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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四】善恶

【西沉记章三十四善恶】

“等等!我说,我说!饶命!”那首领手中的刀就要落下,就在这时候那被作了人质的和尚突然挣扎起来,紧紧握住了那刀的刀刃,血一滴一滴从他手心里滴落下来,滴落在地上,一朵一朵的鲜红,那和尚脸色惨白,拼命叫喊道,“金佛,金佛就在香台之后的密室里头,我说了,求你饶了我!”

那首领大笑几声,把揪着那和尚衣领的手一松,那和尚顿时跌落在地上,却还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冲着那首领磕头,口中不停念叨着“谢大人开恩饶命”之类的话,那首领晃着手中的刀,带着轻蔑的笑容,冲着方丈住持道,“老秃驴,你看到了吧?什么佛法,什么苦海,都不及我这手里的一把刀来得有用。我们可是些俗人哪,比不上您这位大师觉悟高,可你有如此觉悟又有何用呢?你们这些和尚日日拜佛,佛救你们了吗?今日你们乖乖交出金佛,我还能饶你们狗命!”

“昔日地藏王菩萨本已成佛却不归西方极乐,于人世之间普度众生,曰‘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那方丈闻听此言,只双手合十,默念道,“世间无金佛,只有我心中佛,心中佛不可染尘埃。修佛之人,乃是自救而已,今日我无业寺遇此一难,我乃一寺方丈,断不可将我佛送与歹人之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我无业寺今日必遭血光,便请从老衲始!”

我只看着那被做了人质的和尚为了保命泄密,全无半点担当,心中实在是憋不住的气愤,而满殿之中唯有方丈独自一人敢上前与那流民军的首领对峙,眼看着那首领已经揪住方丈大师的衣领就要下手,我下意识想要冲出去救那方丈,可这金光罩却冲不开去,土地老头儿原地坐定,紧握着那一根木拐杖,他的神情竟淡然异常,好像这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他道,“老夫已说过,此次灾祸乃是天道所定,老夫乃地界之仙,你们也都是地界的修行者,不可搅扰人界之事。”

“可是不出手的话,那方丈大师就要——”

我看不下去,努力想要冲破那金光罩,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殿之内突然响起一个人声,我循声去看,正是桐生,他快步朝着那流民军首领走去,走到方丈身边,一把攥住那刀柄,高声对那首领道,“桐生也是流民出身,当年采石场之乱后逃到无业寺,是方丈师父收留了我。当下无业寺中也收留了数百流民,我佛慈悲,方丈大师更是以善待众人。你打着为民明理反朝廷的旗号,却做着天怒人怨的恶事,如今站在这佛堂之中,难道就不会有半分羞愧吗?难道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我看着桐生站在那首领面前还在振振有词地说着这些话,急得我死死掐着东升的胳膊,手心里全都是汗,我在金光罩里叫喊道,“傻瓜!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若是能听你这些话,还能做出那些恶事来么?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可是我说的话桐生听不见,其他人也都听不见,我转身去求那土地老头儿收了金光罩,让我们去救了桐生和方丈,可那老头儿老僧入定一般就是不允,我在金光罩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棋莞只是呆呆地抱着那殿柱一言不发,东升也一句话都不说,只紧紧地盯着那殿中发生的一切,我看到他的手也紧紧攥成了拳,可无论我们想要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们在这里,我们什么都看到了,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哪里跑出来的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在这里叫嚣,”那首领把手中的长刀扛在肩上,手里还揪着方丈的衣领,冷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老子好久没遇到敢这样对老子说话的人了。不过也告诉你,老子是刀尖上走出来的,从来不信什么佛,更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屁话。既然你是个不怕死的,不如这样,你替这老秃驴挨老子一刀,老子就饶其他和尚一条活路,如何?”

“桐生,退下!”方丈高声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退下!”

