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一样了

树林之中黝暗深邃，浓雾霏霏，脚下踩着枯枝衰叶一步一步艰难行着。手上灼痛难忍，抬手看去，竟是鲜血淋漓，血液随着指缝一滴、一滴源源不断地滑落下去，指尖冰冷，全身亦是冰彻心肺。

这是哪儿

睁大眼睛用力看向四周，却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远远传来野兽嗥叫之声，森然凄厉。

救我谁来救我

想要呐喊，喉间却如噎了块炽热烙铁一般，疼，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似要把她撕裂似的

忽地，溥兮睁开眼睛，用力的喘着气，额上大汗淋漓。

旁边是银儿担忧的望着，“小姐，您可是又做恶梦了”银儿伸手将溥兮扶起，为她擦拭湿淋淋的额头。

“无事。”溥兮勉强笑了笑，安慰地拍了拍银儿手臂。

这些时日她总是会做这些梦，就如同她刚到相府那时一般。这些年来，蒙济尘大师指引修以佛法，这些梦魇似乎离她便越来越远了。只是不知为何，最近却又频频回现，且愈来愈清晰，难道竟是预示了什么

银儿见她兀自沉思，出言道，“小姐，今日便是折凤大典了，须得准备一番，银儿这便帮小姐梳洗吧。”

天刚蒙蒙亮，忘忧阁中已然忙作一团。

小姐，您就不能快着点儿”银儿急得满头是汗，看到溥兮一副悠然模样，只觉心头火已经烧到了嗓子眼儿。

“银儿，时辰尚早，你着急什么”冬青不满地念叨着，她一大早便被银儿拽出被窝儿抓到溥兮房中，比她平时练功还要早上半个时辰呢此刻她上眼皮儿正和下眼皮儿掐着架，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坐在桌案旁手里扶着面大铜镜照着溥兮身上已有半个时辰了。

冬青百无聊赖，甩了甩已有些酸麻的胳膊，瞄见桌上摆着尚未动过的早膳，忍不住伸手偷偷抓起一个红豆脆枣糕放在口中嚼着，斜睨着银儿帮溥兮穿衣服的动作，很是不以为然。

冬青看着银儿小心翼翼为溥兮披上一身清雅衣裙，上面点缀着朵朵鹫尾花，花藤缠绕，栩栩如生，引得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点头赞道，“这个好看”

听到冬青说的，银儿微微一愣，手上为溥兮系着腰带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有些迟疑着上下打量溥兮身上的衣裙，眉头皱的更紧，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决心般的，匆匆把刚刚穿好的碧蓝衣裙又开始往下解着。

“银儿，你这是干嘛”冬青见了很是奇怪，“为何又不穿了我觉得好看的紧呢。”

“银儿，其实”溥兮也觉得银儿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了，刚要开口，却被银儿怨妇般的眼神怼了回去，赶紧识时务的把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乖乖转回头来对着镜子，听凭银儿摆弄着。

“小姐，冬青的喜好您是知道的，总是异于常人，不是红加绿，就是黄和着紫，若她觉得好看，那一定是这裙衫什么地方出了岔子”银儿黑着脸，将脱下的衣裙丢在一旁，又跑去那几口大箱子里翻了起来。

大团大团的衣裳自箱子里飞出，直看的溥兮一声叹，若是那织锦坊的温老板见着自家声名远播、千金难求的绣品衣裳被银儿如此作践，只怕要气的背过气去了。

不一会儿，地上已然摊出了一大片花花绿绿，再看银儿坐在衣裳堆儿里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子。

“银儿，瞧把你累的，咱们小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冬青吞下口中脆枣糕，又伸手去够旁边的拧花馒头。这宫中御厨的手艺就是不一般，那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小虫子，要不怎么得做的每样吃食都如此合她的口味呢。改天得去膳房转转，看看究竟是哪位仙子仙法了得，竟做得出这般人间美味

此时，银儿翻出一件淡粉衣裙，想要拿出来，却发现被压得极紧，使出全身力气也是纹丝不动。看到冬青自顾自吃个不停顿时来了火气，声音也比平时拔高了些，“冬青，你就知道吃，还不快过来帮忙，误了时辰到时候罚你没饭吃”

“这误了时辰又不是我”冬青正嘟囔着，瞧见银儿一副杀人模样，赶紧变出一副笑脸来，“银儿姐姐，放心放心，误不了，误不了”恋恋不舍放下手中香甜的馒头和镜子，站起身来挪到银儿身旁，帮着银儿扯着衣裙。冬青猛一用力，只听嗤的一声，再看银儿“哎呦”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那裙子是被拽了出来，只是一道长长的裂口已经从裙摆延申至腰际，看来是再无缘得见天日了。

