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歧想着想着,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知在雪里躺了多久,躺到眼前变成一片黑暗,心跳都快停止了,方歧才运起灵力,将自己刨出了出来。
他踉踉跄跄地在雪原上走,再一次花了几天几夜,徒步攀上了昆仑山巅。
那个冰洞还在,九瓣雪莲花与雪妖却不在了。
方歧知道,在这样下去,他恐怕会生了心魔。正好此处与世隔绝,除了那几串蚱蜢,他见不到他,也见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不妨抛却一切,好好修行。
他努力地摒除心中杂念,在冰洞中闭关,一闭便是两年。
两年,于剑修而言,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最初他无法静心除欲,甚至差点生了心魔以至剑心不稳,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犹如漫长的凌迟。后来渐渐习惯了,暮去朝来,寒冬不尽,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一闭眼再一睁眼,便是两年石火光阴。
那一日,他在晨雾中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眸中星芒流转,比日光下的雪色更耀眼三分。
浮生剑握在他手中,发着凛然清光。这柄仙剑本就是上品,又经过昆仑山巅的雪水淬洗,在严冰中饱受锻炼,愈加剔透锋锐,不染一丝尘埃。
他带着这柄剑,再度御下凡尘。
又是一个两年,一个没有慕无情的两年。修炼到这个层级,经历过这么多事,方歧以为自己该想通了
既然忘不了,便不要忘。既然舍不得,那就不要舍。
他会用这一把剑,护他周全。不管他是否还记得他,是否想见到他,都不要紧。
不奢求,不痴望,我会默默着陪着你只要你过的好。
进入凡间后,方歧不用打听便得知了很多消息冥界之乱并未结束,而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无数魔族被封印在冥界,无极渊底成了一只魔蛊,魔蛊中孕化出的大魔扭转了战势,让仙界陷入新一轮危机。
他给自己易了容,匆匆赶回无极剑宗,遇上的却是师父的头七。
万剑庄庄主终究是没能捱过那年冬天,风寒侵蚀了他过于虚弱、再无一丝灵力护体的身躯,他猝然长逝,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一句话。
那日天色阴沉沉的,浓云遮住太阳,麒麟峰一片死寂,四处挂满的白绸被冬雨打湿,沉甸甸如同众人的心境。等其他人祭拜完后,方歧才悄然出现,在坟前跪下,给师父上香磕头。
战事紧张,连悲伤的时间都是奢侈。师父仙去,慕无情一边与众弟子料理后事,一边应对魔族,频频出现在除魔役中。
他的二师兄下无极渊除魔,他便暗中相助,提前帮他清出一条血路。
为他挡下背后的偷袭,引开肆虐的魔族几乎每一场除魔役,都有一个面貌平凡的士兵提着不起眼的长剑冲锋陷阵,默默无闻却又举足轻重。除了替他拦下近身的偷袭,他总是离慕无情百步之外,是一个在混乱中无法察觉、却又能一眼望尽的距离。
或许太累了,快要撑不住了,慕无情一直没有发觉方歧的存在。
三个月后,方歧迎来了他的二师兄与成缘公主的大婚。
周围一片闹哄哄,方歧混在人群中,仰头望向半空中大红绸布盖上的金銮轿。十里红妆绵延到天际,他站在路边,周围没有一个修士,都是普通百姓。他们或艳羡或好奇,或议论或喝彩,每一个人都在讨论这桩婚事,脸上带着生动的表情。
唯有他格格不入,沉默不语。只是站着,望着,定住很久很久,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
“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了”公主出嫁的盛景远去,众人也逐渐散去。一个大汉往前走着,一不留神撞到方歧的肩膀。
“哎小兄弟,你怎么还杵在这儿”那大汉见方歧神色怔忪,道,“是不是看公主看呆了”
方歧还是不应答,那大汉也不觉尴尬,自顾自道:“看呆了也正常,反正我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像画里跑出来的神仙”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大汉一拍手掌,“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啊”
闻言,方歧抿了抿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收回目光,转身快步消失在人群中。
身旁仍有不少人在兴奋地议论,什么“郎才女貌”、“般配至极”、“早生贵子”、“天赐良缘”方歧竭力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一直忍到人群散尽,才冲到土墙墙角,弯下腰呕出一口血。
可纵使这样,他还是没有离开。
看他披红成礼,看他剑法停滞,看他尝遍苦楚,什么都咬牙硬抗。
原本被压制住的心魔又有死灰复燃的倾向。
方歧大概猜到,他的二师兄那么辛苦,成缘公主却什么都不知道。
两年过去,她还是不够懂事,也不太会体谅人。慕无情怕她担心,每次去平乱都要说找各种借口,公主因此患得患失,频繁与慕无情争吵。
