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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 马府夺金,对偶泥人

“姜檀心,我爹要见你”

眸色一凛,姜檀心抬眸看了马雀榕一眼,她由着性子,向前迈了一步。

夷则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见她有意进去,不由好言相劝道“此时相见已无甚意义,心为上”

思忖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清冷无情,却坚定万分“我知道,你在门外等我就是,我正好有话要问问他”

迈了步子走到马上房门前,她素手轻抬,推了开厚重的錾金木格大门,只听吱呀一声,那声儿恰似奄奄一息的老迈呻吟,更有阴冷凉意从门缝中渗来,一寸一寸攀上了她的手臂。

一盏风烛残灯,一把老槐太师椅,马嵩穿着一身簇新的一品官袍,顶戴朝珠,连朝靴也是新制的,不染一丝尘泥。他瘫坐在椅子上,头无力的仰靠在椅背上,面色如鬼廖白,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气若游丝,已是半死之人了。

他的脚下是一发黄的账册,一卷明黄的圣旨,还有一瓶的红泥瓷瓶。

一生诡谲心计,半生问鼎权舆,末了,也不过一只瓷瓶,马嵩,你可餍足

“厄呼厄”

马嵩已经不出话来,他半阖着浑浊的眼眸,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似想和姜檀心些什么,越不清,他心里就越急,喉头像卡了一块浓痰,他大口大口的呼着空气,几乎要将心肺都喘出来。

“你不出来么我可以替你,你想问我和谈金在哪儿对不对”

鼻下浅叹一声,姜檀心上前一步,她的很缓很慢,像一记诱惑的鸩毒,摆在了他的面前。

和谈金,马嵩一生的心病,他为它背叛旧廷,为它泯灭良知。

君臣道义,世俗人心,他统统的舍弃了,起先或许是因为垂涎这一笔财富,可后来的权舆之巅,他已然不缺金银财资,但那和谈金却变成了心头的刺,使他曾经叛国的伤疤久久不能愈合。

一想起他舍家弃业,背负叛国降臣的恶名,费尽心机的谋划却还是得不到它,这样的心痒发恨,久久牵挂会渐渐变成一种执念,变成一块不能触碰的心病,日以继夜的折磨着他。

每每在夜凉如水的深夜,有些东西会携着刻骨凉意潜入他的梦境,它在嗤笑,在讥讽,在蔑视

“你快死了,我不会骗你,我不知道和谈金藏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藏了起来,我只知道万幸它没有落入你们的手里,因为我根不相信这一批黄金会换来多少大周朝的太平日子,我帮不了你,或许你死了之后可以在地府问问被你们害死的姜彻,哦,顺便替我向父亲问好”

姜檀心轻笑一声,眸色清冷

“不过你大概见不到他了,他已经修满功德,投生来世去了,而你却要受油煎火烧,剔骨剜肉之刑,为你阳世所在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

马嵩喘了几口浊气,眼珠子一动不动,似是下一刻便要厥死过去,他颤抖着手指垂在身侧,费了全身的力气抬起臂腕向座椅之下摸去。

几声指甲与木料摩擦的尖锐声后,只听“咚”的一声,一只点锡金的漆红木匣子掉在了地上,匣子里头连带着一声闷响,似是有一块狭长的重物。

姜檀心狐疑暗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虽然现在不能话,但总不至于再行加害之事,这个木匣子诡异地藏在座椅之下,如此隐蔽之处想必其中机要,不足外人道。

可若是他的家私珍宝需要特别交代,为何方才马雀榕进去的时候他不拿出来反倒要交予一个有着杀身仇怨的外人

挪了挪脚,姜檀心蹲下身,拾起了地上的木匣,她发现木匣并没有上锁。

抬眸看了一眼马嵩,捧得稍稍远了一些,她扭开木匣上扣锁环,缓缓打开匣口,入眼是一块黄澄澄的黄金

她心中咯噔一声,惊异万分,这块莫不是

不及她回神,突得身后一阵疾风过耳,堪堪擦着她的面颊而过,一只大手带着千钧力道推打在她的肩凹处,一道寒光紧接着便划落了她鬓角的一缕青丝

姜檀心踉跄倒地,肩头火辣辣的钝痛,口重弥漫着血腥之气,她的发丝悠然落地,手中的木匣也早在方才被那人夺了走

她迅速抬眼,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窄腰长腿的劲装男子立在当下,他黑布蒙脸,腋下夹着那只从姜檀心手里抢来的木匣子,眼神冰冷,带着凉薄的杀意。

