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二更）

大丘船上，潜水的众人终于放弃了寻找，他们上上下下数十回，在偌大的海域还来回寻找，还是没有找到云七夜的踪影，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云七夜被那样恐怖的海蔷薇拖到了海里，定是凶多吉少了。

一时间，众人心下皆是暗叹可惜，惊才绝艳的流凰公子，居然葬身于海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哎。”

秦宜守在床边，不由一声叹息。床上，宁止仍在昏睡，他眉头紧皱，睡得并不安稳。

秦宜不禁也皱眉，他犹豫着该何时点开宁止的睡穴。若是殿下知道皇子妃殁了的噩耗，定是承受不住的吧

哎，这一趟，他们断断是不该来海上的。

相隔不远的一处船舱里，臧老鬼正埋头在处理着乱战中留下来的伤口，拜那些怪物所赐，他伤到了肩膀和大腿，伤口周边已经发黑，显然是有毒，幸好船上有能人，很快给众人配制了解毒的药泥。

他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敷着药泥，疼得他龇牙咧嘴，直骂娘。这药泥倒是很有奇效，敷上没一会儿，伤口清清凉凉的，周围的黑色慢慢褪去，成了青色，最后恢复成了原本的肉色。

水蛇，海怪，海蔷薇单遇上一个，已经是无妄之灾了，他们居然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全都遇上了，这是什么样的概率啊

只这一场妖物霍乱，船上死伤了五六十人，血腥满布甲板，惨不忍睹。这样可怕的杀戮，他想也不敢回想。

好不容易将伤口处理完毕，他疲倦地靠在床头，神色忡忡地从怀里探出酒囊，不是滋味地抿了一口。

他望着低矮的舱顶，心里乱极了，这次出海，他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高家给的酬金太诱惑了，他几辈子都花不完，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答应了。

瀛洲，不过是传说中的仙境罢了。他嘴上虽然答应，可是压根不认为高飞跃可以抵达。此次出海，他运作好大丘就可以了，别的不是他该操心的，也不是他该管的。

可谁想，这才出海没多久，就碰上了这一连串的恐怖事情。他简直骇然，一条命都快折在船上了，还谈什么将来

他都有点怀疑，这艘船是被海神诅咒了，要不然怎么能遇上这些千年难遇的妖魔鬼怪。若是再这么下去，船上的人迟早都得死光光

还有高飞跃，居然私自带着妹妹上船，简直坏规矩搞不好这种种祸事，就是因为那女娃子触怒了海神，连累了这一船的人，遭到了报复

“真他娘的霉”他不敢说出中间的那个字，心下郁闷极了，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辣得他不停地哈气。

“老大”突然，船舱外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一名年轻的船夫冒出头来，满面惊惶，“老大，不好啦”

又他娘的咋啦还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消停了臧老鬼心跳陡然加快，蹭的站起身来大喊，“又咋啦”

那船夫甚至来不及进房，就在门口大喊，他的脸色苍白，全身战栗，“老大，有情况，你快去看”

“什么情况，有屁快放”臧老鬼看到向来稳重的老五这般面目，心下一震，“难道见了鬼”

“不，不是”老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脸色惊慌，“你快去看好像是好像是”

“是什么”臧老鬼终于不耐起来。

“是鲛人”

一语出，房间里寂静。

鲛人，鱼尾人身，貌美善歌，谓人鱼之灵异者。传说中，鲛人是古人类某国为避战祸用法术改变了体质躲入水中而成族，另一个传说是渔人遇海中仙人而被变为仆。

但归根结底，谁也不知道鲛人真正来历是什么，有见过鲛人的，说那些男性鲛人背上有角质鳍，女性是透明软质，因此男性看起来凶恶而女性柔美。它们多生活在海中，少数与海相通的大河、大湖包括地下湖中也有少量鲛人。

鲛人善于用海中原料纺织一种极薄的丝绸，叫做鲛绡，轻而韧，表面极光滑，用于海中建筑及服装。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丝织品。传说中，海上出现的“海市蜃楼”，就是鲛人们出售交换这种鲛绡的集市。

另一传说，鲛人在悲伤哭泣的时候，滚落的眼泪是美丽的珍珠，事实上那是鲛人哭泣时所流出的眼泪的结晶。而用它们熬制出的油，燃点极低，且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不灭。传说，很多帝王的皇陵中就有用鲛人油制作的长明灯。

臧老鬼怔在了床上，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次出海，果然这么邪乎吗刚走了一波，还没喘气的功夫，又来一波可是鲛人么。

