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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如果报仇能让你快乐

与沈风斓分手之后,南青青并没有急着回到福王营帐。

她扶着丫鬟蝶儿的手,慢慢朝着山麓无人处走去。

等走到一处僻静山坡之时,她站在原地,蝶儿先朝着树木掩映之处走去。

“有人吗?”

蝶儿低声呼唤了三遍,一棵嶙峋的怪木后头,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脚步先是急促,而后越发凝重,最后站在那里立定成树。

像是隐忍着无限的艰难苦涩。

南青青给了蝶儿一个眼色,她会意地退到远处。

寂静的山林之中,只剩下两人彼此对视。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彼此看向对方怎么也看不够。

她丰满了许多,小腹微微隆起,珠翠华服之下,再看不见昔日娇俏少女的模样。

他瘦了,但是依然威武挺拔,高大坚韧,一如金殿之上忠言直荐的模样。

南青青勉强一笑,眼里泛着泪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咽回腹中,半晌才开口。

“詹大人,你还好吗?”

一句久别的寒暄,让他想起她出嫁那一日。

他当街拦住了花轿,被南府的护卫奋力拦住。

而她在花轿之中,话音冰冷得陌生。

快走吧,她说。

毫无眷念之意。

而今日,她主动让侍从来找他,约他在此处会面……

“你还好吗?”

他不答反问,南青青微微点了点头,一手拢在身前搭在腹上。

“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詹世城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不可置信的震惊。

“你是说,孩子他……”

“是,是你的孩子。”

他一直怀疑,南青青腹中的孩子,有可能是他的。

可南青青自那一夜过后,根本不肯见他一面,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给他。

他万分痛苦,又种种揣测,最后只能埋首于案卷之中。

好像只要疲惫地不让自己停下,就可以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过那一个人。

而夜深人静闭上眼,枕边似乎还有她的余香。

一点一滴,沁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大步迈上前来,抓着南青青的肩膀。

“那你为何执意要嫁给太子?是不是有人逼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南青青直视着他的目光,语气镇定。

“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选的。我不想让家门蒙羞,也不想让你娶我而被人嘲笑。”

詹世城蹙眉,“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南青青抬头,目光中透着冷意。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从未真正做过自己的主。父亲一心想要生男孩,对母亲和我们姊妹百般看不过眼。挨打、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那些高门贵女见我们门第贫寒,从未对我们垂过青眼,只有沈姐姐。她费尽心力想救我出去,可是出去了又怎么样?父亲是不会让我活下去的,更不会帮我报仇!”

詹世城想到南奇赋对他说的那些话,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可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做别人的妻妾?万一被人发现,那你……”

南青青笑了笑,顺势偎依在他怀中。

他身姿高大,她娇小玲珑。

她正好偎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他心脏跳动的力量。

那里满含着对她的关心与担忧。

她情不自禁蹭了蹭,无比贪念这种感觉。

“不会被人发现的。沈姐姐是个好人,她不会说出去的。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詹世城身子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了下来,将她轻轻地搂在怀中。

她微凸的小腹靠在他身上,那里头是一个小小的孩儿。

是他的孩儿。

她的声音幽幽道:“我嫁给他,只是为了报仇。没有身份,没有子嗣,我南青青如何撼动得了汪若霏,未来的堂堂宁王妃?”

“求求你帮我,帮我报仇,好不好?”

南青青从他怀中起身,仰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

她抬头的弧度太过凌厉,纤细的脖颈,仿佛要被他仰断。

詹世城面露不忍。

报仇这件事,本该由他来做。

又何谈一个求字?

