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将计

顾淮接到电话的时候,老爷子已经推急救室了。

护士的口吻很平静,但那种平静直让顾淮心往下沉,这是见过太多生死的麻木的平静。

“好，我马上来。”顾淮道。

护士：“我们这边留的两个紧急通讯电话就是您和顾西祠的,另一个打不通,老人家今天是观察期最后一天,如果可以,您通知一下其他亲友吧。”

“好的。”

护士将电话挂了,于她不过例行公事。

顾淮打通了其他人的电话,通知了老二老三，顾西祠为何关机他知道，今天顾西祠要飞江南分公司，偏偏老爷子在这个节骨眼出事……顾淮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强自按捺下来,顾淮拨通最后一个电话。

“喂？”女声一如既往的清甜温柔。

“阿岚，爸出事了，现在正在急救室里抢救，你通知一下两个孩子，也过来吧。”

那边有片刻的沉默，阮雾岚压低声音问：“严重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刚是护士给我打的电话。”

“我这边在分公司查账，你稍等……”顿了顿,听到女声对边上的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脚步声响起，须臾,再度在耳机边上开口，“爸不是已经稳定了吗，怎么会突然发作？”

顾淮扶额，重复：“我也不是很清楚。”

阮雾岚：“那你别急，让助理开车带你去吧，我听你声音不太好。月青和辰安我会通知的……西祠那里，还是你通知吧，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他，要是他不在的话，我怕万一……”

话点到为止，顾淮心里焦急，已经喊助理进来了。

顾淮说的急：“江南分公司那边昨天出了情况，他今天去了，手机关机，应该是在飞机上，你不用管他了，把辰安和月青叫上就是。”

“好，那他下飞机你记得通知他一身。”一如既往的体贴周到。

“嗯。”

挂了电话，顾淮带着助理急匆匆去停车场，脸色不好，见到员工也没有和往常一样打招呼，一脸的风雨欲来。

那厢阮雾岚挂了电话，给顾月青拨了个，又喊上顾辰安。

从财务处走出来，阮雾岚嘴角挂着一丝笑。

财务经理跑出来，喊阮雾岚道：“阮总，才来了就要走吗？”

阮雾岚脸上有些歉意：“家里长辈有些问题，我需要去趟医院。”

财务经理睁了睁眼，惊讶不过片刻，立刻恭敬的将阮雾岚送了出去，还好心给阮雾岚指路，他们这里偏，阮雾岚不常来，财务经理怕她找不到方向。

一路上阮雾岚没说什么话，神色有些伤感。

财务经理心里绕了几圈，把不准到底这个长辈是顾家的还是软家的，但是一想到有是顾家人的可能性，送人就更利索。

*

顾淮是第一个赶到的，坐在急诊室外的，有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白冉。

顾淮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冉冉你怎么来了？”

白冉回头，见到顾淮，礼貌喊了一声人，才回答：“今天西祠走了，我想着观察期最后一天还是来看看，看了爷爷回去给他说情况，哪知道过来就……”

“哦哦。”顾淮不疑有他。

找到护士，问过情况，护士解释还很详尽，一一告知，包括医生查房的时候发现不好也说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发现的还算是早，抢救成功的概率大，一般没问题。

不过医院肯定不会说这么透彻，只说一个大概率，可这个意思听出来，顾淮心就踏实了些，又回到急救室前等着。

代表手术中的红灯还亮着。

白冉一个人端坐在长椅上。

顾淮坐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是白冉安慰他：“顾叔叔，应该不会有事的，医生说发现很及时。”

顾淮点了点头。

看白冉一眼，又有些心慌：“希望吧，西祠还在飞机上，如果……”

这个如果却没说下去，显然他连做这种假设都极为困难。

白冉坚定：“不会的，顾爷爷吉人自有天相。”

顾淮摇了摇头，他本身工作就多，老爷子这个事情接二连三的，于他无异于多重的打击，且三个兄弟里，他才是顾老爷子带在身边最久的，感情还是不一样。

背脊笔挺的男人此刻坐在白冉身边，不同以往，显出几分原本年纪应有的老态来。

“你不知道，西祠他……”话语顿了顿，克制道，“他和爷爷比较亲。”

白冉估摸着，这句话应该是想说，现在顾家就只一个老爷子让顾西祠挂念的了。

而顾淮心里，顾西祠又在飞机上，有个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会遗憾之类的。

白冉：“叔叔你也是他的爸爸。”

顾淮苦笑：“我和他之间，就不说了。”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呢？”

顾淮话语微滞，白冉双目干净清透，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就是揉不得沙子的。

“人和人之间感情都是相互的，如果一来就否定了，那自然没有以后了。”

说完这句，白冉对着不远处招手，喊了声：“顾二叔，这儿。”

是顾信来了，身后还跟着二嫂和他的大儿子，一家人都来了。

顾淮和白冉聊不下去，不过白冉本也没有想继续，她只是有点替顾西祠不平罢了。

顾二叔不管公司的事情，顾淮能得到的消息，他还没有那么快知道，故而他一来就问了顾西祠。

白冉回答说早上的飞机走的，她过来看老爷子刚好遇到推急救室，顾西祠现在还关着机，估计在飞机上，顾二叔也觉得这个时间点不是太好，但是既然已经错过，也没说什么丧气话，和白冉一样，说老爷子会没事的。