那可是稀罕玩意，名贵着呢，若得一尾，江山易主啊。

他不由摸了摸络腮胡，忙不迭起身下床，“慌什么，准备好渔网叉子走，看看去”

几个时辰前，幽闭的海底结界骤然打开，又骤然收缩破裂，万里深海震动，一刹，蛰伏在深海里的魔怪，倾巢而出

船舱外，此刻已是傍晚，海面上月色当空，有空灵美妙，缥缈无定的歌声响起，那声音仿佛发自于人的灵魂深处，足以和上苍对话。大丘船下，大海一波一波荡漾，映着月光，这种歌声从海里升起，充满在整个夜色里。

许多人被歌声吸引，三三两两站在船边，望海里看去，好奇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我说，这歌声有点邪乎啊，咱们还是别听了吧，回船舱里去吧”

同行的叫了几声，青年男人都没有回答，仍是专心地听着歌声，同伴无法，只好自顾自的开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发呆。

月光下，那歌声越来越美妙，越来越凄凉，隐约有某种召唤的意味。

走了没几步，同伴隐约没觉得不对劲，扭头一看，发出一声惊呼，然，已经晚了。

在他的惊呼中，那个青年男子竟然一步跨过了船板，向着湛蓝的大海纵身跃了下去

那一瞬间，歌声歇止，海面上忽然浮起了轻微的浪花，那些银白色的浪花里，冒出一双惨白的双手，准确地拖住了坠落的人，旋即迅速将男人拖入了大海他的意识终止在那一刹。

最后的视线里，一张血盆大口袭来，满嘴都是鱼腥的臭味

“咔嚓”一声嘶咬，男人睁大眼睛，被拦腰咬断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血如泉涌，冰冷的水里立刻开出了一大朵温热的红花。

刚出了船舱，臧老鬼亲眼看到那具躯体重重砸落在百米下的海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冲到船板上一看，就见海面上，一个人影

飘然而出，张开双臂迎接着男人。月光下的那张脸，赫然是一个硕大的鱼头，满嘴尖利的獠牙。

鲛人哪里像是传说中的貌美臧老鬼吓了一跳，不由退后了几步，再也不敢往海里看。海面上波涛汹涌，哗啦一声裂开，那具分成两半的躯体被重新托了上来，浮出海面，随着浪花飘荡不定。

突然的变故，船上的众人吓得不轻，当下准备撤离。可很快，那歌声又传来，魔魅般响在耳畔，众人的脚步刹那顿住，眼神迷离，很快又沉浸在鲛人制造的歌声幻境里，无法自拔。

月下，大海一片银光，静谧得看不到边。海面下不远，无数双眼睛里都闪烁出了狂喜的光，簇拥在了一起，引吭高歌，吸引来了更多的人。

不刻，船舱里的人慢慢走了出来，鬼使神差的，朝船板走来，重复着死亡的动作，一一往下跳去

立时，欢乐的歌曲充溢了月下，鲛人们唱着歌，簇拥着跳下来的食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泛起了血红的浪花

放走出甲板，高飞跃已然察觉到空气里的诡秘，是鲛人他慌得用两只手捂住耳朵，大声冲周边的人呼喊，“快捂住耳朵，不要听那歌声”

然，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很快，纵使众人捂着耳朵，有功力深厚的，尚还可以抵挡一阵。功力弱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纷纷抬脚朝船板走去

赫连雪震惊地望着接二连三跳下去的众人，一个不提防，也被那歌声钻进了大脑。那一刹，歌声何等悲伤。他的脑海里，霍然浮现出云七夜的模样，一身红衣如炬，眉眼弯弯。

是了，几个时辰前，自诩高明磊落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云七夜坠下了大丘，那一刹，他心底的邪念突起。

他骇然，也许，那才是真实的他吧虚伪、伪善，只图名利。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挫败和自责，那一刻，他想，干脆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吧

于是，他在歌声里，踏出了脚步。

云七夜，我来了。

那一声叹息未落，突然有一道闪电忽然从天而降，划开黑夜。而后，海上寂静无声。那样的寂静里，隐约能听到暗夜里远处传来的隆隆雷鸣，沉闷而低哑，仿佛是穿行在云里。战云密布的东方，隐隐看得见闪电下击。