他只是不忍心,那个单纯如水的南青青,陷入了仇恨之中。

“如果报仇能让你快乐一些,就算用我这一条命来换,我也愿意。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

按照以往的惯例,秋猎都是扎营在草地上住的,就连圣上和嫔妃们也不例外。

营帐里自然没有华丽宽大的千工床,只有简便的胡床,上头铺着松软的鹅羽软垫,挂着轻柔的素色幔帐。

到了夜里,这才发觉安排不开。

因为晋王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事先又没有吩咐为她单独准备一个营帐,底下人都默认了她和晋王睡一个帐子。

关键这帐子里头没有坐榻,就只有一张床能睡……

沈风斓沐浴更衣过后,穿着一身素白中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

她坐在床边,下巴朝椅子那边一抬。

“殿下,你的睡床没带来。”

轩辕玦朝她挤了挤眼,一脸暧昧。

“我吩咐他们别带的。”

好啊,这是想法子套路她呢?

沈风斓坚决不上当,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

“想必殿下想换换口味,睡睡这贵妃榻或是太师椅?”

贵妃榻是供妇女小憩用的榻,面较狭小,形态优美,故名贵妃榻。

沈风斓平时也喜欢半躺在上头,或是看看书,或是透过窗子朝外头看看景色。

帐子里这张贵妃榻,就是她素来用惯了的,浣纱特特叮嘱人把它带了来。

轩辕玦朝那边看了一眼。

又小又窄的贵妃榻,沈风斓躺在上头,越发能衬出她体态优美。

他要是躺在上头,腿都伸不直。

“那是你最喜欢的,我又岂能夺人所好?”

太师椅就更不必说了,根本睡不了人。

他双腿笔直朝她迈过去,很自然地倒在床上,一只手臂顺势把沈风斓也带了下去。

两人仰面倒在大床上,头顶的纱帐浅浅素色,如烟如云。

气氛一时暧昧了起来。

沈风斓待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压在臂下。

紧接着他一个翻身,欺身而上,两人面对面贴近。

他伸手垫在她的脑后,盯着她柔软殷红的唇瓣,不自觉喉结滚动了一番。

仿佛狼看到猎物一般,垂涎三尺。

“殿下……”

她轻声嘤咛,让他的目光恢复了清明。

而后,他忽然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说罢在她身侧躺好,替她盖上了锦被。

烛火微微摇曳,两人同床而眠,他却没有丝毫轻薄举动。

沈风斓反而有些不解。

她侧过身来看着轩辕玦,他长长的睫翼覆在眼下,显得格外温柔。

得到沈风斓的注视,他嘴角轻轻一翘。

“在你成为我的正妃之前,我不想让你受到丝毫轻慢。”

他在等,等着给她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沈风斓抿了抿唇,眼底带上笑意,很快就合上了眼。

这一夜,草原上秋意微凉,静谧安稳。

没有云的天空一片墨色,繁星万点。

不远处的营帐,有人站在跳跃的火把边上,侧脸被映成金黄色。

他习惯性地噙着笑意,面容温润如玉,在秋风中略显清冷。

正是宁王。

他的目光落在晋王府的营帐中,那一点微明的灯火,仿佛灼烧着他的眼。

良久,他抬首望向天空。

漫天细碎的星闪着清辉,恰似那人一双明眸,幽若古井,又灿若繁星……

次日出营帐的时候,轩辕玦和沈风斓并肩携手,情状似乎极为亲密。

红妆便和浣葛打听起来,“殿下真是聪明,命我们在帐中不设坐榻,嘿嘿嘿……”

浣葛得意地笑着,歪了歪头。

“也得古妈妈聪明,把大公子和大小姐抱得远远的,嘿嘿嘿……”

两人嘿嘿来嘿嘿去,彼此眼中都是暧昧之意。

紧接着,她们一人头上被赏了一个榧子。

“你们两个,不好好伺候娘娘去,在这里胡嚼什么蛆?”

两人转过头去,原来是浣纱悄没声站在身后。

红妆吓得拍着胸脯,“好姐姐,怎么走路也没个动静?这不是见殿下和娘娘出门了,我们才闲谈几句吗?”

