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疑心暗鬼

这个房间四面都是墙，黑色的壁垒内侧点缀着湛蓝色的光亮条纹，照明也只能靠着这点儿荧光勉强看清……阿一像一尊雕像那样端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庄严而又肃穆，面色就和往常一样阴沉，这让林赛不禁想起那种预料到自身死期之后，主动前往枯塚里静候死神的大型动物。这么一说，这个隐秘的房间简直像极了坟墓……

审判所毕竟这么大呢，里头有几个不被使用的房间也很正常。元老们之间的关系也是貌合神离、若即若离，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一点从林赛和尹喜之间的对立就能够窥见一二。每次开会时，别看七个人（近四十年来都是六个）好端端地坐在上边，但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散会了之后，一个人约另一个人到某个隐秘的房间里去详谈……再正常不过了。或许就在几分钟前，这两位元老还在公堂之上争得不可开交，但没准他们在这个隐秘的房间里所表现出来的架势会和公众面前完全不一样。

身为政客，林赛·加西亚早就习惯了这一套，他本人也经常在会后邀请其他元老来密谈（主要是尹喜）。只不过……被阿一叫过来，这还是头一遭。

在林赛的印象中，他从来不会这么做。

或许凡事都有第一次。

————

感应到林赛走进房间，蓝莓合金开始变形成单面透光材料，外界的景象随即在两位至高领袖面前展露无余。

天空之上，穹顶黑压压的，透着一阵阵强信号灯的光芒，有点儿像是大气层中摩擦着的闪电。由于钢穴网络的覆盖，天空在任何时间都是残缺不全的，所以赛托尔星上的白天和黑夜都要仰仗覆盖在整片钢穴网络上的人造太阳光发光装置，由审查中心决定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而现在，白沙覆盖的城市正好进入沉静的夜幕之中。从高处向下俯视，城市本身的黑暗里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璀璨的灯火，各种颜色的都有。它们连成一长串一长串，在远处朝你眨眼睛，像极了夏日夜空中的萤火虫……

塔状的建筑耸立在视野边境，如同巨人立起的手指一般，令人注目。

“……”

“……”

“……？”

“！……。……？”

在一片沉默中，阿一和林赛的对峙开始了。

他俩的寿命加在一起比智人整个种族都要长，所掌握的技能更是不计其数，自然不会满足于常人的交流方式。对林赛和阿一来说，语言其实是一种“弱信息交换”，效率很低下，只有迫不得已与人交流时才会用。当这二位大仙同处一室的时候，彼此就会用上“强信息交换”的方法——基因段共振。这招其实不新鲜，几天之前，树和大雄之间就曾经用到过。只不过……阿一与林赛之间没有任何血脉上的共通点，他俩都是一等一的心灵术士，所以可以通过灵魂深处的共鸣来交流，表面看上去就是他们拉开椅子坐下之后就盯着对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这样的方式无疑更有效率，相比之下，相同时间内传递的信息量会更多。

诸位看官应该认识到，他们两人其实都没有张嘴说话，信息的交流完全是靠思想碰撞来完成的，其含义、内容都比单纯的文字要丰富许多。但为了方便理解，姑且将他们的交流用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差不多就类似于两个人在高速对答落语，话与话之间的嫌隙甚至都不到一秒！

“他已经去了？”

“是的，去了。”林赛平静地回答道，“一切都是按照您的安排做的。树和缪顿都向我提交主动申请，表示愿意陪同大雄前往卡拉大星云执行任务，但根据您的指示……我还是回绝了他们，并同时向阿兰·瑟递交征召令。”

“很好。”

“您为何执意要让阿兰·瑟陪同大雄？”

“他很可靠。”

“缪顿和斯图坦因不够可靠吗？”

