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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月牙线

我们的人

我吃了一惊。

“你做的手脚”我问音儿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懂我的心思,甚至比我还多想一步。

音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茶水。

茶水所以是祁珩

怎么会他明明在在外头,我和他通信又没有提过我和满心、月牙的计略,他怎么会知道

我奇怪地看着音儿,喃喃道:“怎么会他怎么会知道”

音儿见我奇怪,微微一愣神,很快又灿烂地笑起来:

“祁族长自然不知道姐姐的这一计,可是祁族长那样智慧,必然早就在天宫内庭安插了不少眼线。昨日我听闻满心姐姐去了柳娘娘那里,就想去那里四处打通打通关系,结果套出了那柳娘娘身边最亲近的那个婢子荷珠,正是祁珩族长安插的。正巧了,我就拜托了她,帮我们演一演这出戏。”

我略微一思索,觉得有些奇怪:“祁珩安插的眼线,你是怎么就轻易套出来的”

音儿背过身,捻起一条绢子:“姐姐和祁族长的关系,现在仙界谁人不知,哪仙不晓。荷珠那婢子见我是姐姐最亲近的,我和她一笼络,她便和我把什么都讲了。”

“把什么都和你讲了”我咽了口口水,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她都说了些什么”

音儿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此时躲闪的目光,也没有在意到她微微异样的声线。

“她自然说的是什么真心想为祁族长办事的,我吩咐什么她都会努力完成”音儿惴惴不安。

“什么”我突然问道。

真心为祁珩办事我整个脑袋神经一绷。

祁珩那样光风霁月,仙姿卓绝的神仙,说他有意在内廷一个侍妾身边安插个小眼线,我却不信。他哪里是格局这样小的性格

唯一的可能,就是就是那个荷珠是自愿的。音儿不是也说了嘛,那荷珠真心为祁珩办事。

哪里是真心为祁珩办事

明明就是

“祁家长子,丘家三郎”,自然这名头不是吹出来的。祁珩那样清俊无双,如玉君子,那荷珠莫不是存了什么心思。

心里一阵不舒服。忽然间就想起那时宴会上挽着祁珩手臂的西门雪了。

拿起那写着情诗的花笺,揉成一团。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那“脉脉”二字扭曲得厉害。

脉脉是情深的意思。

我恨恨地说:“还叫什么卿卿,脉脉也没有。”

“嗯”音儿背脊一僵,见到我揉过的花笺,心下明白,“姐姐,这种事情,只是那荷珠单方面的,不能怪祁族长呀。”

我颇有些情绪化地“嗯”了一声。

音儿无奈地笑了笑,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月牙挽了一笼月季花。

月季花是园子里花刺最多的,侍弄起来最最麻烦,也最最容易弄伤。

此时已经是凡人口中的秋老虎季节了,一方面日头毒辣得难受,月牙灵力低微,抵抗不了多少热气,只能心里不断盼望天冷下来。可是另一方面,月季花又喜欢日头,没有日头轻则开不出花,重则便要枯萎。

要是月季花枯萎了,月牙的这小命也要完蛋。

来来往往的仙童仙婢一个个叹息满手是伤的月牙:看吧,原本可是公主身边贴身的婢子,现在得罪了公主,被发配了做这些。

月牙望着月季花出神。

节芒每日都要走过这条道,看见了月季花旁的月牙。

节芒停下脚步来:“你故意在这里等我”

月牙心里咯噔一下。

公主说过,虚虚实实为上。

月牙摆手:“不不,不是,奴只是被公主派来园子里修剪月季花,无意间撞见天帝。”

节芒冷笑一声:“园子这么大,怎么唯独修到这里来了”

月牙打个冷颤,慌忙跪下:“天帝明鉴,奴的确是故意来等天帝的。我的好姐妹因为得罪了公主,如今在天宫里四处遭嫌。昨日听说柳娘娘身边的婢子把她打了个半死。奴求求天帝,救她一命吧。”

月牙大胆地跪着往前挪。

节芒的表情越发高深莫测:“你的那个姐妹,叫满心”

