他不会有喜欢的人，所以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没关系，这样反而能让他更冷静地处理两个家族之间的事务——

“可是他那个时候也还很小，他怎么就知道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人了？

“他总是喜欢忽悠我，仗着我没有他聪明。我知道他一早就想好自己做那个要承担起责任的人，但是在长大之后我才想明白，他不是不会喜欢，而是会把自己所有的喜欢扼杀在摇篮里。

“有一年家族聚会的时候，一个旁系的小孩子在花园里碰见了他，虽然那个孩子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还是很高兴地和他聊了起来。回来的时候，他拿着那个孩子送给他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描写男女感情的小说，别说是他，就连我都不被允许去接触市面上这种类型的书籍。

“那天晚上宴会散了之后，我和他坐在花园里聊天，他一直抱着那本书，还皱着眉，我还以为他在思考什么很严肃的大事，结果最后他问我他可不可以看那本书。

“我一直看着他，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他比我还要清楚那个答案。他说，卢修斯，你帮我把这本书烧了吧。

“我正要接过他递过来的书，然后他又把书拿了回去，苦苦皱着眉，最后自己亲手把那本书烧成了灰。

“我本来想安慰他的，但是他一板起脸就开始抽背我的课业……”

卢修斯说着说着，感到头顶一暖，安吉莉亚将手覆在了他的头上，揉着他的头发。

卢修斯刹那间咬紧了牙，没让自己的那种情绪外泄。

他接着说:

“很多人背地里都会说他待我很严苛，不像是哥哥，反而像是父亲或者老师。

“我不知道，我觉得他们都说得对，但又不全对。

“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他停了下来，眨了眨眼，然后坐了起来。安吉莉亚也跟着起来，但是没有看向他。

安吉莉亚听出了他故作平静的语气里细微的颤抖:

“在他羽翼之下的人都会被他保护得很好，对于他所圈定的保护范围之外的人，他又十分残忍。

“我见过很多……不只是埃西莉亚，还有更多的人，他们的结局都很惨烈……埃西莉亚只是还没有走到她的结局，可是她逃不掉的。

“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虽然我根本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成为他的目标，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和他一样，不能对她有半分仁慈。

“我很清楚我该做什么，但是我还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也许这就是他能被选为继承人而我不能的原因。

“当年家族里同时出现了两个背叛者，父亲把他们交给我们，让我和他各选一个处理。

“我让人鞭打背叛者，而他先是让人拷问清楚所有的事情，然后给了那个背叛者一杯毒酒，最后把那人的尸体焚烧干净。

“他烧那具尸体的时候，我在旁边被吓哭了，我想闭上眼，父亲就命令我把眼睛睁开，我想捂住鼻子，父亲就抓着我的手不让我动……那个人半个小时之前还在接受鞭刑的时候惨叫，五分钟前还在捧着那杯毒酒掉眼泪，然后就被人逼着喝下了那杯酒……他很快就倒下了，我以为这就算结束了，然后他的尸体就开始被焚烧……

“我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最终化成了一捧灰，那个时候我还在踮着脚尖才能够到围墙的年纪，我一直在哭，晚上还被吓得做了噩梦。

“他只比我大三岁啊……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就和父亲一模一样……我做噩梦被吓醒之后，他还能偷偷溜到我房间里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

“从那以后，没有人会再主动让我去家族里的地牢，虽然我去他们也不会拦着。

“我知道这也意味着家族的继承人从那一晚开始就被彻底定下了，但是我的位置还没被安排好，虽然我是直系血脉里除了他之外剩下的唯一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被安排和旁系的几个佼佼者进行竞争，他们明确告诉我，如果我在最终的考核里没有取得能让他们满意的成绩，我就会被逐出直系自立一脉。我不想和他分开，一直拼命地去学那些知识和练习那些魔法。其实从一开始我的实力就远超旁系的那些人，但是‘比旁系优秀’不是一个可以挂在嘴上的荣耀，它只会招来冷眼和轻视。我需要做的是达到他们心里的那个标准。

“那个标准是——足以辅佐继承人。”

说到这里，卢修斯笑了一声，然后道:

“现在没有人会认为我不够格了。”

之后，他静静坐着，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安吉莉亚给他递了一包纸巾，然后施展了一个隔音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