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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前传上

仙鹤自碧清的天琅河上划出万道涟漪,这天地间的生灵也通透豁达许多。盛夏乘着昆虫无休止的细语。天上的太阳转了圈,引那着急上火的玄明宗弟子烧了眉毛。

“三日了。”

“你怎么带着小师妹纵酒。”

“还不是你平日惯着她。”

“师父若在此时出关,我等难逃其咎。”

一众玄明宗弟子在一间屋外踱着步子,相互指责,嘀嘀咕咕。

夏日里蝉鸣久了,听着也就习惯了。

李布依睁大眼盯着头顶的床帐,神识还沉在自己的梦靥里,走马灯似的放映着。她眸子里清晰地映着那日那串艳红的冰糖葫芦。

“妹妹,糖葫芦吃不”那日蓬头垢面的女童随老师进宗门,第一眼见着的,便是这背着竹筐,笑里乘着四月阳的男童。

那日他将手一挥,跟变戏法似的,那串糖葫芦就烧了起来,两息就灭了。糖葫芦表面散发着焦糖的香甜味儿,男童稚声道:“妹妹,来根千秋的糖葫芦果腹吧。”

瞅着有趣,她冷着一张小脸承了他的情。

那男童颠了颠很沉的背筐说:“你既拿了我的糖葫芦,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叫贾慕勋,是千秋商贾之子,想运一批货到大楚,突起战乱逃来此处。”

这样便有了第一个朋友了。女童木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那年七月流火,飞燕回南。碧清的天琅河浊了血污,玄明宗烽烟缭绕未散。

素来隐世的左鹤天师携了一女童立于玄明宗宗墙上。

那年乱世成殇,四国混战,连绵不绝的烽火,烧到了一向与帝队井水不犯河水的武林宗派。

当时九洲第一帝国大楚,向着天下第一宗玄明宗打出了九龙罡天炮。

炮火连天。

玄明宗几近榨干所有精锐集结真气罡,硬生生将炮拦截在护宗的天琅河上。

过半精锐沦为战骸。

江湖上医术无双的医圣李氏夫妇牵连其中,从此在人间销声匿迹。

他们的至交左鹤天师,收留了他们的女儿,小小的李布依。

“布依,你想复仇吗”

“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医者,以解救天下万民为己任。”

“布依,我是问你想不想。”

“爹说,死的人太多。”

“布依,”左鹤摆正她的肩头,看着她通透的眼睛,“我问你自己。”

“我”

“天琅河千万战骸倒下了,你爹娘永远也救不回他们。医行天下,未必救得了太多人。我们生逢乱世,过于善良而不知自保会害了你自己。”

“布依,自今日起,我将授你医毒双术。”

那年玄明宗油尽灯枯人才凋零却迎来九洲盛誉的左鹤天师,宗主甚喜。就是不知那蓬头垢面撅着一张小脸躲在左鹤身后的女童,是他老人家从天琅河哪处战骸堆堆里拾捡出来的。

后来,按牢靠的宗卷记载,那日左鹤在玄明宗前携的女童年仅四岁,父母战亡。左鹤收之为唯一的关门弟子。名唤:李布依。

梦境太乱,过往陈杂,李布依本以为从宗墙上跃下见着的那个变戏法分自己糖葫芦吃的人,能如那日眼前爆炸的巨大火球一样,带给她永恒入骨的热度。

白驹过隙,八载春秋过了。

那李布依初入宗门见着的姓贾的千秋商贾之子,每每走货千秋大楚都会来玄明宗见一见李布依,每每总带些两国糕点,稀罕玩意儿,那道上的见闻说得李布依很是神往,还跟着偷跑过两趟,与那贾慕勋看了星星数了山河。李布依也托着左鹤授予他几套拳脚防身,还总捎去千秋游历的师兄帮着照看贾慕勋的商队,这来往的交情一做便是七八年。

这事儿趣就趣在这七八年积攒下来的交情在前阵子有了升华,那贾慕勋提了很多酸得掉牙的诗句,又附上几幅的丹青寄给李布依。待贾慕勋人至玄明宗,那更是对着天琅河千万战魂,玄明宗千年先祖立下海誓山盟今生只爱一人,这才令年幼的李布依强开了情窦,两人估摸也懵懂地好过一阵。

可这事儿愁就愁在有一次贾慕勋走货千秋,却杳无音讯,许久总算盼来了一封文书,拆开看可不得了了他说是进了千秋皇族,为皇室走商。朝廷和武林终不宜相谋。又说偶遇一女子,才知真爱,两人情意相投,自知对不住李布依,但孩子家家说的话不必多计较,让她把这关系终了,不必再见。

李布依当下就蒙了,只觉得大半边边的生活都垮了。八年弹指一挥间说没就没。

但是李布依年少轻狂,哪受得了这种气,若不是几个师兄拦着,她早就提刀砍到千秋。后来跟着一帮师兄纵酒连昏睡了三日,到第三日傍晚总算是转醒了。

神识归体,她却是悟了:“那糖葫芦是桩买卖,就连这来往的虚妄交情也是一桩买卖吗”