情势急转而下,变化得太快,姜檀心扭身看向马嵩,见他睁着泛白的眼睛,不住的摇着头,嘴唇翕动喉头发出的声音像锯口划拉,刺耳难听,勉强只有几个“呜丝呃”的发音。

黑衣男子见马嵩似乎快要暴露了他的身份,不由眉头一锁,从眼里划过一道寒光,狠绝之气大盛。只见他手腕一翻,匕首横握,将刀锋对准了马嵩的喉头

他飞身扑去,臂腕戾气挥就,一道血丝凌空而过,在雪白的墙面溅起了一串血滴子。

“马嵩”

姜檀心高声叫起

她话音方落,便有人破窗滚身而入,一抹暗色宝蓝立即闯入战局,与那黑衣男人缠斗在了一起

夷则的身手很好,没有多余繁复的招数套路,他出手非常利落干脆,且招招冲着别人的命门死穴而去。

那黑衣人起先还能招架一二,后来便渐渐落了下乘,一来确实是不敌他,二来手里还抱着个匣子,等于单手对敌,叫他如何不败

“夷则,留活口,我要那个匣子”

姜檀心捂着肩口,后脊抵着墙壁,一点一点吃力的挪起身,她吐掉嘴里的血腥渣子,心里头那股倔劲儿又冒了出来,不让瞧那匣子我偏要看,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我更要活捉你

黑衣男渐渐被逼到了角落,他眼中狡诈一闪,遂即抛起手里的盒子,一矮身,从夷则臂下滚身而过,朝着姜檀心直面扑去

夷则心中一慌,抄手接过被其抛至空中的匣子,见姜檀心命在旦夕,危在眼前,他手臂不落,单凭着手腕发力,力道万钧的将手里的木匣子投掷出去

木匣恰如嚆矢离弦,朝着姜檀心的方向飞去,与正欲下刺的匕首在空中一撞,咚一声,双双卸了力匣子砸在地上裂成了两半,黑衣男也被震得虎口发麻,后退了一步。

他匆匆一眼杀气不在,扭脖盯了夷则一眼,冷笑一声,迅速在空中翻了跟头,扑身飞出窗外,一个跃起便消失在暗沉沉的庭院草木之中。

夷则并不去追,只是迅速上前扶起受了伤的姜檀心“姑娘如何是否严重”

摇了摇头,姜檀心努了努下巴,示意夷则先去看看马嵩

“怎么样,他死了”

搀扶着她上前两步,夷则双指一并,点在了马嵩的脖颈侧,遂即摇了摇头“没气了”

秀美颦蹙,姜檀心回过头,看了看地上摔成两半的匣子黄金横架与木框之上,还有封火漆封缄的信压在了匣子的最底下。

与夷则对视一眼,心下有了些许担心。

“姑娘藏着东西先出去,属下随后跟着出来,你看马嵩脖上一刀出手很快,直接断其气管,属于一刀毙命,但这样子对于他来也算是解脱之举,如若马家人定要拿此做一做文章,属下来担便是”

“为何不实情”

“为了和谈金”

夷则执起黄金,反转背面,偌大的“宝景三十六年 府制”几个大字十分刺目,刺得姜檀心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抚手其上,细细抚摸着微的纹路,一如抚摸当年父亲宽厚的掌心,和他胸藏江山黎民的慈悲心。

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姜檀心望向夷则,浅声道“那委屈你一夜,明日我便进宫求皇上赦免你”

夷则春风一笑“无妨,纵是要关要罚,刑部是万不敢接手的,锦衣卫也不会与主上为难,末了最后还不是回到自己的炼狱”

姜檀心闻言噗嗤一笑,笑意牵动肩膀,她边笑边抽着冷气“好你个夷则,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讲这样子的话,趁着我伤了,还逗我发笑”

“耳濡目染实难抗拒,确实是属下的罪过,姑娘别笑了,我送你出去”

“你还”

夷则噙着一抹无奈的笑意,低着头替她开了房门后,遂即捡起地上的那封书信揣进怀里,随她一同步出。

吱呀一声,厚重的门扉重新闭合,挡住门庭外幽幽明光,一切归于寂静昏暗。

时间漏隙,月影婆娑,浅淡的月光从洞开的窗牖间斜斜照进,将马嵩的身影拉得纤长。   他的尸体已经冰凉,干涸乌黑的血块凝结在他的脖间,枯槁骨手垂在椅子的一侧,指尖落下的影子随着明月攀升,一点一点缓缓移动,好似他并未气绝,仍想挣扎些什么

