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通知

家里小志在忙咯饭菜。张三给夫人请安，脱去外衣后去小爷房间请安。老人躺在床上，望着吊棚发呆。张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自己略微冰凉的手攥攥他枯瘦的手腕，老人侧目，静静地望着他。

每次回家，从老人的眼里，张三总能看到他的欣喜和期待。今天这是怎么了寂寞寥寥。

“爷，当我回家，在客厅你迎我，咱俩一对眼，我啥愁事都没了。你，你今天好像累着了吧起来跟我说说话”张三没话找话。

老人笑笑，刻意与张三对眼：“高兴了高兴了给我颗烟抽，每天给的分量不够”

张三扶他起床，蹲下身子捶捶他的双腿：“你又偷懒吧多走动”

两人到了客厅，张三点支烟递给他，小志回头看了看，没言语。

这把岁数了，该干嘛干嘛抽死拉倒吧。

小爷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吸烟，沉醉的样子。张三坐他旁边，看看电视，再看看他。烟抽到屁股，还夹在手指上舍不得。

“烟头给我，烧手了”张三提醒：“爷，今天不顺气啊”

“不舒坦晌午即墨来电话，说春萍死了。哎，那啥，我走不动了，去不了啊”

“春萍爷，我叫她老人家啥”

“姑奶，小我9岁。”

“那明儿我回个电话，是汇点钱吧”

“她大儿子来电话跟我说，思前想后，他娘死了不告诉我不对，告诉了还怕我上火。”

“是啊通不通知，山东的叔叔是挺为难，爷你说，我汇多少”

“亲戚间红白事，现在多少你定吧，你能去不”小爷问。

“我。。。爷，你想让我去啊年底我这摊事太多。”他没想到小爷这么问。

“那咋办怎么也得去个人啊”老爷子心烦。

“让我老叔去他最能代表你。”张三建议，这也不失个缓和父子关系的机会。

“别提他我死了再说。”小爷一口否决。

“那就我大姐，她离老家近。”张三提了小爷最得意的人。

“不妥她个丫头，咋能代表张家”小爷挥挥手：“小三，我琢磨，我在你家供养，你代表我最妥，我还愿意你代表我。”老人的目光有期许。

“行，我去。明天我联系那啥叔，赶上后天出殡，拿多钱你说个数”张三假笑立马答应，拍拍小爷肩膀，他心里这个憋屈啊我次奥一个电话打发他山东去了。

“小三深明大义，爷没看错我知道你天天忙”小爷表扬。

小志爱怜地看了张三一眼，老公心里肯定不高兴了，还得装出欣然接受的样子。

小志没法表态，其实小爷小题大做了。

鸡蛋羹、毛葱炒蛋、煎培根、五香豆腐块，晚餐菜单。

张三咀嚼着，寡然无味，小爷反倒恢复些精气神。

“你忙，要不我去”小志问张三，小爷耳背，说啥他听不清。

“拉倒我想让大姐去，老头都不同意，这特么拿我真不当玩意使”张三扒了口饭：“赖在床上，引我上钩，博取我同情，他特么计划好的妈的，知道我面子小，没法不答应，我特么都不过他”

“当天去当天回吧。”小志说。

“你啥脑子我倒是想啊，老家七大姑八大姨，加上远亲六七十口，几个躺着喘气的老人看不看我不是代表他吗”张三用眼神指向小爷：“他再给我列个走访名单，我一星期都赶不回来。”

“哎反正是去，别磨叨，吃饭”

“我特么哪天给你送干休所去”张三瞪着小爷说，反正听不见。

“像今天，小爷要再使唤我家小三一次，不用你送，我送”小志安慰他：“三啊，你这心情突然降温，还陪我去不去汇金买床”小志逗他。

“去呀，我在家看他添堵。”

“你让他自个在家不行房子都能烧了他哪儿都藏烟啊”

“你要带他，给他准备吧，我刷碗。”

“碗筷不用你刷，回来我拾到，我们抓紧九点半汇金关门。”小志起身走到小爷身边，贴耳：“小爷，吃完饭，咱去百货看床。过节家里来人多要买两张。你回房准备，一会儿走。”

“好抽屉有钱，小志你拿着买床，小三，你给我穿衣”

“你自己穿吧。我现在给山东那个叔去电话问行程。”张三心里有气。

“好。你打电话。”小爷看不出张三异常。

“小三，别过火啊你要让小爷看出来耍脾气，我跟着都遭殃都没好”夫人郑重提示。

也对呀，寄养的老人很敏感。

张三对着小爷后背挥挥拳头。老家人张三认识没几个，他特么哭都挤不出眼泪

“真特么拿董事长不当干部亲戚不走动都不如邻居。这些年也没谁来咱家看他，死个人倒来电话了，你说这。。。”

