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天子独享的一方天地了。
肃穆、庄重，没有镶金雕玉的浮华，更多沉稳内敛。一扇屏风将帝王书案与会客之处隔了开来，会客小厅一旁的桌几上已然摆好了棋具。溥兮目光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大字之上，心头暗赞，好一个千秋社稷四字苍劲有力，藏锋处隐现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浑厚气韵凝而不散，当真显出一派帝王气势。
溥兮回眸之际，皇帝已从屏风之后踱出。溥兮见到赶紧跪下身去，“臣女陆溥兮叩见圣上。”
“平身吧。”皇帝说到，自己便坐到了桌几旁的椅上。看着溥兮，面色倒是比大典那日柔和些许。
“谢圣上。”溥兮站起身来，目光微微垂着，恭敬谦逊。
皇帝看到一笑，“今日倒是收敛不少。”
“溥兮不敢。”溥兮心弦紧绷，言语之上也谨慎了许多。
“不敢”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溥兮，“就请澄王妃陪朕对弈一局如何”。
“是。”溥兮应下，亦是坐到了桌几一旁，见皇帝手中正把玩着一颗黑子，便将白子取来自用。
“不知澄王妃棋艺如何”皇帝随口问道。
“溥兮棋艺不精，自然无法与圣上匹敌。”溥兮垂眼恭顺回话。
“如今你是朕的准儿媳，作为长辈，朕让你三子如何”皇帝望着溥兮，见她行为规规矩矩，眼中竟似乎显出了若有若无的失望之色。
“谢圣上。”溥兮笑容明媚，此刻倒是连半分推辞的意思都没有。
皇帝见着她神色坦然答应的十分爽快，略微有些诧异，“朕说让你，你便就受了”
“溥兮棋艺不精，若圣上毫不相让，溥兮不是要输的很难看圣上给溥兮让子，是给溥兮留了颜面，溥兮若是不接才是不识抬举了。”溥兮边答边扶着袖子，径直在棋盘上摆了三颗白子。
皇帝一怔，忽地笑了，将手中一直把玩的那枚黑子摆在了棋盘之上。面色安详，语态柔和，甚至更多了一分亲切之感。“方才渊儿来过，你可是他所为何事”皇帝状似无意问道，目光扫过溥兮，又落回棋盘之上，看着溥兮落子。
“溥兮猜测，澄王殿下该是来向圣上请旨退婚的。”溥兮淡淡笑语。
皇帝轻舒一口胸臆之气，将身体闲散依靠在椅背之上，看着溥兮不置可否，片刻之后淡淡言道，“朕这两个儿子啊，一个是非娶不可，一个是断然不娶，倒是有意思的很。”说罢，皇帝顿了顿，忽然问道，“当日你为何要摔断凤令”
“为了陛下。”溥兮定定言道。
溥兮自然知道自己当日的小小伎俩是断然瞒不过这位一路血雨腥风才得以君临天下的至尊皇帝，故而答得坦荡干脆。
“为了朕”皇帝颦眉，语态缓然，“你倒是说说如何是为了朕呢”
溥兮却是顿了一顿，“若是溥兮说了，陛下怕是要治溥兮个妄议之罪了。”
“若是当真妄议，自然是要治罪的，且是重罪。”皇帝眸光收了一收，平日里惯常的至尊气势皆融在目光之中。
溥兮并不惧怕，思量片刻莞尔一笑，回道，“请陛下恕溥兮直言，太子殿下这些年来倚靠相府势力羽翼日益丰盈，只是手段有些过激，亦有些过急，故陛下一直有意打磨太子殿下的浮躁之气。陛下圣明，自然知道太子殿下想要将将军府、相府势力一并收纳的打算。相府扶持太子殿下时日已久，陛下想知道的却是将军府的态度。若将军府与相府水火不容，即使溥兮与赵雪茹同入东宫，便都是互相牵制，自然成不了势，反而成为太子掣肘之处，也好磨磨太子的心性。陛下自可顺水推舟，随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心意。但若相府与将军府结成联盟，那便不是圣上想要见到的了。”
说至此，溥兮停驻片刻，“所以陛下当日在殿上说要杀溥兮，其实在试爹爹的态度，爹爹向来耿直中正，常理来说自然不会与相府走到一处，但若是溥兮在爹爹心中分量极重，若溥兮嫁入东宫，那爹爹便极有可能为了溥兮转而扶持太子殿下。爹爹大典之上为了溥兮将与圣上多年前的约定都搬了出来，圣上自然心中有数。如此，溥兮既然摔了凤令，圣上便可借由免了溥兮太子妃的名号，将溥兮赐婚，也彻底打消了太子殿下招揽将军府的念头。”
皇帝目光深沉，唇边缓缓浮出一丝笑意，齿缝之间挤出几个字却是冷到了骨头里，“你倒是通透坦白。”
“圣上英明，溥兮的这些小心思又如何瞒得过圣上，倒不如直接承认了，或许圣上会觉着溥兮聪颖通达，是个有用之人而留溥兮一命呢。”
“陆溥兮，你确实聪明，但你可知道，聪明之人通常命都不长。”皇帝落下一枚黑子，转眼逼望着溥兮。
溥兮将自己被困死得几枚白子统统捡了出来，“圣上，无用之子自然命不长，但有用之子，陛下又如何舍得剔去呢”
“那倒是要看这颗子究竟是为谁所用了。”皇帝面色无波，看向溥兮。
溥兮此刻郑重站起身来，直直跪在皇帝面前，铿锵而语，“溥兮是圣上御赐的澄王妃，将军府是圣上的将军府，永生不敢忘。”
“如此甚好。”皇帝唇边含笑，看着黑白纵横交错的棋盘，将手中子稳稳落下，言道，“起来吧，你若是再不专心，朕可是要赢了。”
溥兮起身坐回桌边，二人皆不再言语，只专注棋势。
一炷香的时间，棋局大势已明。
“圣上棋术精妙，溥兮认输了。”溥兮自棋盘之上抬起头来，温婉笑着言道。
皇帝只是笑看着溥兮，“你想要输给朕，朕自是明白，只是不多不少只输一子，倒是费了不少心神吧”
见皇帝手边的茶盏已然冷了，皇帝却没有唤人进来的意思，溥兮犹豫片刻，伸出芊芊素手将那茶盏换上新水，盈盈笑道，“圣上明鉴，溥兮技浅，绞尽脑汁只想输的不要太难看罢了。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呢。”
皇帝不再多言，低沉唤道，“孙德福”
孙公公赶紧自门外推门而入，看了看溥兮，又看向皇帝。
“传朕旨意，澄王妃贤良雅慧，甚得朕意，赐正二品阶”
“溥兮叩谢隆恩。”溥兮叩首而拜。
“可要记得你今天的话。退下吧”下了许久的棋，皇帝觉着有些疲累，靠在椅上闭上眼睛似乎要小憩一番。
“是。臣女告退”溥兮施了一礼，便转身出了御书房大门。
“皇上可要去榻上歇会”见溥兮出了门，孙公公走上前来。
皇帝缓缓点了点头，孙公公赶紧伸手搀扶，皇帝便站了起来，正欲举步，目光确停留在了桌几上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上，“将那茶盏丢了吧。”
“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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