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百顷棉花

白沙镇，周府

二月初八，是周家与方圆五十里地主士绅约定相聚的日子。晌午时分，周憧憬正站在大门前，迎接远道而来的地主士绅，他已经一连站立了一个时辰，有些疲惫了，便半躺在椅子上小憩。

憧憬沐浴在温暖祥和的阳光下，举目望去，满眼都是各式装饰的马车，迎着阳光，发出耀目的光芒，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他犹记得周仲信的话，此次，周家邀请方圆五十里，共计四十五家地主士绅，只是，若是他没有数错的话，截止到现在，已经来了六十五家了。

这多出来的部分，有地主士绅呼朋引伴来围观的，也有不速之客。

憧憬慵懒地伸个懒腰，他与仲信约定的时间是截止到晌午，抬头看看天色，又摸摸自己的肚子，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他都有些饿了。

“再有晚来的，我可是不奉陪了啊”憧憬站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身后的躺椅，说实话，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真的是轻松惬意啊

据说，这是周氏工坊里鼓捣出来的稀奇玩意，专供贵族士绅，行销两京。

“躺就是躺，坐就是坐，这半躺着，实在是太不雅观了，有失体统，”憧憬也是悠闲惯了，诸事皆不用操心，这才闲着无聊，评价起躺椅了。

“不过，它与我正匹配，明日，正可以带着它去茶馆听书。”

憧憬命人将躺椅小心收起，正要往府里迈步，这时，一大队官兵簇拥着一位身穿官府的军官来到了府门口，他们吵吵闹闹的，犹如逛集市一般，好奇地看着两旁的车马，眼神里流露出贪婪之色，举止张狂，大声大语，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旁若无人地迈入了周府，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憧憬。

“老爷，”

新周府管家，童贯，看不惯这群官兵行径，面有愠色，低声呼喊憧憬。

憧憬神色依旧，毫无凝重之色，摆摆手，说道：“无妨，随他们去吧，我们回府吧。”

周府，俨然成了一座军营，百余名武士值守，皆是穿着印有“周氏武馆”图样的服饰，手持刀剑，面容肃整，五步一岗，门前有哨，把周府把守的滴水不漏，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无端飞了进去。

在仲信别院，院子中摆下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外表刷有红漆，迎着阳光，格外的鲜艳。圆桌之侧，安放着四十六张靠椅，预示着今日上桌之人的数目，另外，在圆桌东西两侧也安置了两排靠椅，供人旁听。

仲信已经落座了，思索着如何与众人摊牌。孔仲永站在他后侧，仔细地扫视着上桌的贵客，而后，俯身对仲信说了句话，便到旁侧的桌椅上坐下了。

别院立时安静下来了，众人都看向仲信。

仲信搓了搓手心，微微一笑，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朗声说道：“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我周府聚会诸位都是有名望的人，仲信早已经有耳闻了，今日得见诸位真容，倍感荣幸。”

众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了，个顶个地有城府，听罢，纷纷与仲信客套。

仲信微笑不语，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今日，诸位肯屈驾周府，想必也是感受到周府的诚意了。只是，还不明白周府大肆收购棉花的用意，心里面难免忐忑。那么，我这便给大家释惑，好让大家把心放到肚子里。”

仲信一番话颇为有理有据，只是，有几分粗俗。

“据我所知，开封府所辖土地，大多数都种植棉花，因其利润远高于小麦和粟米，农户趋之若鹜。只是，纺织业多兴于江浙一带，农户却是不能把棉花卖到江浙，只能任由商贾从中抽取利益，致使农户利益受损。如今，我周府愿兴河南棉纺，棉织业，已建造纺机和织机各百架，囤积棉花十万斤，立夏便可开工。”

众人不觉恍然，原来目的在此处啊然而，仲信还只谈到农户之损和周家之业。是以，地主士绅们表情淡然。

“我预计，周家第一年消耗棉花在九百万斤，至少需要固定的棉花产地三百顷，这三百顷耕地，周家不占用一亩；这九百万斤棉花，周家愿意高价收购，至于这定价，稍后，我会派人与诸位详谈的，我相信，这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局面，只要诸位稍有诚意，必定能使双方都满意的。”

三百顷耕地，九百万斤棉花，尽显仲信的勃勃野心

地主士绅议论纷纷，他们多数还不太了解周家，只因为周家窜起的速度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去收集资料。在仅有的认知中，周家出产青砖红瓦，制造稀奇的玩意，野蛮地兼并土地，络绎不绝的车马进出，大肆地招收工人。

若是把这些印象拼凑起来，可以得出一个有效认知：周家是商贾，不同寻常

若是再加上今日在周府内的见识，还需再添上一句：江湖上有势力，不能招惹。

仲信听众人谈论片刻，多数人都是愿意谈谈的。随即，仲信转目望向仲永，仲永会意，立刻起身，紧接着，呼啦一声，又是站起来十名文质彬彬的男子，他们都是仲信手下的账房。

随着周家势力膨胀，以前所取得绰号，例如：七大天王和一龙二虎等，都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都没人再这么叫了。

