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换心之法

“小姐，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银儿着实看不下去了，“明天便是小姐入宫的日子，若是累坏身子可如何得了”

溥兮依旧纹丝不动，双膝跪地，蹁纤身姿挺的笔直，白色轻纱斗笠遮蔽着绝世容颜看不清表情，只静静的那样跪着。

“施主请回吧，今日济尘大师法体欠安，许是无法见施主了，不如施主择日再来寺中，有缘自可得见。”旁边一个小沙弥也轻声劝着，看了看济尘大师禅房紧闭的大门，隐隐听见里面不急不徐的木鱼敲打之音，小沙弥有些无措，不知究竟该劝着哪一方才好。

“大师溥兮今日来此拜别，请许溥兮再见大师一面。”溥兮俯身在地重重叩首。

禅房里的木鱼声嘎然而止，静默下来，良久，似有一声微叹，“罢了天命难违”

门吱嘎一声开启，济尘大师缓步迈出，看见跪地不起的溥兮，摇了摇头，终是不忍，俯下身来轻轻将她扶起。

“施主既然心意已决，济尘只有一言相赠。”济尘大师目光如镜，不沾尘埃，看着眼前自己朝夕相处的徒儿，此刻亦是淡淡的，仿佛世间一切皆是身外之物，无牵无绊，无喜无悲。

“施主命格主凤御龙，此命格怕是世间再无二人了，老衲此生只听闻几十年前曾有一女有此命数，只是结局却终无善果。”

济尘大师看向溥兮，“施主此番入尘难免惊起一片滔天巨浪，老衲只望施主慈悲为怀，感念苍生，莫要牵连无辜人受累便罢了。”

溥兮听罢，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溥兮谨记大师慧言，此番只为庇护家人，查询身世，绝不为有违道义之事。只是溥兮未能秉持净修之心，徒染俗尘，愧对大师十年教诲。”

“罢了，万事应随心，皆不可强求。当日老衲见陆施主颇具慧根，便以十年隐没为代价纳了施主为徒，宣以佛法，授以道理，本想自此陆施主便可看透他人之看不透，放下他人之放不下，老衲也可硬拧了那命数。怎奈天命如此，是老衲僭越了。如今十年之期已过，施主便不欠老衲什么了，只望施主记得曾答应老衲的话，也不负老衲与陆施主此番缘分。”

“溥兮明白。”溥兮再次跪下身去，俯身叩首。

“去吧”

远远的，灵源寺的钟声自山顶传入耳中，溥兮坐在马车中静默不语，只轻轻揉捏着腕上的木珠串，若有所思。

忽然，只听马儿一声嘶鸣，马车骤然颠簸之后堪堪停下，银儿诧异的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却见一人一马挡在车前，驻足而立。

银儿放下车帘，有些无奈的看向溥兮说道，“小姐，是景文公子可是要见”

悠悠叹了一口气，溥兮唇边亦是一抹无奈的笑意，点了点头，“来了也好，便一并了却这桩心事吧。”

银儿扶着溥兮走下马车，看着眼前俊朗的青年一身大红仪服，恍然想起今天该是他新科状元郎受礼的日子。只是此时他不该是在上柱国府内迎接圣旨吗

“兮儿”那声音温和地一如往昔，仿佛仍是初见那日，她执拗地探手去摘池中清莲，却无论如何都摸不到。他恰巧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有些尴尬笨拙的模样着实可爱。“我来帮你”轻轻帮她折回莲枝，回首刹那，只觉满池盛莲瞬间便没了颜色。天地之间所有光华皆远不及她那一笑自此，他的心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人，甚至已容不下他自己了。

“兮儿，你当真要去折凤令”翩翩少年目光中交织着期盼与挣扎，问的小心翼翼。

盼她答，又怕她答。

只怕答案会让他痛不欲生，却又卑微地希望也许并非他所知那样。

自从父亲口中得知她要入宫的消息，他是那般不置信，心如同被蝼蚁日夜啃食着，寝食难安，憔悴神伤。父亲怒他不争，竟为了个女子至此，罚他跪在祖宗祠堂里整整三日，却仍是无法让他放不下心中牵绊。