残躯已去,意图未泯。

直至月上中天,恰好的月影角度,他手指的影长刚好指向座椅之下,在那里,还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风一阵,人影闪过,黑衣人去而复返。

他背脊笔直,长腿有力,一身黑色劲装更是很好的勾勒出他健硕的体魄,他缓步走到马嵩跟前,咚得一声,膝盖砸地,竟直直跪了下来

额头贴地,悲恸无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汲取着地面阴森寒意,顺着脊背攀爬,瞬间游走了周身脉络,冷,真的很冷。

门被开了一道缝,马雀榕双手推着门扉,杏眸含水,眼下通红,她怯懦地轻声唤了一声

“哥”

“去把东西取来”

马渊献并不起身,他的手脚冰凉,第一次对了生死有了胆颤的后怕。

是,他亲手送走了自己的父亲,每当这样的念头划过脑海,他便不住的颤抖。

他杀过人,并已习以为常,他以为杀人很简单,却不想比起沙场一抔英雄土,生死一卷马裹尸,这锦绣安澜中的满手鲜血,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冷的,是冻入骨髓

“哥爹不会怪你的,你别这样”

马雀榕哑声上前,半蹲下身子,扶上了他的肩头。

“我,去把东西取来”

马雀榕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她缓步走到了马嵩的身后,伸出手,从椅座底下重新掏出了一袋鼓鼓得油皮纸包。

这才是马嵩想给姜檀心的东西,却让马渊献做了手脚。

那黑衣人争抢的漆盒是佯装的一场戏,和谈金更是他故意漏给姜檀心的,自然也包括那一封信。

而真正的东西它该由马嵩带进棺材,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重现人世了

“烧了它”

“哥,这毕竟是爹”

“你想报仇么想就烧了它,姜檀心永远不知道,我已毁了她一生追寻,她可以唾手得到的东西,不知道才备受折磨,有希望才永不绝望,她会在谜海中困顿一辈子,至死方休”

“哥你不打算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我还拿什么和戚无邪斗拿什么为爹报仇妹妹,别光顾着眼前的痛快,想想姜檀心和戚无邪的手段,死,永远不是最痛苦的事。”

“”

马雀榕沉默了,她明白马家已经不是从前煊赫的国丞府邸,她也不是母家门庭昌荣,权柄无双的太子妃,当懦弱的眼泪失去效用,她再也没有退路可以依靠,一场孤立无援的绝地反击已经开始,她必要姜檀心付出血的代价

马府外,戚无邪的三十二抬大方轿已然等候,照着对拓跋烈的承诺,成婚之后她和戚无邪需要搬进宫里的浮屠园居住。

踩着人凳,她猫身钻进轿辇之中,难得戚无邪不是侧卧着憩,而是仰面曲膝,头枕着自个儿的手臂。

殷红的血色蟒袍悠悠挂垂而下,他的脸上盖着一卷书册,呼吸平缓节律,像是睡得挺深得。

姜檀心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寻了一处软垫子敛着袍角坐下,她单手支着下颚,凑上头颇有兴致的打量他露在书脊外的薄唇下颔。她发现他的唇色偏白,若没有掺着血水的唇脂膏润色,这样的薄唇似是有些病气沾染。

至于下巴嘛,她特意凑近了看,不由撇了撇嘴,果真寻不见一点胡渣,真是个太监不假,怕是阉了之后越发像女人了,不然为何他的下巴如尺量刀裁,刚刚好的弧度,多一分则圆润,少一分则太尖刻,这样不差分毫的精工细作,真当是老天爷的偏心。

不知同自己的比起来,哪个尖一些都巴掌美人,总不至于还比不上一个男人吧

两指摸上自己的下巴,她故意吸了口气,将两腮的肉囫囵吸贴,再抬了抬脸,似是这样能让下巴更尖一些。手指不动,比量着一寸不到的距离,她将手指缓缓挪至戚无邪的下巴上方,比量着大

怎么,怎么还大一些呢该是离得远了吧

凑得近些,手指已能感受到戚无邪呼出的鼻息,暖意萦绕指尖上,泛点酥痒之意。

“阿嚏”