顾二叔来了，白冉就和他们一家聊了几句。

顾淮心事重重，白冉介绍了下情况。

二嫂和她儿子顾朝都是一脸的凝重，在急救室外候着。

紧跟着的，顾三叔一家也来了，带着长子和二女儿，白冉只见过一两回。

三叔顾言也问了顾西祠的去处，不过口吻并不着急，像是知道他不会在一般。

白冉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对方的脸色，三叔听后只点了点头，反而是三嫂说了句太不凑巧的话。

顾辰安是和顾月青一起来的。

最后来的是阮雾岚，形色匆匆，说自己一大早去了分公司查财务，在B市的对角上，听到消息就赶紧开车过来。

不出意外，阮雾岚也问了句顾西祠行踪。

白冉照常回答，阮雾岚可惜了两句。

白冉唯独对阮雾岚多说了句：“其实我让张姨去追他了，看能不能在登机前拦下来。”

阮雾岚愣了愣：“啊？”

顿了顿，白冉才继续：“不过可惜没赶上，他现在还是关机的，再有半小时就落地了，只有那个时候给他说。”

阮雾岚掩饰过神色间的那点不自然：“是有点可惜，爸最喜欢他了。”

白冉笑笑，转过头去等待。

和第一次手术一样，这一等就久了，中途换了一次医生，大家凑上去问护士情况，护士问过手术室里，顾老爷子是上级打过招呼的，本来不该透露，护士还是行了个方便。

“情况不太乐观，病人今天情绪波动特别大，心脏病，又是这个年龄，我们的医生会尽力的，还好今天发现得早。”

阮雾岚问：“到底为什么会反复？”

护士：“病人本身就没过观察期，年纪大了，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比如激动了啊，心里想太多，情绪对病情的影响很大的。”

模棱两可，惯常医护人员的回答，也就是不知道具体原因。

阮雾岚没问下去，只道了声谢谢，护士说了几句宽慰家属的好话，转身离开。

中午时分，顾二叔建议大家分拨去吃午饭，急救室前留着人守着就行。

等白冉再回来，手术室的红灯仍旧亮着。

白冉发了一条微信出去。

过了中午，顾淮全副身心都放在急救室内，双手合十撑着下巴，目光看着急救室的那盏红灯，对外界不闻不问。

阮雾岚关心：“冉冉你给西祠打个电话吧，让他知道一下。”

白冉有些犹豫，阮雾岚好心道：“别的先不说吧，今天的机票他应该买不到往回飞的了，我们在这边守着，老爷子要是有什么，等结果出来再给他说。他人在外地，就不要让他太焦急了，几个小时的飞机，还是让他先休息下吧。”

顾淮在旁边听了，也觉得对，附和一句。

“嗯，先不说那么多，真有什么，他就算是急死也回不来，再说，顾家人都在这儿等着的，不缺他一个。”

白冉眼神微闪，为难片刻，点了头，依言出去打电话。

阳台上，阮雾岚看着白冉皱着眉将事情说了，她轻轻垂目，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等白冉回来说支会了顾西祠，阮雾岚就不说话了，跟着陪着等着。

中途她手机响了，出去接了个电话，除了时间久点儿，也没有什么。

另白冉意外的是，顾辰安也跑出去了一趟。

和阮雾岚的镇定自若不一样，顾辰安回来之后有几分魂不守舍的。

白冉顿时感觉事件复杂不少。

不过……

白冉双手紧紧交握，又将心放回肚子里，不去想有的没的。

之后阮雾岚和顾辰安再没有出去过，阮雾岚回了几条信息，偶尔唇角带着些微的笑意，别人注意不到，白冉看着，全身都瘆得慌。

顾辰安过了最初的慌张，整个人也沉静下来，再没有和外界联系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窗子里投射进来的阳光西斜黯淡寸许时，灯熄了。

顾家的人一窝蜂站了起来，围在手术室门口。

白冉打了个电话，对面接通了，白冉将手机揣在口袋里，也迎了上去。

医生捏眉心：“也是命大，发现的及时，要是再晚点，可就是神仙难救了。”

“顾淮是谁？”医生问。

“我，我是。”顾淮上前。

医生点头：“你等会儿来我办公室，我和你说下情况，大家散散，马上病人要推去ICU里，让条道。”

白冉抢言：“那爷爷就没事了吗？”

医生瞥了白冉眼，不耐烦：“那要看是什么原因了，说了老年人不能激动，你们家是不是在老人跟前说了什么？反正探病的时间不可能像是之前那么久了，具体的等家属等会儿过来再说。”

熟门熟路的，ICU还是那间玻璃病房，还是那个床位。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还需要等病人醒过来。