“你”银儿看着被撕裂的裙子欲哭无泪，瞪着冬青话都已说不出来了。

看到此，溥兮再也憋不住轻笑出声。旋即接到银儿怨怼的目光，“小姐，亏您还笑得出来之前挑得好端端的，您今早儿偏说不穿了，您是要逼死银儿吗”

溥兮自知理亏，赶紧憋回笑意，走上前去将银儿扶了起来，“好银儿，之前那些都太过寻常了，如何衬得出你家小姐美艳无双呢”

“小姐”这回轮到银儿惊讶了，溥兮向来随性，对于穿着从不过分执着，总觉着那些东西太过在意便是负累，不知为何这次眼睛瞄到床上躺着的三件衣裙，月牙白、清粉、嫩黄，件件清秀淡雅，倒是符合小姐一贯风格，此番细品下来，觉得确有些朴素简单了，看着溥兮带笑得双眼，别有意味，银儿恍然大悟，这可是折凤大典，如何能穿得如此寡淡无味呢。

溥兮轻步走到箱前，弯腰在箱中挑了片刻，已然选定了一件。

“就这件吧。”溥兮笑看着银儿，将手中的衣裙丢给她，“快来帮我换装，再晚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又过去半个时辰，银儿将手中最后一枚石榴雕花玉簪轻轻别在溥兮发间，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满意的拍了拍手，“好了小姐，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望着镜中的溥兮，银儿笑容绽放，显然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

“那便如此吧。”溥兮点了点头，望着镜中人，镜中人同样回她晶莹流转目光，在镜中人眼中，她看到了一簇陌生的绚烂光彩，将整个人照的熠熠生辉。

在隐晦平淡中度过了十年光景，她的心绪已养得很难再有波动，只是今日，她竟忽然觉得有些兴奋了呢，伸手摸了摸胸口，隐约触得到攒动之力，原来心跳是这般滋味。

济尘师傅总是要她心如止水，无喜无悲，如此才看的透他人心思，洞悉世间万物分毫之变。她亦是如此平淡度过了漫长的十载光阴，漫长到她甚至觉得她的一生也该是如此，只是现在的她却让她自己更为喜欢，难道这样的她才是该是真正的她吗

不知为何，此刻她倒是真心喜欢这种心跳，仿佛在宣告她亦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也可食得人间烟火。

心潮起伏激荡，溥兮整个人愈发显得容光焕发。直看的银儿与冬青都是一怔，她们从未曾见过如此的小姐，小姐向来娴静安宁，淡然悠远，只是今日完全不同，那夺人心魄的灵动之美如同普照大地的阳光，径直照入每个人的眼中、心中，避无可避。

“陆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门口传来德喜公公的声音。

“多谢公公。”溥兮行至房门口，推开门，朝阳瞬间披撒在她身上，将她一袭描金轻纱红裙镀上金边，宽阔袖摆展开如蝶翼振翅，合上如浮云掩月，衬着她晶莹剔透的皮肤，完美无瑕。

德喜公公见惯了后宫娘娘和入宫的闺秀们穿的花枝招展，只是这艳红之色，除了大婚之时，怕是鲜少有人会穿的。刚想开口提醒，抬眼便望见溥兮盈盈面容正对他微笑着，忽又觉得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心里头只有一种想法，原来这已是最适合她的了。

德喜公公情不自禁躬身而立，抬起手臂让溥兮稳稳扶着坐上轿辇，又细细将轿辇的罗曼遮好，一切都做的似乎再顺理成章不过了，全然忘了这些本该是由身旁这些刚入宫的小公公们去做的。

站在旁边的两位小公公被德喜公公的举动惊的有些无所适从，怔怔立着，方才被德喜公公挡在身后，他们看不清轿辇中坐着的人是何模样，心里不禁诧异，这陆家小姐就算尊贵也只是折凤大典选女，比这宫中的皇族妃嫔可是差了一大截儿，却为何得到向来清高的德喜公公如此对待呢来不及细想，轿辇已缓缓前行，两位小公公赶紧跟了上去，一行人一同向朝元殿而去。

冬青与银儿立于房外，远远看着轿辇愈行愈远，直待最终消失在远处，银儿仍是抬眼望着，目光多了分迷茫，“冬青，你可觉得咱们小姐有些不一样了”

冬青有些诧异的看向银儿，“咱们小姐本就是不一样的啊。”

银儿听罢，倒是愣住，想了想冬青方才的话，再看向冬青时眼神中多了份欣赏，啧啧有声点了点头，“冬青，你当真是大智若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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