浣纱无奈地摇了摇头,下巴朝云旗和龙婉的帐子一抬。

“你们瞧瞧,大公子和大小姐刚睡起,皇长孙就巴巴地跑来了。”

红妆一下就起了劲。

“我去伺候我去伺候!你们谁都别跟我抢!皇长孙可有意思了,在大小姐面前乖乖的那个模样,可爱得紧!”

说着见一个小丫鬟捧着热水过去,直接把那铜盆抢到了手里,朝着云旗和龙婉的营帐走去。

浣葛一时没赶上,在后头忙叫着她。

“你等等,我也去!”

——

草原连接着山麓,在山麓之下,摆起了巨大的台子。

圣上穿着一袭明黄的铠甲,褪去了金冠玉带,精神十足。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振臂一挥,身后跟随者众。

“今日秋猎,不论是朝中公卿,还是闺阁女眷,只要能射到足够多而珍稀的猎物,朕统统有赏!”

话音一落,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圣上当先一骑出尘,快马朝林中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詹世城和龙骑营首领龙骏,以及福王、恒王等人。

萧贵妃带着一众嫔妃们,在屏风围起的高台上,眺望着圣上去的方向。

沈风斓好奇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圣上最宠爱殿下,为何不是殿下跟在圣上身边,反倒是福王和恒王?”

轩辕玦一面命人牵马来,一面笑道:“跟着父皇有什么意思?自然是带着你去打猎才有趣。”

沈风斓白他一眼,“那殿下可千万小心,别离我太近,否则我一箭射歪可能就射到殿下了。”

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射箭,只是过过嘴瘾。

轩辕玦这才说了实话。

“你没见宁王也没跟着么?父皇年事已高,我们这些精于骑射的年轻皇子跟在身旁,只会让父皇扫兴。”

沈风斓不禁掩口而笑。

福王和恒王才三十出头,也很年轻啊。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讽刺他们骑射之术差劲。

侍卫牵来了一匹高大的骏马,沈风斓一见连忙摇头,“这是在猎场,我才不跟殿下共乘一骑。”

那侍卫朝她拱手,恭敬回禀。

“这是两匹马,侧妃娘娘请看。”

原来在那匹高大骏马的身后,还有一匹矮小些的马儿,看起来十分袖珍可爱。

“这是给不会骑马的女眷骑着玩的,叫做西域矮脚马。别看它矮,跑起来轻巧耐力又足,实是不可多得的好马。”

轩辕玦柔声解释,他可没有忘记,沈风斓是不会骑马的。

两人翻身上马,一个侍卫站在沈风斓的马前,替她牵着缰绳。

这侍卫的背影,好生熟悉……

沈风斓不禁出声,“陈墨?”

她已经习惯陈墨在她需要的时候,突然从隐蔽的地方飞出来了。

乍一见他光明正大站在自己身前牵马,还有些不习惯。

想来也是,皇家围猎这种场合,要有人还敢躲在树梢林上,非被御林军当成刺客击杀不可。

陈墨转过头来,朝她一拱手。

“属下在。”

一如既往的面瘫脸,眼睛里头都写着性冷淡。

沈风斓不禁好笑,由他牵着马,两骑一同步入林中。

到了林子里,才知道为什么要牵着马。

树木密集之处,马儿根本奔跑不起来,只能慢慢走动寻找猎物。

这个时候,沈风斓骑的矮脚马就发挥了优势。

大马不能跑,它却能跑上两步。

她索性让陈墨放开了缰绳,自己骑着马在一旁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轩辕玦手持弓箭,盯着树丛中可能蹿过的小兽,被她哒哒哒的马蹄声搅扰得连兔子都看不见。

他索性拉弓仰头,朝天上射了一箭。

只听得一声鸿雁哀鸣,那雁儿迅速落到了地上。

沈风斓听见声响转过头来,正看见他收弓的架势,格外英武。

嫁给他一年多了,还从没看见过他射箭的功夫,原来并没有夸张。

轩辕玦一眼望见她的神色,微微一笑。

“我射在它翅膀上,应该还是活的。要不要去看看?”