姜檀心猛然回神,将手指迅速收回,可惜她到底做贼心虚,导致动作十分僵硬,胳膊用劲儿也偏差得很,手是收回来了,却连带着把戚无邪脸上的书册也给掀飞了。

她扭脖子一看,险些被自己气死,浑然不觉,原来角落处竟然还杵着一个人那日在东厂给米商们烙春饼的乔师傅。

只见他哆哆嗦嗦的躲在一方木雕长案之后,手里捏着两支五彩泥人,他将泥儿人挡在脸前,畏葸躲藏,眼神闪烁,似乎很怕姜檀心瞅见他。

他跟前的长案上,摆着一根长长的泥条子,已由着快刀切成了好几截,手侧边是几只碟子,碗里盛的是五色黏土,共有赭黄绛红靛蓝草绿几色。

这是他为了戚无邪特地学得手艺,原他只是捏个面儿人,只用些面粉、糯米掺着米浆瞎搅和一通,谁料想这东厂活阎王喜欢孩的玩具,但又想着东西可以长久保存,所以再一次把他抓了来,让他呆在三十二抬大方轿里,就在搁在他的眼皮底下,命令要捏出两个人儿来,一个姜檀心,一个戚无邪。

“捏成了”

戚无邪慵懒地支了个拦腰,气度散漫得斜靠在卧身榻上,长眉入鬓,刻染倦意。

“回、回您的话,的昨天请教了城北泥人张,已用五色土代替了黏土,还有封蜡收油,锤捣成模,只要保管妥当,这一百年也不会朽坏的,哦哦,还有,这红不是颜料,用得是朱砂,这蓝是宝石末,还有这金,都是金粉洒上去的”

乔老头心翼翼,谨慎微,他跪在地上恭敬得捧上两支泥人。

抢在戚无邪之前,姜檀心就已经伸手接过,她一手一只仔细翻看;一个血红蟒袍骚包贵气,一个深蓝暗锦太监宫装,贴身合体;一个魅邪妖冶,阖眸媚如丝;一个五官俏丽,眨眼意灵动。

姜檀心不由心下赞叹,怕真是东厂的臭名昭著,让人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才捏出如此栩栩如生,神形兼备的泥人来。

咦,怎么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她眉头一蹙,便让乔老头吓出了一头的冷汗。

戚无邪袖袍一扬,从姜檀心的手里抽走了捏他的一支,只一眼,他便发现了症结所在,将泥人转了个面儿,他伸出手指点了点人的脸,语速很慢

“乔师傅,你倒是瞧真切没有,座可是圆脸你若你捏不出来,也罢了,为何独她的那一支是瓜子尖脸”

噗嗤,姜檀心一个没忍住,哈哈笑了场。

回想起了方才自己做得蠢事,当时没有得到分明的答案,不料此刻借着别人的手表达了出来,前后呼应,相得益彰,那笑意酝酿已久,挡也挡不住,忍也忍不了,她无视戚无邪阴沉的眼眸,捂着嘴巴扭过了身去

泥人不似面儿人,可以随意搓揉,固了形就再也难改了。

姜檀心捧着她的战利品,生生将戚无邪比了下去,嘴角高高扬起,她张扬着手里的泥人,在戚无邪的眼前左晃晃,右摇摇,淘得像一个垂髫孩童,可乐极生悲的往往也就是这种得意忘形的人。

手挥得大力了,牵扯了肩头的伤,姜檀心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下一刻她便皱起了眉头。

嘶得倒吸了一口气,她梗着脖子,左右皆不适,无奈之下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戚无邪戚大督公。

斜着眸子看着眼前的女人,戚无邪眸色深深,只听嘎嘣一声脆响,他松了松指上关节,单单伸出了一根手指,朝她勾了一勾。

心中不好得预感隐隐升起,姜檀心有些后怕得缩了缩脖子,步子挪了过去,谁料她刚走了一步,戚无邪已霍然起身,袖袍一扬,携着疾风劈头盖脸而来

她以为他要打下手,不自觉得紧闭眼睛,却不知他已把手覆上了她的肩头,一点适中的力道,揉转挪转,将淤青血块一点一点揉开

“谁打得”

戚无邪揉得挺认真,垂下得发丝若有若无的触碰姜檀心的脸,撩动一丝令人不安的痒痒。

姜檀心稍稍别过脸,深出了一口气,浅声道“不知道,一个黑衣人,赶在马嵩咽气之前杀了他,怕暴露了身份。他应该一直藏匿在屋子里,等马嵩暴露了和谈金所在,才现身夺金”