即便今日状元受礼，得知她去了灵源寺，竟顾不上其他就这么一路追了过来，只为亲口听她说是或不是。哪怕全上柱国府之人都等着他庭前谢恩，哪怕回去将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他都可以不在意。

只有她，他在意的只有她啊

“是。”溥兮点了点头，没有迟疑，目光平静望向少年。

“为何”少年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指尖刻进掌心尤不自知，只牢牢的盯紧了她，像是要看穿了她一般。

“为了权势。”溥兮唇边浮出淡笑，唇边那抹日日让他牵肠挂肚的绝美笑容此刻似化作利刃般一刀刀生剜着少年的心。

“权势吗原来如此。”少年喃喃自语，木然地站着，眼见着她一步步走回马车，车轮滚滚绝尘而去。而她，不曾回首。

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徐风撩动树叶沙沙作响，春日轻暖，少年周身却冷似寒冰。

只一瞬间，少年似乎已不是方才之人，眼中的清澈柔和被冷凝渐渐冻裂，唇瓣泛出讥讽之笑，那笑容愈来愈大，似乎抑制不住般的嘶声而出却未达眼底。

良久，周遭复又安静了下来，温润柔和地声音再度响起，似是呢喃情语一般，“兮儿，原来只有权势才可换得你心吗”

一路无语，溥兮望着马车窗外，看着外面地场景如走马灯一般转换着。

“小姐”银儿有些复杂地望着溥兮，欲言又止。

“银儿，你可是怪我残忍”溥兮转过头来，望着银儿。

银儿摇了摇头，“小姐从未对景文少爷作过他想，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

“只是如何”溥兮笑问。

“只是小姐为何不让景文公子知晓小姐此去的真正缘由呢银儿怕景文少爷会误会了小姐贪恋皇家权势，错怪了小姐。”

“既然无心，又何须顾及更何况”溥兮一笑淡然，语音清幽，漫不经心抬眼再次看向车外，笑容却虚空一片，“更何况我此番当真是为贪图权势而去的呢”

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骠骑将军府后门，溥兮进入府内便看到一片繁忙景象。“绫锻三十匹、明珠十斛、盘云如意三对”庭院之内，王管家正清点着明日溥兮入宫之物，陆夫人坐在廊亭中仔细地看着，时不时命身旁碧萱再去添置些什么，生怕有所疏漏。

“娘亲。”溥兮见状走了过去，坐在陆夫人身侧。“娘亲，此番进宫无需太过铺张便好。”看见桌上搁着自己最喜欢的金丝桂花糕，有些嘴馋，伸手便要去取。陆夫人瞧见，佯装生气伸手轻拍一下溥兮手背，“都要入宫的人了，怎还这般没规矩。”说罢，脸色又暗淡了下来，“兮儿，明日便要入宫了，这宫中不比将军府，一入宫门便处处凶险，皇家规矩多，你虽处事圆滑，但切记万事莫要逞强，小心保全自己才最为重要。”陆夫人说着，眼圈又有些红了。

“娘亲”溥兮放下点心，轻抚陆夫人手臂，笑着说，“明日只是入宫罢了，七日之后才是折凤令大典，到时兮儿若是选不上被退了包回来，娘亲可是不能嫌弃兮儿的”

“不嫌弃娘亲怎会嫌弃呢”陆夫人被她逗笑了，心头的伤怀似乎淡去些许。“其实娘亲倒是有些盼着你选不上的。”

“娘亲，您怎知皇家便无兮儿良人呢，兮儿倒是听说那些皇子个个英武不凡。”溥兮笑容嫣然，目光狡黠，“更何况兮儿有将军府支撑，到时候只怕吃亏的未必是兮儿”