沈风斓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天斓居里,禽兽已经泛滥成灾。

仙鹤、野鸭、鸳鸯,再加上王怪这只猫,上回在宫里逮的两只小白兔……

再把这只活鸿雁带回去,天斓居就可以改名动物世界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极有兴致地跟着去了。

顺着鸿雁细弱的哀鸣声,两人朝着林子更深的地方而去,果然看见对翅膀在草丛中扑棱了两下。

“在那!”

陈墨上前去提鸿雁,走到跟前,他却愣了愣。

那只鸿雁身上,竟然插着两支箭矢。

其中一只带着晋王徽记,正射在雁翅上。

另一只却射在大雁的腹部,流出的血把枯草都沾染上了猩红。

“殿下,您来看看。”

他没有去动那只大雁,轩辕玦翻身下马,朝草丛前靠近。

沈风斓跟在他身后,一眼看见那只鸿雁鲜血淋漓的模样,眉头微微一蹙。

她很快发现,那只造成重伤的箭,和晋王府的箭不同。

箭尾上清晰的记号,写的是一个宁字。

那是宁王的箭。

正在思忖之时,忽听得身后马蹄声靠近,竟是宁王与汪若霏。

那两人见到轩辕玦和沈风斓,也吃了一惊。

再看草丛中那只鸿雁,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那只鸿雁在天上之时,他二人同时引躬拉弦,将它射了下来。

只是一个射在翅上,一个射在腹部。

汪若霏看见沈风斓,顿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将马靠得离宁王更近了一分。

她骑的马高大,马背上悬着弯弓和箭袋,可见是个会骑射的。

宁王看了沈风斓一眼,随即微微一笑,拱手谦让。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这只鸿雁是四弟和沈侧妃先看到的,那就是你们的猎物。”

汪若霏心里却记挂着圣上说的话。

“射猎凭的是本事,而非先来后到。宁王殿下的箭射在腹部,这才是致命伤。晋王殿下分明是射偏了,只伤在羽翼之上,那这猎物……”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意思已经表明得清楚了。

沈风斓不禁嗤笑。

“照汪小姐这么说,晋王殿下射中羽翼,鸿雁才会无法飞行掉下来,而丝毫不损伤其性命。自来狩猎都以生擒猎物为上,汪小姐怎

么就如此狠毒,只想致命?”

汪若霏被她这一讽刺,只得以退为进。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只鸟罢了。沈侧妃若是喜欢,留着慢慢玩便是。”

沈风斓却不看她,只是睨了宁王一眼,意有所指。

“要是个活的,我的确还能留着玩玩。可惜快死了,我觉得比较配汪小姐,还是留给你玩吧。”

什么叫快死了比较配她?

汪若霏眸中现出狠色,轩辕玦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看着她的时候毫无生机,只有隐隐的杀意。

她不禁朝后一缩。

“斓儿说得对,陈墨,把那只鸿雁给汪小姐吧。”

轩辕玦唇角带笑,那笑意未达眼底。

说着亲自扶沈风斓上了马,那匹乖巧的矮脚马得意地一嘶,脚步轻快地踢踏起来。

汪若霏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上好的西域矮脚马,仅次于汗血宝马的名贵。

想来沈风斓是不会骑马的,所以晋王特特为她弄来了这匹马,供她安稳地在猎场戏耍。

看着两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她心中产生一丝妒意。

她一直觉得,宁王对她是同样有情的。

可看到晋王对沈风斓深情款款的目光,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懂什么是深情。

她不禁转头看向宁王。

他同样看着晋王扶沈风斓上马的动作,目光凝滞,面无表情。

轩辕玦策马经过他身旁时,压低了声音。

“希望三哥真的明白,什么叫君子不夺人所好。”