“在加入宇联高层之前，缪顿是‘死星海盗团’副团长，这个宇宙海盗集团曾经在卡拉大星云犯过一系类的罪行。虽然这和他本人无关，但要是传过去，也会造成一些敏感的政治波动。而树则是绿星政治力量的代表，如果让他代表宇联踏上卡拉大星云的母文明，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做文章……”

值得一提的是，当阿一说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时候，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忽然睁开，瞥了林赛一眼。

可林赛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欠了欠身，笑道，“不愧是您，如此深谋远虑。”

他这个马屁拍的就有些牵强……好歹也是在领袖位子上混了几千年的人，这么点儿东西林赛自己真的想不到吗？还要刻意摘出来夸一句，就显得非常奇怪。

好在阿一本身也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是拍马溜须也好，是敬畏有加也好，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毫不夸张的说，三亿年的时间，他一直在领袖的位子上坐着，要和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对他什么态度的都有……像林赛这号的也有一打，早就习惯了，对那些无意义的奉承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继续平静地发问道，“林赛，先别管大雄的事，我们来聊聊别的。”

“您问。”

“最近几十年，混沌势力的苏醒似乎开始加速了。混沌十二帝中有四个已经被确认从‘神印’中逃脱，并用自身的力量感染一定数量的文明，组建成相当规模的军队。这些文明被授予了远超他们应该掌握的高技术，教育思想也被混沌势力的理论所颠覆……成为反抗宇联的第一战线。”

“播种者留下的箴言中提到过此事，即便是新神之印，也无法保证能永远封印住混沌十二帝。八千……不，五千万年就差不多是极限了。”林赛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宇联正是为了应对类似的大型动乱而成立的。”

“在一线的战斗进程中，我们始终都比对手慢了一步。不知出于何种原理，但凡是在区块战场上，他们的动向总比我们要快一些，似乎能够轻易看穿我方的战略部署……所组织的奇袭和正面进攻也恰好卡住我军的死角。一次两次，或许还能解释，但次次都是如此，就不免让人想到一些不好的可能了。”阿一沉静地说道，“林赛，在过去的几十年内，混沌势力对宇联进行了大渗透。连一线战场上都遍布着他们的眼线，可想而知……在大后方，在这里，一定也有不少同志被混沌势力感染，并于内心深处叛变。”

“确实如此。”林赛简直不能再认同了，“再不尽早处理，宇联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现阶段，混沌势力正在一步步苏醒，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将其掐灭在萌芽时期。若我们失去情报优势，很容易就会在这场以文明为据点的拉锯战中败下阵来。”

“……”

阿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从林赛眼里看出什么别的东西。

但是没有……他那一金一银的眸子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忠诚，像是随时都能为了理想而牺牲自己。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阿一沉声说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林赛，你和利露露一起合计，成立一个‘反侦察部’组织，并入宇联安理会之下。尽快展开反向追踪混沌间谍的工作，切记，这个部门一定要大，要把眼线分布到连带的各个子文明中去！在情报方面，宇联已经落后了，现在只能通过撒网的方式补回来……我们必须建造起自己的情报网！”

————

同一时刻，海胆飞船已经结束超时空跃迁，来到了玄甲系。

密封窗外的景象让大雄很是惊愕。

玄甲系一共有八颗行星，卡拉星则是其中的第三颗。由于超时空跃迁的坐标就是此处，所以当飞船跃迁完成之后，便直接来到了卡拉星的正上方，大雄并没有机会看到其余五颗行星是怎么样的。但……仅仅只是身为母文明的卡拉星，也足以让他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我的天哪……”

星球被锁住了。

一层冰蓝色的壳笼罩在行星表面，替代了大气层，将整颗星球都包裹其中，散发着湛蓝色的莹莹冷光！这层护罩约有八千米的厚度，半透明，最外面一层似乎也有一些供飞船停泊的港口。以大雄现在的角度望去，这些港口最多只有线条那么大，分布得错综复杂，像极了一个微雕作者在核桃上刻出来的花纹。

