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66章

云婉晴看到贾涵月如此僵硬的身体反应,当下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那些所谓的体弱多病、甚少出门、性子古怪等说法，不过都是为了遮掩罢了。

特地用眉石加粗成的男式上挑眉,打了深色妆粉的面容与白嫩的纤手形成鲜明对比,刻意压抑出的粗哑嗓音，躬身驼腰的拘谨姿态,以及热得满脸通红都不离身的围脖，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云婉晴一开始也没有看出来，只觉得这位少东家的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直到后来她说出高汤的制作方法时,贾涵月略微有些激动地探过身来，这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彼此间距离的骤然拉进，云婉晴隐约闻到了一丝淡淡的七宝莲花香的味道，在胭脂铺钱掌柜多日的耳濡目染下，她很快就嗅出这种时下大同府里小娘子们最为追捧的香丸。

同时因为贾涵月的动作过大,云婉晴看到“他”围脖后平坦一片的咽喉,再加上撑在桌子上洁白细嫩的柔荑，之前所有的怪异之处都有了解释,原来不是贾公子而是贾姑娘。

云婉晴简单地丢下两句话,然后就跟着墨竹去了厨房。

暖阁旁的屋子又一次被打开，一个打扮素净的嬷嬷从门内走出。她看了一眼云婉晴离去的方向，面露沉思，快步走进了暖阁。

她见贾涵月僵着身子坐在桌边,上前轻唤道：“姑娘,姑娘？”

贾涵月醒过神来,连忙紧紧地捉住她的手,神色慌张：“刘嬷嬷，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在陪伴自己多年的奶嬷嬷面前，贾涵月没有再模仿男子说话，而是用回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她终于坐直的身子，隐隐能看见束缚后仍有些起伏的胸脯。

刘嬷嬷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轻轻安抚道：“前两年姑娘还小，与同龄男儿的差异不太明显，所以旁人也不大分辨得出来。但自从今年您的癸水来了之后，五官身型逐渐长开，有心人自然能发现不对之处。”

她轻叹一声又道：“那位云掌柜只尝了两三口，就能将龙凤呈祥的汤底猜得八九不离十，想来是个心思极为细腻之人，她能看出您是个姑娘家，老奴并不觉得稀奇。”

贾涵月依赖地抱住刘嬷嬷的腰身，脸上浮现一丝忧愁：“嬷嬷，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刘嬷嬷轻拍着她的背部：“老奴曾劝过姑娘，在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万不可轻易地将人得罪。那云姑娘虽然只是一家小食肆的掌柜，但能激得富贵楼的王掌事从温柔乡里爬出来，花费诸多心思对付之人，岂能没点真本事？”

贾涵月的肩膀塌了下去，小声道：“嬷嬷我错了......”

刘嬷嬷继续劝导自家姑娘：“您介意云记碍着了龙凤楼的生意，但如今人家低着姿态主动上门寻求合作，您竟然还想着把这等好事拒之门外，这般互惠互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老奴知道您喜欢赵公子，可您想过没有，今日如此为难他的朋友，岂不是往赵公子的面子上打了一巴掌，他日后哪里还愿意与您来往？”

刘嬷嬷把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讲给贾涵月听，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一听完便有些急了：“那我该怎么办？”

刘嬷嬷安抚道：“姑娘莫急，幸好您也没有过分地苛待人家，只是好吃好喝地让云掌柜在暖阁里呆了两个时辰，不然估计她早就离开了。现在只要云掌柜还愿意同咱们谈生意，那事情就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待会儿云掌柜回来后，您先好生地给人家赔个不是，然后再谈生意的事情。”

贾涵月神色萎靡地点头答应，眼睛瞟到云婉晴之前放在桌边的食盒。她想起云婉晴出门时说的话，好奇地将食盒拎到了桌子上。

刘嬷嬷也探头过来：“哟，这就是云掌柜带来的点心吧？”

贾涵月一边点头，一边将食盒的盖子揭开。

香甜的枣泥味随着盖子的缝隙溢出，精致小巧的荷花酥和海棠酥跃入她的视线之中。

贾涵月女扮男装做了龙凤楼的少东家好几年，虽然这次因为赵秀才的原因昏了头脑，干了些失礼之事。但被刘嬷嬷点醒过后，理智已经回笼不少，一道菜能不能受到食客们的欢迎，她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

她从食盒里拿起一个粉白相间的荷花酥，轻轻地放在掌心之中，小心翼翼地托着它来回看了两圈。

片片分明的酥层如同荷花的花瓣一般层层相叠，外形实在是惹人喜爱，不像是吃食，倒像是供人观赏的玩物。

贾涵月仔细地端详片刻后，极为不舍地将其掰开来，酥脆的表层如同凋零的花瓣一般落下，露出了里面棕色的枣泥。

她轻轻地咬上一口，酥松香甜，松软滋润，实为上品。

刘嬷嬷也被云婉晴这一手给镇住了，她拿起一个海棠酥惊叹道：“这......老奴待在贾家这么多年，见过无数菜品，这般精致的倒还真是少见。”

