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太子谕令下达之后,医治谢奉仪的医官被连夜抓到内廷司审问。

那医官口风甚严，非说是学艺不精一时疏忽,姜玘始终不下令放人,隔了整整一日，长夷才知道这个消息。

这日天气阴沉,长夷在云汲殿的椅子里打了一会儿盹，便一个人出去溜达了。

她一路找到内廷司，摆出淡然神气的样子，说是太子派她前来询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看到了刚刚挨了一顿鞭刑的医官。

她目光审视地看了他好几眼,那人始终低垂着眼睑，仿佛死了一般。

长夷淡淡道：“你可知谋害皇妃是何罪名你自己死了倒没关系,你家人呢”

那医官始终不言不语，长夷说了几句话后发现此人油盐不进，正有些泄气，忽然便感觉有人在暗中窥伺,她猛地转头，什么都没看见。

她耳力何等敏锐,有人匆匆走开,脚步声急乱。

长夷抬脚追了出去。

后宫中的女人，如何跑得过她

那慌慌张张的宫装女子被长夷横臂拦下时,仍捂着胸口喘着气,神色慌张地后退。

长夷看她全身装束不似常人,收手见礼道：“敢问这位娘子是为何要跑”

宫装女子睁大眼睛盯着长夷，看她眼神澄澈，不经意的神情便极为好看，忽然垂眼，低声道：“我是殿下亲封的昭训，琴荷。”

搀着琴荷的婢女也是认识长夷的，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夷，长夷目光一扫，和她对视上了，那婢女赶紧低头。

长夷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眼前的人并非初见。

琴荷却低头柔柔道：“你是殿下派来审问那医官的”

长夷含糊地“嗯”了一声。

琴荷不欲多说，只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医官如此歹毒，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并无其他的意思。方才急急离开，也是怕平白添了误会。”

长夷看她笑容不像有假，只是有几分捉摸不透的尴尬之色，并不多说。她正要告辞，远远却见两三宫人簇拥着一宫装丽人缓步而来，长夷眉梢一挑，琴荷已急急道：“姑娘快去躲一躲，沈良媛这里有我应付。”一面说，她理了理裙摆，端起东宫妃妾的架子，已带笑迎了上去。

长夷走到一簇人般高的花枝茂树后，静静倾听。

纵使太子还未登基，东宫的这些女人已丝毫不逊色于皇帝后宫的妃子，你来我往当真是口蜜腹剑，可琴荷毕竟不比盛气凌人的沈良媛，又被她奚落了一着，待临走时，又似想起来什么，掩唇微笑道：“都说像你这种被遗忘在脑后的人，后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你若有难处，大可找我解决，毕竟你我共同侍奉殿下，我也自当帮衬着些。”

“可是。”沈氏走近琴荷，“人要有自知之明，当初不过是下贱的一条狗，不是因为长夷，哪有你如今的锦衣玉食我弄死你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当初你没资格与我斗，如今也没本事站在我面前。”

琴荷脸色煞白，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有袖中的指甲已深深地陷入肉中。

待沈氏走后，长夷从花丛话走出，端详了一下琴荷的神情，琴荷急急抬袖拭干了面上的泪，窘迫地偏过头。

长夷却说道：“方才沈良媛的话是何意昭训之前便认识我吗”

琴荷不转头看她，无力解释道：“与你无关，良媛不过是针对我一人”

长夷看着她，怀疑更甚，道：“昭训为何不转过头来”

琴荷眼睛哭得红肿，不敢看她。

琴荷勉力把持情绪，让自己的嗓音平稳一点，拿出昭训的架子道：“你一个宫女，有何资格逼问于我还不走吗”

长夷迟疑须臾，后退几步，行了一礼，“打搅了。”她看了一眼那对她目不转睛的婢女，转身离去。

待长夷走后，琴荷才转过头来，膝盖一软，那婢女忙扶住她，道：“主子为何不趁机拉拢长夷”

琴荷苦笑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与良媛勾结的绿儿是何下场”

“她”婢女想起绿儿已被杖毙，脸色变了变，又不解道：“可是如今能和沈良媛一分高下的，唯有长夷”

琴荷摇头，叹道：“原先我不懂事，可是做了这几月的昭训，也渐渐学会了揣摩君意。殿下既然因为长夷杖杀婢子，可见他对长夷的不同，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为何迟迟不纳她为妃，反而封为宫女放在身边”