不过家属可以离开了。

因为和上次一样，就算是病人醒来了，也不会让见家属的。

留在这里意义不大。

顾二嫂念叨了几句老天保佑，三叔一家都挺冷静的，先后走了。

顾淮被医生叫去了病房，而顾月青和顾辰安也没有离开。

“白姑娘，你走吧，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阮雾岚出声规劝道。

白冉浅笑：“我还是等爷爷醒过来吧，这样也好和西祠说。”

“你也累了一天了，西祠不是不体谅人的，回去吧。”

“我等顾叔叔出来，再问问情况。”

白冉不正面回答问题，阮雾岚碰了个软钉子。

等顾淮从诊室出来，在医院门口抽了根烟，和白冉说了说大致情况。

医生怀疑是情绪太过激动引起的，这次问题暂时解决了，但是一切还要等老爷子醒过来，观察几天才知道。

顾淮闹不明白：“今天不是没有谁过来看爸吗？难不成是医院里谁惹他生气了？不像啊！”

阮雾岚在一边说：“医生也只是说可能罢了，也没说一定，爸这个病本来就是好多年的了，今年加重了不也是突如其来的吗？”

顾淮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是。”

便没有再就着这个问题深究。

阮雾岚说顾淮辛苦，明天还有工作，柔声劝他回去休息了。

这是老爷子第二次手术，顾淮自然放心不下，两个人一来二去，阮雾岚说她在病房门口守着，等着老爷子醒过来。

最后有意思的是，顾月青也累了，跟着顾淮走了，阮雾岚和顾辰安都留了下来，一个帮老公守着顾老爷子，一个说等会送阮雾岚回家，陪自己妈一起。

要是不知道就算了，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而阮雾岚，在等最后一条短信。

白冉硬是要留下来不走，她说了两次白冉不为所动，阮雾岚也没有再说。

等天色都黑了，阮雾岚心心念念的短信来了。

只有两个字：【成了】

克制如阮雾岚，也不由长舒了口气。

这点变化被白冉和顾辰安看入眼里。

紧跟着阮雾岚手机上的动静，顾辰安手机上也多了一条短信。

【进来了】

顾辰安笑笑，回复：【麻烦了】

对面不再有反应，顾辰安下意识将短信删除。

白冉喃喃：“不知道顾爷爷什么时候会醒。”

阮雾岚说话有了几分底气：“该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白冉看向阮雾岚，问：“阮姨，你很不喜欢顾西祠吗？”

阮雾岚愣了愣。

白冉就静静的看着她。

顾辰安不如以往那么冲，不知道想着什么，在一旁也不说话。

阮雾岚埋怨：“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呢？”

白冉看向病房里，玻璃窗明几净，老爷子正安静的躺在病房里。

“上次顾爷爷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醒的。”

阮雾岚垂目：“嗯，这次应该也是差不多时候。”

嘴角微微牵起一个讥讽的笑，声音却惋惜：“就是醒来见不到顾西祠，不知道爸会不会着急。”

着急自己的孙子是不是身陷囹圄？！

“为什么会着急呢？”

阮雾岚没想到白冉又这样突然问一句，顿了顿，自如道：

“爸最喜欢顾西祠，我觉得看到他在才会安心吧。”

白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这样觉得的。”

阮雾岚觉得哪里不对。

顾辰安只低头看手机，一个下午，从紧张到从容，现在已经完全的松懈下来。

白冉看向走廊尽头，地板上哒哒的脚步声响起，阮雾岚跟着白冉的目光看过去。

骤然，眼睛大睁，瞳孔收缩。

阮雾岚猝然站起：“不不，你不是……”

已然乱了方寸。

“是什么？在江南分公司，还是在牢里？”

低头看手机的顾辰安听到声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抬起头来，神色大变。

顾西祠淡然走近，白冉对他微笑，顾西祠对白冉道：“守了一天，辛苦了。”

紧跟着顾西祠身后，窜出几名身着警服的警察。

不是冲着阮雾岚，反而是对着顾辰安冲了过去，顾辰安想跑，哪里那么容易，一看就体虚的顾辰安不过几个回合，轻轻松松被警察制服，按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顾辰安色厉内荏喊道。

顾西祠解惑：“请你去调查点儿东西。”

“调查什么？你有证据吗？”

顾辰安做的相当的隐秘，再说顾西祠没有事，那就是他安排的人还没有动，都没有动作，顾辰安不信这就能给自己定罪。

这一声吼，显然让阮雾岚回神了，她穿着一身裙装也不好上前动作，脸色沉下来，气势非凡，满目阴鸷对着顾西祠道：“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

她做的事情，从头到尾就没让第二个人知道。

顾西祠没开口，警官问：“顾辰安是吗？”

“对。”

“那没错，抓的就是你。”

“凭什么……”

话没说完，被警官打断：“你涉嫌参与赌博，需要带你回去问话。”

这话一说，顾辰安头上的汗就下来了。

竟不是今天的事儿？而是那件事！！

但那不是去年就解决了吗？怎么会……

顾辰安的目光触碰到顾西祠，看着对方老神在在的样子，顿时什么都懂了，身体一软，屈服下来，不再抵抗，让人带走了。

阮雾岚瞪大眼，下意识想追。

顾西祠坐在长凳上，安稳：

“你不用急，找你问话协助调查的警察，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