二人乘马离开,宁王的侍从将那只鸿雁,装进了汪若霏马上的麻袋之中,扎紧了口子。

鲜血汨汨地流出,将麻袋染成猩红色。

射猎之时马上的猎物越多,越能彰显骑射的功夫,故而大周的贵族喜欢把猎物挂在自己的马上。

汪若霏闻见血腥的气味,虽然有些刺鼻,还是颇为高兴的。

她看见沈风斓的马上,连一只猎物都没有。

至少能够证明,她在骑射这一点上赢过了沈风斓。

宁王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把它丢了。”

汪若霏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本王说,把它丢了。”

侍从连忙解开汪若霏马上的麻袋,将那只血淋淋的鸿雁拿了出来,丢在一旁草丛里。

“表哥,为什么啊?圣上会嘉奖获得猎物多的人,为什么平白要把它丢了?”

宁王已经策马朝前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叫人看不清他的面色。

他的声音冷淡道:“因为本王的猎物,不容许有晋王的记号。”

汪若霏眉头紧蹙,连忙驱马跟上。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

总觉得宁王方才的表现,有哪里不对劲……

这一出神,再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哪还有宁王的踪影?

她身后七八个护卫跟着,都说没有看见宁王的踪迹,大约是树林茂密一时走散了。

“蠢货,还不快去找!”

她被沈风斓羞辱了一顿,又被宁王丢在了树林里头,心里半点好气也没有。

一个护卫连忙往左边去寻找,另一个又往右边去寻找。

汪若霏下了马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护卫递上水壶,她慢慢地喝了两口。

不一会儿,有马蹄声慢慢靠近。

她以为是宁王回来找她了,没想到看见的却是一个女子。

一个极为熟悉的女子。

一匹快马当前,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上头,马下有一个高大的护卫牵着缰绳。

在她的身后,十来个侍卫面无表情,带着一身杀气。

汪若霏慌忙站了起来,“南青青,你怎么会在这?”

她看着那十来个侍卫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的王府侍卫。

反倒像是……

死士!

这一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往自己身后看去。

她的身后只剩下五个护卫,虽说武艺不凡,如何敌得过十来个死士?

马上,南青青轻嗤一声。

“放肆,南青青这三个字,也是你配叫的?我是福王侧妃,位同三品公卿。凭你一个白身女子,也敢直呼名讳?”

汪若霏下巴微抬,即使在不利的局势中,也保持着骄傲的态度。

“我可是宁王正妃,不比你区区一个废太子的侧妃高贵么?”

南青青故作诧异。

“哎呀,有这回事吗?”

她托腮细想,而后目光流转,瞥了汪若霏一眼。

“好像圣上是下了旨,不过宁王不娶你,你就什么都不是。”

她忽然一笑,阴测测道:“只要你死了,宁王不就娶不了你了吗?”

汪若霏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南青青大袖一挥,身后那十来个侍卫倾巢而出。

她身后的护卫也很快做出了反应,两方一下子拼杀在了一起。

一个护卫被摔在她的面前,鲜血溅到她的华服之上,吓得她连忙后退。

这些侍卫出手招招致命,果然是死士的做派。

汪若霏退到树的后头,她四下一望,这里树木密集,是在林子较深的地方。

按理说就算王公大臣们打猎不到此处,应该也有守卫猎场的护卫才对。

为何刀剑之声轰鸣,却始终没有人来查看?

隔着厮杀的人群,她望向南青青,后者一脸淡定。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要致自己于死地,根本不担心会被人发现。

汪若霏忽然明白了原因。

此次秋猎的防卫,多半都掌握在詹世城的管辖之下。

他倾慕南青青,甚至在金殿之上不顾龙颜大怒,为南青青求情。

现在南青青想报仇,说通詹世城调离此处的防卫,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南青青阴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汪若霏,我想要你的命已经很久了,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当初你设计陷害我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日。人在做,天在看!”

汪若霏顾不上呈口舌之快,趁着护卫缠斗的时候,快马朝林间蹿去!

“别让她跑了,杀了她!”