她不等人回答，又自己说了答案：“因为殿下不想让她蹚这浑水，我们去教唆长夷对付良媛，正是有违君意。”

婢子急得跺脚，道：“可是主子难道还要一直被良媛压一头”

琴荷不答反问道：“长夷已经不傻了啊，你方才可注意长夷的眼睛了”

“啊”

“那双眼睛可真好看。”琴荷感慨道：“明亮得和殿下的眼睛一样，掺不得一粒沙子。”

长夷振袖走过花丛，衣袂上落下几片红红绿绿的花叶，仿佛衣襟也带了春日的香气，春儿等了长夷一会儿，便觉铺面而来俱是清冽的香气。春儿抓住长夷的袖子，低头轻嗅，笑嘻嘻道：“姐姐，你可真香。”

长夷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属你皮。”

春儿偏头躲开，不料还是被弹到了，又捂着头转着身子躲到她身后去，张开双臂抱住长夷的腰，伸手便要挠她，长夷痒得绷不住笑，边拂她手边后退着，春儿又从另一侧袭击，抓住她衣袖去掀她衣摆，长夷瞧着她过火了，横眉轻叱道：“不像话”

春儿乖乖地站好，瞅着长夷。

长夷学着姜玘的样子，捏她脸蛋道：“再胡闹，我就不来找你了。”

春儿吐了吐舌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长夷看着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时倒是无言。

春儿抱住长夷的胳膊，让自己吊在她身上，身子扭来扭去，“长夷姐姐”

长夷皱眉道：“站好了说话。”

春儿无趣地撇嘴，站直了嘟着嘴道：“李大人要我捎句口信给你。”

长夷看她这模样，心中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

春儿掀开眼皮子看她一眼，酸溜溜道：“李大人说你上次替殿下传旨，有东西落在詹士府了。”

嗯

长夷眼珠子一转，立刻反应过来，点头应道：“我稍后便去拿。”

她正打算走，才转过身，又转回来叫住春儿，道：“还有一件事请教你。”

春儿睁大水眸，歪头看着长夷。

长夷问道：“你还未见过我时，是不是就听说过我了”

春儿还当是何事，闻言笑了一声，道：“我一早便见过你，那时你谁都不认识，被锁链捆着手脚，殿下那时可温柔了，非但将你护在云汲殿里，还亲自给你喂粥呢。”

长夷眉间一抽，继续道：“后来呢”

“后来，你被殿下交给了琴荷昭训照顾，但是不管琉光阁的人怎么看管，你都能偷偷跑来找殿下，那时我们私下里可没少好奇呢”春儿一说就难以停下，“殿下还因为你染了风寒，杖责了许多宫人，不过后来你得罪了清和公主，回来之后的事情我们便不知道了”

“哎对啦。”春儿兴冲冲地补充道：“当初昭训可是浣衣局的宫女，后来被调来了云汲殿伺候，还和我同班呢，不过没过几日便突然被册封为了昭训”

长夷的眉头不可察觉地一蹙，眸光转暗。

她草草辞别了春儿，回到云汲殿，殿外站着宫人和总管元禄，元禄一见长夷过来，便上前道：“殿下今日不见人。”

长夷脚步不停，“我就问他一件事。”

元禄看她神色冷淡，薄唇被抿起，已是有一丝不耐烦，却还是拦道：“殿下刚刚才下令不见人，你也不能进去。”

长夷没有强行进去，在殿外站了一会儿，脑子才渐渐冷静下来，只觉得这春风害人，吹得她浑身冷汗直冒，遂转身离去。

东宫入夜，李扶襄换了身衣裳，独自站在屋外。

长夷来到屋外，李扶襄看见她时什么也没说，只伸出一身手指指了指一边，长夷的身形隐入詹士府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李扶襄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拿出一个包袱，言简意赅，“衣服套上，蒙住脸。不行，你这相貌，眼睛也得蒙上。”

长夷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你告诉我眼睛蒙了怎么办”

李扶襄扯下黑衣布料，拿出袖中藏的小刀，划了两个洞出来。

“就这样，凑合一下。”

长夷：“”

她虽然明白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也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大家闺秀，但是也不大赞同自己被整得这么不雅观。

为什么不做个头套就给她露出一双眼睛

见长夷迟疑，李扶襄又催促道：“快点，迟了就见不着人了。”

见一个贵人，是他们先前约好的，只是李扶襄迟迟不告诉她是谁。

长夷破天荒地沉默了一会儿。

“李大人。”

“什么”

“你真的是太子的表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