没等左鹤天师出关,她就擅自收拾了包裹离开了玄明宗,说是悟到了:“人生而一人独往独来。我要去这世间寻找存在的意义。”她就下山独自历练了。

后人听闻等左鹤出关,掀了地皮也没找着这个顽劣的爱徒,届时玄明抖了三层灰:

“你们这师妹的父母为世间大道而亡,布依自幼无人管束,你们这些做师兄的就不能多照看些”

李布依当年出山门不过十二岁,那绝世轻功功法遂霄凌空,不过勘破一层。

前传下

李布依闯荡江湖四海捣乱,大抵年少,倒腾几下心上的伤也就忘了,连要回宗也一并忘了。要说后来还能返回玄明宗,芦苇荡上打的那一架功不可没。

那日,围着芦苇荡转了一圈的木棉树,都抽出丝絮偷了点向阳的光,一晃一晃地往这芦苇荡深处逃逸去。

这丝絮落在水面上还没泛起涟漪,便被水面上接连泛起一连串咕噜噜的气泡淹没了。良久,一个小小的生灵终于从水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两双水澄澄的大眼睛,映着这芦苇荡的水波。

河岸那边人影窸窸窣窣,脚步马蹄声不绝,听着叫杀声也知道是百姓和着士兵为粮起义,官军镇压。

好一会儿,听着纷扰别过芦苇荡远去,水下的人总算呼出口气,把叼着的芦苇一扔,从水下大大咧咧地钻出来。

哟呵,竟是个小女子。

该女子乃是李布依。

她游历到此处,觉得粮食税收太重,百姓不堪重负,费尽心思教唆了粮食起义,那声冲锋的杀本是她喊得最响,却怎想大家奋勇上了她却一溜烟钻进芦苇丛中远观硝烟。

李布依哼着小曲儿把发丝上的水珠拧干,潇洒地甩了甩头。本来嘛,她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义气;但是这粮食税能不能讨要得回来,拔刀相助,义务。然而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普救众生的义务。她这性子又是善捅大篓子不善收拾烂摊子,此番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你便是这起义军的头领吧”

却有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布依只觉得身后凉飕飕的,她猛地转身,瞧见水面上还立着一人。

他逆光而立,一头乌发飘然垂肩。

他立在她身后,像在等她。

她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的少年。

他着着水清天蓝的衣裳,站在水中央的浮地上,他周遭并无船浆,仿佛是踏着空气来的,所以才与湿漉漉的她不一样。他干净清爽得仿佛神仙。

他们一个在淽上如得道之高仙,一个在水中如堕世之鲛人。

“喂,你是人是鬼”李布依脱口而出,心上一泠,手指不安地绞着湿漉漉的发。

她这逃兵当得很是心虚。

若是人,她打昏就跑,若是鬼,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些

男子没有答她:“你知道这芦苇荡一岸的百姓为何因粮造反吗”

李布依扬脸,答得干脆:“税收太高他们担不起。”

突然的,她瞧见他笑了,芦苇荡的风刮起他的乌发,他道:“芦苇荡百姓一向老实,哪来的起义的意识和勇气。”

“你这人真奇怪,我不知道。”李布依别过头去开溜,她现在已经确信是自己在水中待得太久产生了错觉,或者这美得不像话的人就是鬼了。

“姑娘,因果严律,你既起了义兵,就得偿其果。我是大楚漠王楚绍元。奉旨击杀起义军头领。”

简短的自我介绍刚刚结束,李布依已腾空跃起,激起水珠四溅。他离她不远,这些水珠本是为模糊他的视线,她却看见那围绕楚绍元的水珠皆凝成冰珠转而向她击来。

她从没见过有谁比她习遂霄凌空瞬移更快,那不会拐弯的冰珠子就这样一颗颗打得她生疼。

却不是致命的冰珠。

她顺势脚底抹油逃了。

“殿下,您为何放过她”楚绍元身后伏地的蒙面女子起身问道。

“若不是皇命在身,此等驭人之术,收她丰我右翼又何妨。”楚绍元摇着纸扇,翩然如仙。

那年戎马,英豪并起,四海征兵。

等李布依跑得远了,才觉得那楚绍元的名字耳熟。

诶,这不是常在茶楼里听的大楚小皇子八岁在北漠战场上一退乾凌、大蛮双兵,一战成名,四海威名远扬的故事吗。她听着茶楼里的先生拍着惊堂木说着这漠王的故事是佩服得要紧,此番见到真人却是惊得她连脊背骨都凉了。

她引以为傲的逃命神功,今日只被人弹指一挥就破了,他想杀掉自己轻而易举,只是不知为何手下留情。

一下子李布依悟了,要想游历更广的世界,还需潜修多年。那初出宗门的情伤早就连渣滓都不剩,她也便返回玄明宗了。

自此之后,神武大地太平,几载春秋过,时势变迁,格局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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