汪家的护卫武艺高强,虽比不上死士手段狠辣,牵制一时还是能做到的。

汪若霏丝毫将众人撇在身后,凭着记忆在林间穿梭,寻找宁王离去的痕迹——

这里离大营太远了,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宁王!

宁王身边还有十来个护卫,甚至是皇家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足以应付。

林间树木拥挤,马跑得快不起来,她却死命地挥着鞭子。

那马一吃痛,只得跌跌撞撞地往林子里钻,从树枝的缝隙里头踩出一条路。

粗细不一的树枝抽打在马身上,也抽打在汪若霏身上。

她顾不得疼痛,只是不断地往身后看,生怕那些死士追上来。

每一次回头,她都会看到那些死士,离她更近了一分。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汪若霏咬紧银牙,奋力地挥着鞭子抽打马臀,直到马身上现出一道道血痕。

她犹以为不足,口中拼命叱着。

“驾!驾!”

马几乎疯狂了起来,在狭窄的林间道路上,跑得东倒西歪。

马上的汪若霏牢牢抓住缰绳,生怕被马摔到地上去。

终于在一处地面藤蔓丛生的林地里,马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汪若霏被压在马下,一条腿磕到地上的大石,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她费力双手抓住那条残腿,试图将它从马腹下抽出来。

而马太沉重,她也几乎没了力气。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死士提着刀靠近……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仿佛黑暗之中一缕明光,她看到宁王从另一个方向策马而出,身后的侍卫齐齐涌上。

两方侍卫缠斗在了一起,这回显得势均力敌起来。

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表哥,救我!”

宁王策马到她身边,一手将她捞起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退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说着,马鞭一挥,马向前奔去。

身后的刀兵之声越来越远,汪若霏终于放松了些,感觉到那条残腿疼痛得厉害。

“表哥,我的腿好疼,它是不是断了?”

宁王的目光直视前路,并没有看她。

“放心,只是磕到了,太医能够治好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幸好你回来找我了,不然我今日真的要死在南青青手上了。等我们回到大营,你一定要请圣上为我做主啊!”

约莫到了地方,宁王放慢了马蹄。

他忽然低头看着汪若霏,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本王十二岁那年,你摔坏了本王母妃留下的玉钗吗?”

他口中的母妃,自然不是贤妃。

而是他的生母宁才人。

汪若霏在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寒意,不禁瑟缩了一下。

这种关头,他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她的声音不免带上一些讨好,“那个时候我还小,我才七八岁,我不知道那是殿下母妃的信物……”

她一慌张起来,连表哥也不叫了,改口称殿下。

宁王冷笑了一声。

“是啊,你还小,你不懂。那是母妃留给本王唯一的信物,自从被你摔坏之后,贤妃不仅将本王毒打了一顿,甚至连玉钗的残肢都不肯留给本王。”

汪若霏还是头一次听到,一向对贤妃毕恭毕敬的宁王,会如此毫不客气地称呼她。

他口中的贤妃,毫无感情和温度的两个字。

汪若霏敏锐地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连忙讨好宁王道:“殿下,你原谅我,好不好?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太小了不懂事,不是故意的。其实你一直很恨贤妃,是不是?”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你知道的,贤妃不是我的亲姑母,她只是个不知哪里来的破落户!你娶了我之后就是平西侯府的女婿,贤妃不敢再打骂你的!”

她试图和宁王同仇敌忾,试图化解他的怨气,生怕他把自己丢在这山林里头。

而宁王听到平西侯府的女婿这话,却更加刺耳。

“其实本王也喜欢下雨,你知道的吧?”

汪若霏听了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宁王对她是有情谊的,才会因为她爱屋及乌,他怎么舍得丢下自己呢?

她不禁柔声道:“我知道,殿下喜欢,我也喜欢。听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就下着小雨,所以名字里带了一个霏字。”

“是吗?”