“还墨迹你跟小爷墨迹去公司离了你活不了是吗做人太计较，我要跟你计较都没法活了。”小志损叨。

“滚特么犊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特么去啊”张三骂骂咧咧，去给小爷穿衣。

张三少了嘻嘻哈哈，小爷感觉到什么：“小三，你单位忙，年底搞总结，不过你春萍姑奶啊，就总结这一回了，你就去吧“”路上小爷安慰。

“我去呀，爷放心吧”

“那我咋看着小志不说话，你跟她驴了”小爷观察挺仔细。

“小爷，小三单位忙，不大想去，我劝他两句，他就驴。”小志告状以示亲昵，含提醒之意。

“我看出来了，没驴，他咋连个屁都不放他姑奶的事他就得去，别天天盯着钱。我说你那，小三子”

“爷，我听着那，你俩说的对。”

“熊色真酸性钱比人重要啊”小爷骂。

“那特么不见得还得看啥人。”张三心里嘀咕，嘴巴却说：“虚心接受了，爷你放心，我到山东给你办妥妥的”

“这就对了这是任务，军令如山。你不是忙吗，打电话让大丫也去。你参加葬礼，磕头完了就回来，剩下事，让大丫多呆两天帮着忙乎，再看看乡亲。”小爷给出安排。

“我一个人行，多待两天也行，我姐也忙。”张三反对。

“听我的让大丫去，这个电话我打，她去过几次老家，那边比你熟。”老人坚持。

到了商场，张三找个机会，单独跟大姐通话，把山东的事说了一番，让她找理由推托小爷就行了。

大姐明白张三的好意，但如果小爷来电话要求她去她只能去，不好回绝。“不妨你让小志劝劝他。”

张三回来就把大姐的意思转达了。

选了两张大床，三张折叠床。算算八千多，小爷没想到这么贵，虽不掏钱却也心疼。

“爷，心疼钱了”张三问。

“东西咋涨价了啊”老爷子若有所思，这些年他过的是无币生活，哪有通胀概念。

“钱多了东西好了就涨呗你个头高，坐的这把轮椅德国造，小四千块，是那边售货丫头两月工资，现在没钱活不了”张三推着老人靠边，等小志结账：“我拖家带口，还有公司几百号人，不琢磨工作就揭不开锅，买不起轮椅和床，天天忙叨我是很累的。”

“我知道。”小爷表情凝重，摸了摸张三手：“忙叨好，但生财有道，走正道。”

“放心你孙我走正道，歪门邪道我不干。爷，你告诉我，姑奶入土随多钱要不到山东我随机应变，看看当地习俗”

“这么着好你看着办物价涨这样，难道公家不出面管管吗”小爷看到小志哗哗掏现金，来脾气了。

看来，今天班上“本宫”有绩效奖，平时多是刷卡攒积分。

夫人走过来，递给张三一堆：“你去九楼领奖券，八千返四百。床我让商场等通知再送，我推小爷再看看床罩、枕套，只看不买。你去地下超市买箱牛奶、猪排、牙膏、还有，我想想，一把香蕉，然后在一楼迪奥柜台会合。”

“明白九楼哪儿兑积分”张三问。

“你没长嘴”小志问。

“是啊你一个大活人”小爷帮衬，看到孙媳妇给他花钱就帮腔。

“你，你呀”张三指着小爷：“小志好是吧他背后也骂你”

“挑拨没用，滚远点”小爷骂。

“牛奶、牙膏买啥牌子”张三问。

“家里用啥，你不知道啊”小志反问。

“猛牛最好的那种，山南白药。”小爷提醒，又道：“小志我们走”

乘电梯的空挡，他给行政张总去电话请两天假，给办公室主任去电话，让他订两张明晚飞青岛的机票。随后他又给青岛地产商蒋总去电话，因为直飞青岛后，他需要一部车去即墨，这样节省时间。有一次大姐回老家，他就是让这位朋友全程接送的。这次大姐不知道去是不去。

“蒋总好，张三问候了”张三拨通电话。

“张总你好啊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工作生活都好吧喂，你电话不大清楚呦。。。”

“电梯里，一会就好。”张三马上下了电梯到三层，尽管超市在负一层：“家里老爷子身体还好吧你儿子什么时候结婚啊不小了吧”

“谢谢都好都好。家父每天早上遛狗，下午打四圈麻将，儿子婚期今年春节定下来。你找我有事吗是不是老家有什么事要代办你不要客气”

“蒋总，我不客气了，老家有事，明晚到青岛后用车去即墨。”

“你客气什么几部车青岛住宿吗”蒋总热情。

“不住，一部车就够，司机不用。下飞机直接去即墨。”