月牙满面泪水委委屈屈地抽噎:“是,是满心。”

月牙的哭声都快把讲话声给淹没了,听上去含含糊糊,怪累的。

节芒突然怒目圆睁:“那贱婢诅骂公主,死千遍万遍也不为过。”

月牙瘫坐在地上。

节芒忽然问道:“那贱婢是如何惹恼公主的”

月牙恍然如抓住救命稻草:“公主公主不知为何,猜测到了满心,觉得是满心从前替天帝给她下毒公主一时气急,可是满心哭喊没有做,又说什么反正公主只是前头吃了,后来的饭菜又没有吃,还提这劳什子做什么后来公主就把满心给赶出去了。”

“你是说,满心最后都没有承认给公主下毒了”节芒深吸了一口气。

月牙点点头。

节芒又歪头:“满心平日里与你们很要好”

月牙狠命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样:“都好我、叶子、甚至音儿,我们与满心都很要好。”

节芒眼睛眯了眯,随即又含了笑意:“你和她最要好”

月牙又点点头。

节芒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却不搭理月牙,只是自己往前走。

月牙看着节芒的背影,眼眶里的泪水敛起来。

接下来,就是承德帝妃那里了。

月牙理了理衣衫,纤嫩的手指上有几道月季花刺划的口子,血淋淋地暴露在日光下,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泪痕还在,发丝也依旧凌乱,正是她想要的样子。

月牙踉踉跄跄跑来了承德殿。

承德帝妃不是大家族出身,性格温柔,一向都是秉持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态,但是有些胆小怕事。

可是月牙这样苦苦哀求救满心,温婉善良的承德帝妃

都被月牙口中的姐妹情感动得泪水直流。

再加上从前满心常常被公主派了来,给她送东西,比如说昨天早晨时送来的枣子,还没吃完呢。现在那满心遭如此大罪,就算承德帝妃再怎么懦弱怕事,也架不住,只能愿意尽力去节芒跟前提一提。

于是,晚上的时候,有仙童便通知了月牙,叫月牙偷偷瞒着故思公主,去一趟大殿。

节芒问了月牙几句话,也把满心救了回来,放在大殿里养着伤。

月牙说,节芒说了许多话,看起来亲切得很,大致内容是:一来,满心此后就回节芒身边伺候,二来,月牙和满心也不要生分了,以后公主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姐妹之间也不必瞒着。

也就是说,节芒把满心收回,让月牙做间谍,我的消息,月牙要统统报给满心,也就是报给节芒。

满心回到了节芒身边,月牙取得了节芒信任,我们的第一步,总算是达到了。

这是一出苦肉计,从开始,我就想把满心插到节芒身边。

满心曾经为节芒做过事情,是节芒一手调教出来的。自己调教的,自然用得更顺手,更称心如意,更不容易丢弃。

可是我也知道,满心从我流年阁里出来,就直接去找节芒,未免太快。节芒是个疑心重得不得了的,面对主动上门的满心,就算能留着用,也不会让她贴身伺候。

所以,我走的是曲线救国战略。

首先,让满心故意等在仙婢阁外受辱,巧遇对满心早就十分怨念的旧主柳欣,满心故意伶牙俐齿引出柳欣怒气,只是没想到柳欣单单只是给了个巴掌,此时柳欣的婢子荷珠出来一顿看似狠毒无比的胖揍,让满心气息奄奄。两出苦肉计,把满心放在一个极其低的位置,首先给节芒一个心理优势。

在这里,荷珠和叶子是个我没有料到的变数。可是荷珠和叶子,都没有破坏这件事情,反而更进一步促进了这件事情。

接着,我让月牙故意等在园子里,故意和节芒“巧遇”,虚虚实实,遮遮掩掩中说出三件事请:一、求节芒搭救,二、告诉节芒自己和满心关系好。三、满心一直都忠心于节芒,即便公主再怎么逼问也不肯说出实话。这让节芒意识到满心的用处,并且,既然月牙和满心这样要好,那么满心在自己手里,就可以用来威胁月牙替他做事。