耳畔的流言渐渐变了。原先众人赞美或羡慕,如今却道这只是一个笑话,公主与剑主的恩爱都是假的
后来更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患有身孕的成缘公主终于得知真相,担忧与自责使她失去理智,她不顾阻拦御剑下无极渊找慕无情,却被那只大魔钻了空子,魔气侵入了她的身体,寄生在胎儿身上
公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的神智被魇魔操纵,时常出现幻觉。慕无情要安抚神志不清的妻子、竭力保住自己的生死未卜的孩子,还要顶住来自帝后的威压、除魔降妖平乱报仇
戚缘被魇魔寄生,慕无情与那么多皇族大能都无能无力,方歧纵使有心帮忙,也无从下手、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战场上尽他所能助慕无情一臂之力。
纵使这样,慕无情还是快被压垮了。白日他浴血厮杀,夜晚还要整夜整夜地守在戚缘床前,为她渡灵力抵抗魔气的侵扰。与方歧想的完全不同,他的二师兄过的一点也不开心,他太累了,甚至比方歧还要辛苦百倍。
方歧开始怀疑自己所做一切的意义,他在心中拼命对自己说,就像他离开或留下都是他的选择,慕无情的所作所为也是他的选择。他不该去干涉。
可是,心魔却不受控制,愈演愈烈。
渐渐地,方歧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如同动情会使慕无情的剑法再也无法精进,心魔也会使他的剑心不稳,修为倒行,若是控制不了,反而会被魔族利用。
终于有一日,方歧在战场上出了意外。他为了给慕无情挡下一击,被几只大魔围剿,受了重伤。万般无奈之下,方歧第三次回到昆仑山的冰洞中,闭关养伤,稳固剑心。
只有被亘古的冰雪包围住,周围空无一人,他才能静下心与心魔抗争。
外界形势危急,他并没有呆太久,又匆匆赶回了战场。
这一次,他离慕无情的距离更远了。他好不容易再次压下心魔,只怕离他越近,越容易复发。凡间生灵涂炭,仙界满目疮痍,他干脆跳下无极渊,潜伏在幽冥之地,在刀山血海中诛杀魔族,用自己的方式给慕无情减轻负担。
方歧偶尔会在无极渊底见到一些路过修士。他从他们口中得知消息成缘公主诞下一子,那孩子自娘胎里受魔气侵染,一出生就不大正常。
他不敢想慕无情现在的处境,忍不住又去见了他。
没想到,最后一次见面却是永诀。
冥界死地。
天幕沉黑,浓云低垂,成片的枯树之上,无数鬼鸦腾起,扑棱棱飞向天际。
无边的黑夜中,仙魔混战在一起。刀剑声嘶吼声不绝于耳,断肢残骸不断飞出,又重重落地。
这一场除魔役空前地浩大,也空前地惨烈。流血飘橹,尸骨成山,方歧加入战局,在极度的混乱中寻找慕无情的身影。
他忽然发觉不对他望见成缘公主一步步走到慕无情身边,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慕无情转头刺杀一只魔兽时,她木然地提起手中天缘剑,似乎正要朝慕无情刺去
方歧当即疯了,不管不顾朝慕无情奔去
下一刻,天缘剑倏地调转,转而刺入泥土成缘公主从旁边夺来一把剑,架在脖颈上,用力一划
一道血线喷出。他眼睁睁地看她倒在他二师兄怀里,而他的二师兄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跌落在地。
他手中浮生剑一下子没拿稳,腹背受敌被一只大魔一口咬住背脊。一团黑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怪笑。随即,仿佛受到黑雾的诏令,越来越多的魔兽朝方歧所在之处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冷,好冷。
这次与在昆仑山不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极寒。他的意识随血液不断流失,瞳孔微微放大,身体的温度随腥风散去。
他倒在尸堆中,几乎与各种残缺的尸体融为一体。头颅折向右边,沉重而无力,他对着之前慕无情所在的方向,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一种奇异的感觉升腾而起他感觉到剑心轰然破裂,灵脉迅速枯竭,一团最后的温暖从他的丹田处涌出,即将飘向远方。
那是他随时会脱离躯壳的元魂。
他的眼皮尤其重,仿佛累了太久,再也睁不开了。然而,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压抑过久的舍不得与埋藏过深的情愫忽然决了堤,狂奔乱涌喷薄而出。
他还想见见他。
他用尽最后一丁点力气,勉力睁开一条缝视野模糊不清,四合仿佛在晃荡。他听见闷闷的脚步声,贴着大地,越来越近。
视线终于清晰时,他看见了那抹染血的白衣。他的二师兄一手提着无情剑,一手抱着成缘公主的尸体,朝他越走越近。
他没有垂头,就那么走了过去,黑靴最近离他不过三尺。
从始至终没有发现他
慕无情与他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一股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凝雾撞向他的元魂,重新没入他的身体。
胸腹中如翻江倒海,表面却已死般寂静。
等那道身影远去,方歧涣散的眼瞳骤然紧缩,闪过了一道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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