宁王冷笑了一声。

“她也喜欢雨,因为她喜欢,本王便觉得雨格外纯净。而你的喜欢,只会玷污那种纯净。”

汪若霏的笑意,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她尚未反应过来,宁王忽然伸手将她掀下了马。

马下是一个不深不浅的山坡,汪若霏一条腿上有伤,又摔下山坡,几乎动弹不得。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宁王,他高高地坐在马上,望着她的目光有一丝悲悯。

“你一向俯视旁人惯了,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玩物,都会被你所蒙骗。今日本王有幸,也让你尝到了被俯视的滋味。”

“你在装善良装大方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本王也只是假装被你蒙骗而已?不像贤妃那个蠢货,她还真以为你们平西侯府,是真心拿她当一家人。”

其实贤妃很聪明,要论心机手段,她在后宫中必然位居第一。

她唯一的愚蠢就在平西侯府上。

因为出身卑贱,所以努力掩盖自己并非平西侯府血脉的事实,对平西侯府的人毕恭毕敬。

事实上,平西侯府中就连一个晚辈汪若霏,都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她每回让汪若霏带回府的吃食,最后都逃不过被丢进泔水桶的下场。

汪若霏的面色一下子难堪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宁王是受她外表蒙骗的,就像贤妃一样,几乎拿她当自家女儿看待。

原来宁王什么都知道,还一直假装不知道。

这让一向骄傲的汪若霏,感觉到比身体的疼痛更加巨大的难堪。

她自恃自己善于伪装,满京城的人都以为她善良大度,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姐百般包容。

她知道自己容貌不如沈风斓美,甚至不如许多高门贵女,所以她用才华和气度来为自己经营美名。

沈风斓有什么名声,她都要照着那个样儿,替自己造一个差不多的。

所有人都被这种虚假的名声蒙蔽,以为她是真的大度,以为她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她和沈风斓齐名并列,直到沈风斓从宁王妃堕为晋王侧妃,名声不再一如从前。

她便无人能及,享受着京城贵女中最高的赞誉。

同时她知道,自己会成为宁王妃,成为这京城之中最为高贵的女子之一。

却没想到,她心心念念会嫁的那个人,一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

在他的心里,充斥着对自己的鄙夷和不屑。

汪若霏不禁失声而笑。

“就算你不喜欢我,你知道我的真面目,那又怎样?没有我,平西侯府还会支持你夺嫡吗?贤妃还会对你改变态度吗?”

“你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小才人之子,圣上给你封号宁字,就是把你生母的耻辱同样刻在你的身上。没有我,没有平西侯府,你算什么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

宁王坐在马上,低头俯视她的时候,目光格外阴冷。

在贤妃眼中,在平西侯府眼中,他什么东西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身上带着圣上骨血的皇子,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他们需要用他来做傀儡,掌握大周天下的权力。

在他们的眼中,他一直是个卑微贱人之子,根本配不上娶汪若霏。

汪若霏点到为止,忽又改换了口气。

“表哥,没有我你是成不了事的。把我带回去吧,我不会告诉父亲他们的。我只会说,是南青青这个贱人要杀我,是表哥救了我!”

她满以为,自己方才那一番话,足以让宁王醒悟。

他是一个费尽心机想要谋权夺利之人,怎么可能放弃平西侯府的支持不要呢?

那绝不是宁王一贯的作风。

他一定是被贤妃压抑太久,一时糊涂,才会想丢下自己。

“表哥,只要你救我回去,我们还是可以成婚,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为了江山大业,这算得了什么呢?”

对宁王而言,为了江山大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算得了什么?

对她而言,为了将来皇后的尊荣,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感情与江山孰轻孰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再清楚不过。

她和宁王本质上,还不就是同一种人?

宁王不禁惨笑,笑声凄厉又阴冷,露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神情。

从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化成了暗夜修罗。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神情。

汪若霏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将自己朝身后又缩了缩。

“你说的没错,可惜,你挡了本王的路。”

“娶了你,她就永远不可能接受本王了……”

------题外话------

前方高能,明天是重头戏!

好怕明天要写的内容又会审核不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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