“航班落实后给我个短信，既然是家里事，我应该出面一同去即墨才对呀”

“绝对不需要，你给我个车就成。年底谁都忙，我可耽误不起你时间老家即墨一个亲属去世了，我不熟，我代家里老人走一趟。拿你当大哥没见外，你要客气我可后悔找你帮忙了，也许我大姐也去，她熟悉那边情况多待两天，我就是个陪衬，完事就走。”

“静云来”电话里蒋总透出欣喜。

“没定。我爷打算让她去，我倒不希望她去，工作那么忙，我俩去一个就够。”

张三一丝不解，蒋总这“静云”称谓，好像有点那啥啊。

“张总你忙，既然老家静云熟悉，你不妨让她过来。”蒋总建议道：“我欢迎她来，她来我当司机。老弟，其他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岂敢啊蒋总你给我部车就行，我到山东速战速决。谢谢啊我撂了”

张三收好电话，走到安全梯点支烟，又掐灭，这电话打完有点后悔。又是“静云”又是“当司机”，两人不像只见过一次面。

次奥忘了，老蒋是个鳏夫啊

买完食品等，张三打电话给夫人，让她直接推着小爷到地下停车场碰头回家。

晚上九点多，小爷在客厅和崽崽嬉闹，爷俩要热乎一会才入睡。张三帮助夫人摆放食物：“你劝小爷了大姐可以不去吗”

“说了，小爷还是让她去，说能帮帮你。”小志直摇头：“你没看他不睡觉嘛，他是今晚就给大姐打电话，不打他不会睡。不妨你就给大姐去个电话，让小爷跟她说，说完让他睡觉”

“不作不休真特么难缠”张三斜坐在沙发上，拿起家里电话：“大姐，我小三，小爷让我给你去个电话。”张三声音很大，小爷马上转过身，聆听。

“小爷身体好啊告诉老人家我想他了”大姐声音也大，这种煽情的话拿手，哪怕此刻心里窝囊着。

张三侧过脸，对小爷大声道：““我大姐问你好”

“好好她也好。”小爷忙回应：“我吃的好睡的好，小志对我好”

“小志帮你劝了劝，没特么用。”张三小声说：“现在我给你换电话，你跟他说，能不去就不去啊”张三顿了顿，提高分贝：“大姐，小爷跟你聊两句啊，你等等。”

“你个死鬼吓我一跳”大姐开口骂，随即反应过来，小爷耳背。

张三没理会，把电话递给小爷，老人眼里满是赞许。

小爷习惯性正正衣领，道：“大丫，爷中午接到老家电话，那啥，你姑奶王萍，不是，是王春萍死了，后天埋。我派小三代表我去，但他老家不熟，所以我想让你去你熟。去了后，你归小三领导，他忙完事回来，没忙完的，你再多待两天，帮他整完。看看死了的，还有喘气的，花的钱你记数，到时候我给你。就这事，听明白了能去不”

张三心里暗笑，还特么“能去不”安排妥妥的嘛

“小爷，大丫听清楚了能去面子上的事小三办，我帮他想周全点。”大姐表态。

“对大丫，你归他领导。他有时毛躁，你提醒他，但不能吵，老家忌讳。”

“我知道，老家男人说了算。”大姐附和。

“对大丫，你从小懂事，一说就透。”小爷甚欣慰。

见风使舵，大姐面前张三甘拜下风，小志听的拨浪鼓摇头。

“你们大机关，好请假吗”小爷又问。

“我姑奶去世了，咋请不了假我们领导一向讲人情”大姐掷地有声。

小志听后转身抿嘴笑，大姑姐说话有觉悟、且通透。

“好那你跟小三商量车马行程，我睡了。”小爷把电话交还给张三。

“大姐，唠嗑佩服”张三抓起电话道：“你决定去了呗”

“有的商量嘛”大姐反问：“我都归你领导了，怎么个行程”

“明晚飞青岛，我们在机场碰头。我联系了个车，当晚到即墨。到老家我退位你当领导，做你跟班，我谁都不熟，没啥嗑唠。”

“王姑奶去世是得去我想起来了，她跟小爷打小好。”

“怎么好相好”张三问：“小爷风花雪月嘛”

“瞎说什么”

“姐，你这一通话，感动小爷偷摸搽眼泪，小志嘴巴合不拢。这老头在家，每天的任务，好像就是等电话接电话。刚才我让他睡觉不睡，你几句话他就回房了，我家小志可没这本事，撅腚干也讨不到他的好，这就是一线和二线城市差距啊今晚我是睡不着了，我得想想这两天工作安排，民企，哪像你们。。。”