仿佛，只是密云不雨，巨大的光芒忽然从东方尽头的暗夜里绽放出来，刺眼夺目

一刹，夜空忽然被撕裂，无数金光穿破了乌云，甚至湮灭了那些闪电惊雷。很快，轰然盛放的金光在夜幕上投射出巨大的巨龙形状，照彻整个海面。

海上的歌声骤停，迷蒙中的众人骤然清醒，纷纷抬头，惊诧地望着头顶夜幕，就见那条巨龙在空中旋舞飞扬，口中吐出火光，利爪撕裂了虚空。那些围绕在周身的闪电纷纷被击溃，一道一道坠一落向大地。然而那两道乍合又分的银白色电光，却一直缠绕着巨龙，甚或几度直刺龙目而去。巨龙不堪其扰，蓦然长啸一声，摆尾、昂首直冲上九霄，直震得天地失色。

船上的众人仰首望着战况正酣的上空，惊诧万分，这这是龙吧

很快，居然有人跪在了地上，望着夜空中飞腾而起的巨龙，战栗不能言。

连赫连雪都被那样盛大的景象眩住，一时间神为之夺。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臧老鬼瑟瑟发抖地跪在甲板上，堂堂八尺男儿，终于承受不住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得哭爹喊娘，双手十合，不停地祈祷老天爷放过可怜的他

在看头顶，如此可怖的力量，几乎是洪荒天宇的力量，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一切灭为齑粉

大丘在虚空中如浪里小舟一样地颠簸，陈一发凝望着半空中时隐时现的金光，隐约认出那不是龙，而是食梦貘。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在藏书阁里偷偷阅览过的上古文献，想起了和此地相关的一个远古传说

蛰伏于深海的魔物，听令于神魔。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海面下，数不清的巨大鱼头忽然从水里伸出，然后脱皮，蓝发从皮下冒了出来，一张张绝美而惨白的脸浮凸出来，带着恐惧的表情，看着从天而降的食梦貘，发出尖锐的祈求声。

破风声起，食梦貘狂怒地摆动着尾巴，挥舞利爪，吐出红莲烈焰，直直冲向海面上的鲛人一朝腾出，它发泄着数百年来积压的怒气。霎时，天火坠落如雨。

它俯冲而下，窜进海里，火光过处，响起一阵尖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死亡的恐惧很快，海面上漂浮起无数条鲛人的尸体，随着翻滚的波浪，漂浮不定。

喀喇又有数名鲛人被刺穿骨髓，飞跃出去。食梦貘的眼睛血红，周身火焰戾气，眼看这片海域里外无生物，它杀得兴起，哪里能肯，旋即调转身躯，竟然直直冲着千米外的大丘冲了过去

见状，云七夜抱住食梦貘的脖子，忙不迭用手按着它的顶心，连连喝止，然而甚至连她都无法控制这条食梦貘了。

她忽然又想起梦魇里的宁止，慌得抬手，用手轻轻得抚摩着食梦貘颈下的逆鳞，轻声抚慰，“乖，平息你的愤怒吧，这些作恶的鲛人已经被你歼灭了，不要祸及大海上无辜的百姓啊。”

半晌，她就这么抚着食梦貘的逆鳞，平息着巨兽的暴虐，贴着它的耳边，对它柔声说着话，“快停下来吧，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可就生气，不理你了啊。”

奇迹出现了。

在云七夜的话音落下刹那，狂躁的食梦貘忽然平静下来，熄灭了暴虐的火焰。它垂下了头，长长的一胡一须拂到了云七夜的脸上，鼻子里喷出的气由急促变得缓慢，最后渐渐平息。

它扭头，狮子模样的脸上，眼睛如同两轮皎洁的明月，一瞬不瞬地看着骑在它脖颈上的女子，她在冲着它笑，似是赞许夸奖。

果真，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温和从容。

巨兽开心地蹭了蹭云七夜的手，猛的窜出水面，激起滔天巨浪，而后，就那么气势澎湃地出现在了大丘号的船板旁。

那硕大的鼻孔，吹了一口气，险些掀翻一名挨得近的壮汉。那壮汉本来正看的起劲，瞧瞧，龙啊还帮着他们杀鲛人哩

那一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是啥玩意儿

船上的众人骇然，他们看得清楚，那可怕的巨兽，它的身体是龙，这没错。可是它的鼻子像象，脸像狮子，额头像犀，简直长得太奇怪了

而他的背上，还驮着一个人，赫然是流凰公子船上的人呆若木鸡，瞪大眼睛看着从巨兽身上飞跃而下的云七夜，半天说不出话来。

赫连雪倒是说话了，“我的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