“马嵩为何会有和谈金”

戚无邪半阖着眼睛,心思流转,眸色很深,似是不经心的随口一问,心里却已将事情的起因结果摆了数十种可能,然后筛选剔除,留下最值得怀疑的一点。

稍一愣怔,姜檀心还是摇了摇头“我从未听父亲谈过,外人皆道我是姜彻后人,我定知晓黄金所在,可笑的是,有些事我还不如你们知道的多”

“当局者迷,旁观者执,你们合起来就是执迷不悟,座且不管你,只是好心提醒,这事透着股怪味,你自当思量,若让人拐了骗了,座不负责救你”

睇了他一眼,她也不叫他揉肩膀了,倔意上头,退开了一步“这事姜家自己的事,我自然心中有底,荆途坎坷也好,鬼魅丛生也罢,总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为我涉险的,是佛是鬼我一并对付了便是”

清冷得扫了她一眼,戚无邪鼻下一声凉薄轻笑,不藏讥讽,不避人言,他将手里泥人往长案上一掷,径自转身离开。

是憨态可掬的“戚无邪”此时应声摔成了两截,圆滚滚的脑袋从桌案上滚下,一路滚到了她的脚边

如鲠在喉,如刺在心,一丝丝不知来处的不适让她秀眉蹙起,抿了抿唇,姜檀心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泥娃娃,原先那明秀灵动的笑意,在这一瞬,也变得黯淡无光,远不及两个泥娃娃在一起时那么神采逼真,栩栩如生。

他在里头,她在外头,两人一路沉默无言,直至方轿抬进了紫禁门,到了浮屠园外的朱红巷道。

前后下了方轿,戚无邪一声不吭,自顾自的往浮屠园走去。

也不知是哪里来得一股邪火,姜檀心赌气一扭头,往反方向的宫门走去。

轿夫傻了眼,方才还听见里头有有笑,又是捏泥人又是按摩肩膀的,怎么一转眼两口就吵架啦

他匆匆上前跪在了姜檀心跟前,好言相劝“姜公公,如今这个时辰,宫里早就落锁啦,您就算是出宫,也得等到明个儿啊,况且这新婚不过头两天,这这您就,不好吧”

不提还好,一提这尴尴尬尬的对食之婚,更如火上浇油,助长火势

就稀里糊涂的做了他的对食宦妻,可怜她清清白白的女子,就这么葬送了一辈子,以后怕是生儿育女也是不能的,一水的委屈之极,如今他还动不动摆出一副东厂阎王的脸色,给谁看

冷笑一声,姜檀心不自觉得大了声,到底是给轿夫听,还是给不远处的戚无邪听,只有她自己的心才知道

“门锁有开锁的法子,爬墙也有梯子的用途,紫禁门都出得,何必在意浮屠园新婚两天又如何,早知辛苦,何必勉强”

这话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糊涂话,连轿夫都听得明白。

他胆战心惊得朝前头戚无邪的背影看去,意料之中,那袭殷红蟒袍在风中驻了步,不回头也不前行,风猎猎鼓噪,从宽大的袖口灌入,吹皱了他的袍摆衣袂。

他的背脊孤傲清冷,带着不由心的冷意,无情开口,一如从前冷漠疏离,狠辣决绝的九殿阎王

“座从不做勉强之事,浮屠无门,生死来去皆由人,随意,请便”

话毕,他径自离去,只留下她心口发凉,眼角生疼,陌生压抑的情绪瞬间冲入心口,酸胀着难受。

她以为阎王无情,刻薄寡义,她以为东厂杀人横绝,行事乖张,她有一万个以为,可时间久了,那些“以为”在弥足珍贵、偶尔流露的温馨暖意面前,不堪一击。

她似乎早忘了从前的认知,当畏惧厌恶变得淡薄,像枯脆的蝴蝶翅膀,稍微一碰,腌臜得粉末,扑簌簌地往下掉好像只有这样,她骨子里的依赖和在乎才会变得深刻,变得让心去接受、去承认、去信服。

由不得她不信,其实,她早已在乎他的喜怒,他的看法,甚至他对她的莫名的情愫。

月影婆娑,浮光纤华,她深吸一口气,左右环顾这逼仄的漆红巷道。

从未觉得这条巷道如此幽深冗长,她前进走不出距离,后退撤不出回忆,她只觉自己浮游微,在一条路的中间彷徨迷失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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