“电话给我，我跟大姐聊聊”小志抢过电话：“大姐，你可别听小三嘞嘞，听说去青岛，叽歪一晚上。晚上带小爷去商场购物，我侧面劝小爷，就别打电话了，别让大姐去老家，就是不听劝。你工作身体都好吧我姐夫前段时间来一趟，我看身体恢复挺好，酒还真的一口不喝了。春节来我领你做温泉理疗，效果都说好”

张三玩味地听着两人对话。

大姐听着舒服，两人叽叽喳喳聊，大姐感谢小志对家里老小的照顾，如果工作上有什么想法，比方说调岗、升职，可以交流交流。小三打小狂躁自负，脾气偏执，千万不要惯着他，包括许多不良生活习惯，比方说抽烟喝酒，麻将斗地主等等。每次小爷通话，都夸奖小志礼貌贤惠，包括老父亲，对你小志没一个“不”字，这些小三跟你比差远了，家里人心里都清楚等等。最后她说：“我仨口，三十和初一在孩子爷奶那过，初二上午10点飞机11点到家，我们是不请自来呀我给你准备个好包包，干果、果脯特产我买，过节嚼嚼嘴，其他也不知道买啥小志你一定问问崽崽，跟大姑要啥啊”

小志恋恋不舍撂下电话：“三啊你得跟大姐说句“请”字，大姐到哪可都是听习惯了。”

“为个破兜，至于套近乎半小时吗”张三看着电视说。本来电话里，他想提提青岛蒋总，看看大姐的反应。小志在旁，只好找机会试探。

“你说，大姐来了我给她买个啥呢”客厅里，夫人杵着下巴，扭着腚走来走去：“愁死我了买啥哎，三儿，我问你那”

张三看着电视，心里想着蒋总，别特么以后改口叫“姐夫”了，他总感到苗头不对。

夫人过来杵下张三脑壳：“问你那给大姐买啥”

张三坐着的脸正好对着小志的裆部，用手指点了点那儿：“亲戚嘛，礼尚往来就生分了，对吧咱没开口要她硬给对吧”

“还是我自个儿想吧。”夫人甩开张三不老实的爪子：“你不去给小爷泡泡脚”

“都几点了我现在想泡啥，你难道不知道”

门铃响了，夫妻俩诧异谁啊随即反应过来，志军回来了。

“瞧这记性钥匙我随身带着呢”志军拍脑门：“抱歉没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吧”

“没有”张三看他一眼：“没看穿戴整齐嘛”起身在他身边转一圈：“你也挺整齐，女孩子怎么样”

“第一次能咋样就是造个面过个手。”志军翻弄冰箱找饮料：“崽崽学习呢”

“在书房。”小志回答：“打车回来的吧以后约会我给你车。”

“谢嫂子我送她回家再回家，小一百了哪天我捣鼓个二手车。”

“不用了过完节我买个新的，你开你嫂子的吧。”张三起身去卫生间。

“有这好事嫂子，你给我整点吃的，外边没吃饱”志军凑到小志跟前：“晚上吃饭，她装淑女我装绅士都半饱，然后看电影喝杯饮料，我更饿的发晕，你跟我三哥那时候也这么装吗”

“都这样，一回生二回熟就好了。”小志给他热菜：“女孩怎么样父母干嘛”

“还行吧。慢慢来，去伪存真嘛她父母没问，跟我有啥关系”

“问问对，家教重要，再比方他们的身体，好的话，你们以后日子省心。”小志说。

“明白，我总不能第一次就问。”

“哪单位”小志又问。

“哎呦，忘问了。邱总给介绍的，跟我说过一嘴。”志军笑了。

“三哥夸你对啊，确实大智若愚。”小志瞪她一眼：“你这是相亲”

“也是啊我花了一晚上钱，这些infon没弄明白不过她姓赵，赵铭。”

“认个名也算不白花钱”张三返回：“邱总介绍的明儿我问问情况。多大了”

“邱总说她23，我看着就像高中生。看着就小，咋问”

“哪儿小是年龄还是身高你个子可不矮，小的不能要”张三损叨他。

“个子不矮，快1米7，就是看着年龄小，不像到法定结婚年龄。”

“年轻长着娃娃脸对吧我说嘛，你们邱总不能这么打发我弟呀。”张三起身回房间：“慢用我睡觉。”

“三哥高，实在是高经验老道，阅人无数哇我说的就这意思”志军五体投地。

小志看眼张三，笑道：“志军，这方面跟你三哥多取取经三哥，你冲澡了吗别偷懒”又对说错话的志军道：“你那，睡前少吃吃完碗筷扔池子里不用刷。”

睡前张三给司机发个短信，让他明早七点来接。

现在老张仍是部队作息生活，晚九点半入睡早五点半起床，雷打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