这和赛托尔星的钢铁穹顶又有些许不同……在卡拉星，这层护罩并非网格状，而是完全实心的。这就意味着它被完完全全封闭在护罩内侧，正常情况下，除非从内侧打开护罩，否则外来者根本无法从护罩的任何方向进去。如果说，赛托尔星的钢铁穹顶是为了方便运输和能量供给而建造的，那么卡拉星的护罩就只能让大雄看出一个目的。

自我封闭。

将一切信息都挡在母文明之外。

除此以外，卡拉星的周遭还悬浮着四个陀螺状的伴星。它们的体积也都不小，像月亮一样绕着卡拉星缓缓转动，速度却出奇的快。但很明显，这四个不明物体都是人造物，它们的表面也有一些白色的部分，那儿的材质似乎和罩在卡拉星上的护盾是同一种，在黑暗无垠的宇宙空间中放出淡淡的光波，给人一种无法企及的神秘感。

只不过扭头看了一眼，大雄就已经确定……这个星系的太阳有问题！

因为它放出的光与热和一般的恒星相比远远不足，和它本身的体积也不成正比，像是被什么东西拘束住了一般！氢氦聚变的反应照理来说可以产生巨大能量，然而，在这个星系中，似乎一切都十分不对劲。文明的力量过多干涉宇宙规律，最终造就出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母文明。

“那是……什么？”大雄由衷地发问道。

“野比先生，你具体指什么呢？卡拉大星云有很多不向外人公开的秘密。”阿兰·瑟一边寻找飞船降落的地点，一边说道，“如果你问的是这层护罩的话……这是将一种名为‘上帝之骨’的特殊冰晶稀释之后，与水汽凝结在一起所制成的超级防护罩。它可以挡住大多数魔法攻击和物理攻击，包括但不限于质量点打击、恒星高射炮、反物质武器、聚变热射线等等宇联的常用兵器。由于其高超的防御工事技术，卡拉大星云也被称作是‘宇联的后盾’。”

“行星护罩的名字叫做‘天神加护’，现阶段，它是宇联最高级别防御工事的体现。”

“那这个太阳呢？很诡异不是吗！”大雄用三观崩溃一般的语气问道，顺手指了指位于几个天文单位之外的恒星，“以它的体积，所能产生的聚变反应怎么会如此微弱！表面日珥像是发育不足一样，光亮程度最多只能勉强照亮卡拉星……这完全违背了宇宙规律。”

“……”阿兰·瑟瞥了一眼窗外的太阳，竟然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你指什么？”大雄有些后怕地吞了口口水，不知为何，越是和这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打交道，他对宇宙的畏惧就越是深刻。

“这么和你解释吧。卡拉大星云的科技体系非常古怪，基本全部建立在对‘上帝之骨’的研究上，和宇联其余文明都是不兼容的。曾经，宇联高层也派遣学者去卡拉星取经，想要将他们那独特的防御技术学到手，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有这么一些兵器，是只有他们才能生产出来的，别的文明根本无法复制！”阿兰·瑟分明是机器人，但当他说到这一段时，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就比如——‘安息日’。”

“安息日……”大雄喃喃重复了一遍，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知为何却渗出一股可怖的寒气，“听上去还挺……仪式化。用来干什么的？”

“这是一门跨恒星系打击的巨炮，原理介于魔法和科技之间，所以至今都没有别的文明能复制出相同的武器……其作用分为两种：一炮轰在恒星上，能熄灭除红巨星以外、寿命在正常区间内的恒星；要是轰在行星上，从地幔到地核全都冻成冰棍儿，大气凝固，一切都会形成名为‘次级上帝之骨’的结晶物质。不用说，上边的物种肯定灭绝了……”

“他们调整了安息日的输出级别，给自己的恒星来了一次大降温。”

“为什么？”大雄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不清楚……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呢？”阿兰·瑟遥遥望向脚下的星球，说道，“也许他们不想让任何东西进入自己的疆域……包括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