“但愿如此。”陆夫人看向溥兮，眼中尽是宠爱，这个女儿虽非她亲生，但是她却疼到了心坎儿里，更甚于她那三个儿子，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思及此，她抚着溥兮的手，目光有别于平日的柔软，定定的看着溥兮，“此次入宫如若真的不如意，就算拼上我将军府，拼上神护军，也定然不能让我的兮儿在宫中为难。”

溥兮只觉心头暖意融融，忽的想起什么，“娘亲，如何不见爹爹和三位哥哥”溥兮看向偌大的院落，来来往往的皆是下人，有些奇怪。

“今日你爹爹一早便带着承儿和松儿去了校场操练，你三哥他，哎”提到这个小儿子，陆夫人只能一声叹息，“焕儿这孩子这般大了却还是小孩儿心性，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下心来呢本来你爹爹已经为他在军中安排了事做，他却说天天对着军中男子着实无趣，非要去京兆尹那里做个捕快，可是把你爹爹气坏了。娘亲也是不懂你三哥的道理，若是对着军中男子无趣，那对着牢狱中那些犯人便更是有趣”

溥兮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娘亲就莫要为三哥忧心了，三哥一向嫉恶如仇，做捕快也算遂了他心愿，再则倘若爹爹真的不许，那京兆尹如何敢收三哥呢”

陆夫人听了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也只得点了点头。罢了，孩儿大了不由娘，一个如此，两个也是如此。

夜风轻暖，溥兮沐浴过后一身馨香坐在窗前，披散着一头如瀑青丝仰望天空繁星点点，窗外花香醉人。已是初夏时节，偶然虫鸣一声更添生趣。

啪的一声响，一枚小小石子砸落窗前，溥兮青黛浅皱，看清来人轻笑一声，“三哥，你这捕快大人如何在自家还偷偷摸摸的”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飘落窗前，清秀俊朗的面容噙着一丝坏笑，“以后若想见着溥兮娘娘，恐怕都得这般偷偷摸摸了。”

“三哥莫要乱说，陪我看会儿星子可好”溥兮晶莹玉指指向遥远天际。

陆焕不言其他，只手搂住她芊芊腰身，轻轻一抬，纵身跃上屋脊，扶她坐稳后从怀里摸出一团油纸丢到溥兮手中。

溥兮打开一看，果然是城南福记的糖栗，随手拈起一颗剥了皮刚想放入口中，却没有拿稳，眼见着圆溜溜的栗仁儿咕噜咕噜顺着房檐滚落下去。溥兮有些气恼，撅起嘴巴，将油纸包推回陆焕手中，赌气说道，“不吃了”

陆焕见状，笑着又拿出一枚糖栗，剥去外皮直接塞到她口中。

栗仁儿甜丝丝的，嚼着软软糯糯，溥兮满意的笑了，仰面躺在屋檐上静望夜空。

“你是开心了，可是有人就伤心欲绝了”陆焕也学她躺下身来，两手叉在脑后。

靠的近了，溥兮隐隐闻着他身上有股子酒香，“三哥，这闻着好似上好的翠竹青可是方才饮了酒”

“饮酒”陆焕一乐，“倒是想饮，只是有人一语不发兀自喝光了三大坛，之后塞给我这包栗子便黑着脸走了，我却陪了一晚，白白看着，酒没喝到只沾了点酒气回来。”

溥兮闭上眼睛，似是困倦了一般，任微风拂面轻撩发丝，忽然说道，“三哥可是在怪我怨我伤了你的好兄弟”

“怪”陆焕目光依旧投向遥远星海之中，“却不是为了景文，落花有意而已，终究是他太执拗了，无甚可怨。只是兮儿，你可知道，你入宫之举让我们陆家男儿情何以堪，空有一身武艺却要靠自家妹子牺牲幸福入宫求全。大哥、二哥这些时日皆泡在军中拼命操练，想必也是心里难受。”

“三哥，我不是”溥兮正要说话，却被陆焕摇头止住，“既然是你的决定，三哥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入宫要记得护自己周全。”陆焕目光沉静看向溥兮，“若是你出了事，我们陆家男儿从无怕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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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麦芽的文可以陪着各位亲们度过一段美好的午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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