贾涵月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正在享受海棠酥的刘嬷嬷给吓了一跳。

她轻咳两声，连忙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贾涵月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发现了宝物的探险者，她拉着刘嬷嬷的手轻摇两下：“嬷嬷，快！我们去厨房看看她打算怎么做龙凤呈祥。”

由于贾涵月不便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刘嬷嬷便带着她从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去了厨房。两人站在厨房一角的窗外，借着植物的遮挡，悄悄地往里面看去。

这一看，就发现她们的担心简直有些多余，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到窗户这边。

平日里热火朝天的龙凤楼厨房内，今日竟然只能听到炒菜的声音。几个厨子心不在焉地翻炒着手下的大锅，脑袋却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望去。

贾涵月和刘嬷嬷顺着这几个厨子的视线，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在案台边忙碌着的云婉晴，她的身边正围满了人。

只见云婉晴手中正操持着一把狭长且薄的鱼刀，对准处理干净的四腮鲈鱼，刀光一闪，迅速切了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平日里专门负责切鱼脍的李师傅神色一震，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这块并不大的鱼肉很快就切好了，云婉晴轻轻地捻起一片，薄如轻纱，与李师傅的手艺竟不相上下。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数道吸气的声音，紧接着就小声地议论纷纷起来。

云婉晴没有管他们，而是继续专注于手下的食材。在众人连连的惊叹声下，仔鸡片，龙首，凤尾也依次被放入盘中，她精湛的刀功直接让厨房众人为之震撼。

这道菜只剩下最后的高汤还未入盘，云婉晴让墨竹去帮忙要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高汤来，有了贾涵月的命令，自然是没人敢拦着她。

就在众人以为云婉晴要把高汤浇上去完成这道菜的时候，云婉晴却又寻了个小锅过来，她重新将高汤烧开，往里面倒了一小碗黄澄澄的粉状物。

待这粉状物缓慢地化开，云婉晴又先后放了两次不同颜色的肉茸进去吸附杂质。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被墨竹带来的姑娘究竟在做什么，那可是龙凤楼引以为傲的高汤，她竟然还多此一举地加入其它食材。

作为贾家亲戚的贾师傅是专门负责高汤之人，他看到云婉晴的动作后，不禁皱了下眉头，赶忙唤了个帮厨过来：“墨竹姑娘刚才吩咐你帮这位姑娘拿食材，她都要了哪些东西？”

帮厨一脸无辜地挠了挠头：“我当时正在忙着处理李师傅吩咐的鱼呢，墨竹姑娘也没提这位是少东家的客人。所以来要东西的时候，就直接让她自己去食材库里找了，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拿了些什么。”

贾师傅恨铁不成钢得看着他：“要你有什么用，去去去，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随着两次肉茸接连被捞出，高汤竟然变得比之前还要清澈。云婉晴将进一步加工过的高汤浇上了自己的龙凤呈祥。

菜已做好，云婉晴留了个心眼儿，她拿起一块湿抹布将自己额外用的那几个食材的碗给擦干净，然后又随手收拾了一下案台。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墨竹不敢怠慢，挂着笑容上前说道：“这种小事哪里还需要劳烦云姑娘，等会儿自然有人收拾，姑娘快随我回去吧，少东家怕是等急了。”

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云婉晴点点头：“行，我们回去吧。”

原本沉浸在云婉晴老练手法中的贾涵月反应过来，赶忙拉着刘嬷嬷顺着小路疾跑回了听雨阁。

她们刚在暖阁中坐稳，气都没顺好的时候，门外就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随着门板上的几下轻响，云婉晴带着端着托盘的墨竹走了进来。

云婉晴言笑晏晏地看着不再遮掩的贾涵月，神色未变，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同一般：“少东家，这就是我做的龙凤呈祥，您尝尝？”

贾涵月楞楞地看着被墨竹放到眼前的菜，腰间忽然一痛，回过神来，原来是刘嬷嬷暗中戳了她一下。

刘嬷嬷给她使了个眼神，贾涵月立马想起之前答应过的事情。

先是尝过了荷花酥与海棠酥的美味，紧接着又围观了云婉晴做菜的过程，不管龙凤呈祥的味道如何，贾涵月都已经对云婉晴的手艺拜服，此时哪还敢小瞧她。

贾涵月深深地吸了口气，郑重地取了个酒盏，倒满了一杯桃花酿。

她带着满脸真诚的歉意，走到云婉晴面前，深深地躬下身子，同时将酒盏高高地举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