账房们请地主士绅另觅一地单独谈话，圆桌上，一下子就少了十一人；余下之人并不着急，继续议论纷纷。

这时，从院门外走进来一对官兵，约有二十余人，为首的身穿官衣，像是项城千户所的百户，仇昆九。

千户所，地主士绅们都是比较厌恶的，因为，他们是兵，也是匪，仗着武力，横行乡里，耀武扬威的，这等于侵占了士绅对乡镇的控制权，扫了他们的颜面。这怎能让士绅们对千户所有好脸色呢

昆九，在殷川县还是比较有名气的，因为，殷川与项城极近，他们家是世袭百户的，在项城县，也是有名的富户。不仅如此，昆九交友广泛，常与三教九流的往来，可以说是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的人物。这对小地方的人而言，已经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昆九，性格孤傲蛮横，喜欢舞枪弄棒，常与人发生争斗，致人伤残，官府不敢管，乡人不敢招惹，名副其实的项城一霸。”

地主士绅望见昆九，既是厌恶，又是胆怯，有人作壁上观；有人见机与仲信搭话。

“你们来此作甚”

有侍卫上前阻住去路，手按佩剑，神色警惕。

昆九也是有阅历的人，这些侍卫不是在例行询问，而是质疑他们的来路。他若是稍有异动，怕是免不了要与侍卫刀剑相拼了。

是以，昆九站立不动，眺望着圆桌上的众人。只有仲信瞥了他一眼，便不在关注了。余者，皆是好奇张望着，还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啊

“周家主，我千户所有良田千顷，不能成为你桌上之客吗”

昆九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仿佛是狼看到猎物一般。

仲信微微一愣，千户所真有良田千顷吗他本来还不想与千户所打交道，若是他们真有千顷良田，那就另当别论了。

“千顷良田自然是可以的，仇百户真能做主吗”

昆九不禁语塞，先不说千户所没有千顷土地，即便是有，也不是他一个百户可以做主的，仲信此言，一语切中要害

仲信挥退侍卫，昆九有些难堪，上前去仔细打量仲信，谁知，这一望之下不得了了，仲信仪表堂堂，周身竟缠绕龙虎之气，这是出将入相的征兆，昆九一时为之惊叹，竟忘了之前的不快。

“千顷良田，须得张家主与千户大人相商，我此行便是奉千户大人之名，邀张家主项城一叙；百顷土地，我仇家宗族和百户所共有之，也愿意与张家主相谈合作之事。”

昆九目光闪动，心思流转，片刻便拿定了主意，料定，也是一位杀伐果断之人。

“甚好那么，仇百户就是贵客了，请入座吧。”

仲信不以为意，周家的拳头还是硬过昆九的。昆九这话绝非是本意，否则，何须带这么些人来周家，明显，这是要生事的声势，不过，昆九尚算识时务，明白人还是带少了，立即就换了另外一种嘴脸，可见，此人颇具变通，翻脸不翻书还快，是一个小人。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是金玉良言。昆九既是小人，又愿意与周家合作，仲信还是会给他几分面子的。

昆九哈哈一笑，尽显豁达和洒脱，径直去到仲信身边坐下，继续与仲信攀谈，众人不禁侧目。

傍晚时分，宾客尽皆散去了，唯有账房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合计做账，仲信站在老树下面，静静地思索着昆九的意图。

白天的时候，昆九与仲信天南海北地胡诌，多是一些江湖传闻，这些传闻，经昆九嘴里出来，便十分地诙谐有趣，引得众人都纷纷侧耳倾听，一时间，昆九就成了主角了。

其中，昆九提到了民间新出现的闻香教，颇受穷苦大众的欢迎。这引起了仲信的注意。

据他所知，闻香教为河北滦州人王森万历年间所创立，属白莲教一分支，白莲教在元朝时，尚属于国教，受朝廷敕封，迅速地传遍了大江南北。只是，但凡是宗教，都是蛊惑众人，也包括朝廷大员，甚至是皇亲国戚。这白莲教本是组织结构松散，势力膨胀以后，出了几个野心家，改革了教义，聚财起义，被元朝屡屡击败，定性为邪教，一直到至今，仍旧没有翻身，还是邪教。

仲信亦听曹功参提到过山东闻香教，功参正是因为惧怕闻香教作乱，这才携家逃离山东，来到殷川县定居的，白天，昆九提到闻香教，而不说是白莲教，那就是特指山东那群教民了。

闻香教起源于河北境内，现已在山东风靡，而河北，山东，河南相接，那么，闻香教势必已经侵入河南境内了，甚至是白沙镇亦有人信奉

仲信不禁悚然一惊，还是有些惧怕那些极具煽动性质的宗教的，尤其是现在这个信奉天命的时代，它能够控制人的思想，让人彻底疯狂，让人前赴后继地去赴死

这就是野心家敢于作乱的资本而且，这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了，因为仲信清楚地记得他曾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句话：天启二年，山东徐鸿儒率闻香教众起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