但是,我也预料到节芒多疑的本性,只凭这一步,节芒心中应该依旧存了怀疑之心。

于是,就有了第三步。凡间有句话,叫做病急乱投医。叶子和月牙先后都是找的节芒,既然都没有用,也该随便找找其他神仙了,比如说无实权、又不受宠爱的承德帝妃。月牙连承德帝妃都找了,必然是和满心感情很好了。

对于承德帝妃这步棋,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下了。我时常故意让满心替我送些东西给承德帝妃,故意让满心和承德帝妃熟络感情,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让胆小怕事的承德帝妃能够为满心说上一句话。

音儿眉开眼笑:“姐姐去了凡间一趟,果然进益许多。”

我笑着看她:“那下次去,你和我一起呗”

音儿边向外走去,便笑着说:“凡间太苦,我还是不去了吧。瞧我们,只顾月牙的事情,现在天都黑了,云锦被还在外面晾着呢。晒被子晒到月亮里了”

我笑嘻嘻地回着:“别贫嘴了,快去收被子吧。”

音儿走出门,瞥见雪白的云锦被子后面露出一个暗紫色的衣角。虽是晚上,院子里却是有夜明珠照得通亮。音儿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衣角上有五个小洞,像是被火烧出来的,五个小洞排列成花的模样,看起来还算别致。

音儿对着那衣角轻轻说道:

“你放心吧,荷珠的事情,我只说是祁族长做的。”

衣角动了动,一张冷峻又深沉的脸从被子后头露了出来。

他的眼睛,我一辈子也不会看腻吧。音儿心想。

略高的眉骨,深陷的眼睛,像永远也看不到底的海洋,深沉又危险,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拼命想摆脱情网的自己,一次又一次深陷。

不过,他和以前不同了。音儿觉得自己向来能看懂他。

从前,他的眼睛里,有一股天生的骄傲,不,是桀骜,可是除了这种或骄傲,或桀骜,他有的更多是野心,那种动物本能的野心,那种所有男孩子都会有的征服世界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的眼神变了,越来越冷峻,越来越沉郁,她只要看一眼他的眼神,就会被他眸子里的冷峻冻得身心瑟瑟发抖。

可她怎么,还是忍不住地去看他的眼睛,忍不住地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迎上他的目光呢

“丘丘三郎”音儿遇见他,嗓子也变得沙哑起来。

丘流亚“嗯”了一声,远远地看窗子里的人儿。

只有在看公主的时候,他的眼神,才是软的呢。音儿心想。

丘流亚的眼睛没有转动,却说道:“她在天宫过得好吗”

“好。”音儿低低地喃了一句。

丘流亚便不说话了。

音儿的眼光落到丘流亚暗紫色的破了洞的衣角:

“这个洞,很别致。”

丘流亚闻言,眼神微微闪了闪,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

“信物。”

“什么”音儿心里忐忑紧张起来,连耳朵也不怎么好使了。

“她干的。”丘流亚冷峻的脸微微缓和下来,在夜明珠的光辉下,眼睛里折射出奇异的光,能把心化开。

可是音儿知道的,他那缓和的脸色,眼睛里奇异的光,都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姐姐从前在丘三郎的衣角烧出五个小洞做定情信物,想必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很好吧。

丘流亚忽然把目光投过来:

“你的心思,尽早收住吧。”

他知道,原来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怎么会呢,明明自己藏得很好的。

可是她怎么可能收住呢

要是能收住,她早在姐姐问她的时候、在自己作保证的时候,就已经收住了。

她一直努力地隐忍,隐忍,可是越是忍着,感情就越像冲破闸的洪水。沉甸甸的对他的感情,像是八爪鱼一般,每个吸盘紧紧贴在自己的皮肤、心口,甚至血液深处。她努力地,甚至拼命地想扯开,想挣脱,可是那些早就根深蒂固了,越挣扎,就越疼痛,直到鲜血淋漓。

她早就无药可救,溺死在他深邃眸子里的那片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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