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一直都独自背负着这一切吗。

“到了下车，天启君”

“喔”

疾驰的机车最初也是最后停靠的地方，是我曾见过的一家医院门口。在这个城市里，我见过的地方并不多。我从一路上恨不得要把我甩下去的后座上滚下来似地下了车，取下了头盔。

新武医院。

这是一间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昏暗书房里，几乎将墙壁完全挡住的大量书架令本就狭长状布局给人以更为强烈的压迫感。

即便这么多书架还是没能放完的书，在地上到处堆得像蚂蚁窝似的。医生大概是真打算马上办完，让我在走廊上等待后便打开台灯走向了书桌。

“我说天启君。记忆无法回复是会令人感到不安，但太过在意也不太好啊”

新屋医生一边在字条上振笔疾书，一边说道。

“是这样吗”

“你不用担心，记忆必然会恢复。现在及时享受青春也是很重要的。不过像尚香那样闹得太疯也很伤脑经就是了”

“是吗”

我听着笔尖疾驰的沙沙声，从摞起的书中拿起一本。书形的灰尘印记清晰地残留在下面的书上。这让我从过于严整而觉得有些冰冷的新屋医生身上发现了几分人味儿，于是松了口气。

“呐，医生”

“嗯”

“尚香真正的病是什么”

医生的笔停下了。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尖东西陷下去的声音。

“不说了是感冒么难道还希望孙尚香患什么重病”

极为短暂的间隔后，新屋医生微微一笑。从那笑容上看不出丝毫隐瞒和虚假。但就算这样，这反击也未免来得太快了。若非时常戒备着这样的提问，是不会开出那种玩笑的。

“明明只是普通的感冒，孙尚香却偏要指定四站远的这家医院么”

“因为要花钱啊，孙尚香不也说过吗”

“医生说刚才会出返程的出租车费，那么来时就是孙尚香出的出租车费”

七叶同学说她拨打了120。这就表示，孙尚香是拒绝叫救护车，甚至出车费也要选择这家医院。

“这么说也是呢。孙尚香好像有浪费的习惯。所以才不能答应她提高生活费额度。那是好好商量后决定的额度”

“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为什么要让孙尚香住院”

“这个也说过了吧，发烧会有反复的可能。我可不希望大半夜又被叫醒”

“话说医生啊，感觉你没有任何措手不及啊”

就好像随时严正以待地等着孙尚香过来似地。

“毕竟我是医生，对突发情况自然有所准备，能防范的话固然最好就是了。我也希望晚上能睡个好觉”

新屋医生的回答毫不停顿，就像日常谈笑一般，话语流畅地在唇齿间流出。

不过，停在字条上的笔尖依旧停着，明明说过马上就能完成的清单却迟迟不见进展的样子。应该是在拼命思考问题的时候，头脑无法处理别的事情吧。

“孙尚香得的是免疫缺陷综合征吗”

我就像念出歌牌上的短歌一般，清晰地向他问道。

「」

书房里终于降下了明确的沉默。

它就如同细颗粒的沙粒，流进本的缝隙，流进书的口袋，填满整个屋子。

“免疫缺陷综合征是什么”

“你在哪儿知道这个名字的”

笑容最终从新屋医生脸上消失了。

“我的记事本上写的”

“这样啊”

这个词似乎对新屋医生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他似乎是放弃了，叹了口气，扰动了台灯灯光下飘浮在空气中闪闪发光的微尘。

“天启君，你察觉到了呢”

他向我转过来的脸上，看上去恢复了几分沧桑。

“首先我要以医生的身份说明，今天孙尚香倒下的原因绝对就是如假包换的普通感冒。这一点绝对没错，你放心”

谨慎地确认门外没有任何人之后，新屋医生关上门重新直面我。医生表现出那种姿态，让人怎么放心得了。

“而且，也并没有认定孙尚香就是免疫缺陷综合征的潜在患者。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不明白”

其实我已经理解的，但我就是这么回答。我总觉得一旦承认，之前的推测就会变成现实。我觉得语言有诱导现实的能力。

“坦率地讲，孙尚香的免疫系统具备毫无征兆出现缺陷的可能性”

“缺陷是吗”

“如果演变到那一步，现代医学上没有拯救的办法”

真亏你敢让我放心啊。我再怎么拒绝回答，恐惧还是轻易地哽在喉痛，贴在发冷的双手上。

“是什么时候”

“嗯”

“孙尚香是什么时候患那种病的”

“天启，你先冷静。还没有患病，而是有患病的危险性，这就是孙尚香现在的状态。一旦患病的确没有获救的方法，但只要不患病，就与正常人无异。而且也有充分的可能性一生都不患病”

“那这跟明天就患病的概率，哪个更高”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医生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这样答道。

“医生，孙尚香她”

话哽在了喉咙里。

我实在不敢继续说下去。

“孙尚香她，是不是随时都可能死掉”

我垂着头这么问道，双手紧握，就像在祈祷。不，可能我真的就是在祈祷，希望医生告诉我不是，笑着跟我说我搞错了。

“没错”

可是，放下天启家监护人态度的新屋医生，已经不再对我撒谎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若能早期发现，有药物能够缓解症状”

“延缓能到什么程度”

“这个嘛，只能说因人而异”

也就是说，基本不能指望效果。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我脚下没站稳，有种墙壁向我逼近的感觉。我没能站住，跪在了地上，呕吐感涌了上来，呼吸变得困难。

“天启君，你要不要紧”

“很、要紧”

我也没了说谎的余力。

为什么啊，太奇怪了吧。为什么能找到这么正确的答案。

我迄今为止的推理全都乱七八糟不是吗怀疑过萌萌是其他人，误会过真咲是恋人，怀疑过真咲是尚香，认定是自己患病，完全就没一个对啊。然而，为什么唯独这个时候唯独这个问题上猜对了啊。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是为了听到这些才制造出跟医生独处的环境。我觉得他能否定，能对我说是我想太多了，就跟平常一样是我胡思乱想，最后一笑而过。然而

“医生。莫非害死妈妈的病”

“跟孙尚香是相同症状”

“啊啊，见鬼”

拳头砸在温热的底板上。摞起来的书分崩离析，纷纷凋落。

“见鬼见鬼见鬼见鬼”

泪水满溢而出。我好后悔。眼泪不住地往外流。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妈妈，之后还要失去孙尚香。连孙尚香都要从我身边夺走的，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该怨谁才好，恨谁才好，只有不甘。对根本不认识的某人单方面地，没有表情地，不加任何解释地将残酷的命运推给我这件事，无以复加的不甘心。

“我知道吗”

“咦”

“事故之前的我知道吗孙尚香的病情”

新屋医生静静地摇摇头。

“为什么”

怒吼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响，刺透耳朵。

“这是孙尚香的意思”

“孙尚香的意思”

“孙尚香得知自己病情后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她对我说，这件事要对所有人保密”

“为什么要这样”

“应该是不想让你担心吧”

“什么意思啊，这是”

我全身卸下力气。我不知道医生不，是不知道孙尚香在说什么了。

“我们是兄妹啊是家人啊”

“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才有不能说的事情”

新屋医生正面承受了我的怒吼，平静地这样说道。

“没有这样的，没有这样的啊。那孙尚香她一直都”

一直都独自背负着这一切吗。

明天搞不好就会死的恐惧，不安，还有悲伤，她准备全都永远藏在自己心里吗。

只为直到自己生命耗尽的那一刻，和我一起笑着度过

“为什么啊，孙尚香”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