“方丈师父就我一命,又对我高看一眼,桐生方能有今日,若当日方丈师父没有收留我,我怕不是早就饿死街头,哪里能活到今天!”桐生不肯走,站在那首领面前道,“方丈师父曾多次教导桐生要以善待人,以善感人,桐生报答师父大恩,今日愿用自己一命救合寺众僧的性命,方对得起师父的教诲!”

说完这句,桐生双手合十,对那阴笑着的首领道,“无业寺中供奉地藏王菩萨,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今日桐生一命能救了全寺,桐生甘愿一死。还望你言而有信,这就请动手吧!”

就在那一刻,我在那首领脸上似乎看到了一瞬间的惊异的神色,但这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那首领甩开了方丈的衣领,把那把长刀在手里掂了掂,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再看一旁的棋莞,他整个人都靠在那根殿柱上,脸色煞白全无血色,我只觉得这殿中已经响起了无尽的哀音,那哀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重,这哀音之中充满了荒唐,充满了悲凉。就在那一瞬间,那把长刀被高高举起,寒光一闪,便从桐生的胸膛刺穿了过去,仿佛是一株苇草,一株被拦腰折断了的苇草一般,那首领把刀抽了回来,刀尖滴着血,那血滴落在了桐生灰色的僧袍上,刀拔出来的那一瞬,桐生还能站立,他只是摇晃了一下,然后便重重倒在了地上。桐生倒下去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呼吸,他还睁着眼睛,就在那一刻,他曾经的那些豪言壮语,他不久前还幻想过的未来就都没有了,他许过的愿望,也都成了泡影。我突然想起,今天是他十六岁的生辰。我拼命敲打着那金光罩,可那金光罩坚如磐石,我回过头去揪住那土地老头儿来回疯狂地摇晃他,可那金光罩依旧没有挪动分毫,再看棋莞,他已经没有了知觉昏了过去,手里却还拿着那根他已经编好了的松花色攒心梅花的绦子,我只觉得从喉咙到心口都痛,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东升紧紧握着我的手臂,我转身深深把头埋在他怀里,再也不忍心去看了。

“看到了吗?敢教训老子的,就是这个下场!”那首领手里拿着那把满是血的刀,指着殿中的每一个人道,“呵,老子倒忘了这还有个泄密的,你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叫老子看不起,不用你这些师兄弟动手了,老子先解决了你再说!”

说完这句,那个叛寺泄露了金佛机密的和尚也被一刀刺穿了喉咙,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捡了一条命,却突然被一刀捅死,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老大,我却只觉得解气,这首领若不动手,这做了叛徒的家伙也该被千刀万剐。那首领手挥了挥,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方丈,大笑了几声,道,“老秃驴,你这弟子还算是个有良心的,我也做个好事,让你们两人一并去了阴间相会吧!”说完这句,他拿着那刀往方丈脖子上一横,方丈便应声倒地,倒地之时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手里还攥着那一串佛珠。那首领挥了挥刀,高声对身后的那些其他流民道,“废话说够了,把金佛拿了走人!”

流民军的人全都涌进了寺内,寺里的和尚都冲了上去努力地想要守住金佛,而那些早就杀红了眼眼中只有金子的流民起义军人见挡着的就杀,一时满殿都是惨叫和哀嚎,血光四溅,尸身遍横。手无寸铁也毫无还手之力的僧人根本不是那些起义军的对手,原本还有十几个和尚守在金佛旁努力想要护住机关,可真的当起义军拿着刀朝他们走去的时候都望风而逃,仅剩下的几个死守的也被杀死在了当场。那些起义军里的人下了密室把金佛哄抬了出来,先是一拥而上用刀把莲座上的夜明珠都撬了下来,起义军中也都还有为了抢珠子而大打出手的,误伤、误死的也不在少数,之后那些人把金佛抬出寺外,又因为金佛太大太难拿走,为首的那个首领拿了一把刀将那金佛手脚全部砍断,又有好几个其他流民军里的人上前一阵刀砍斧削,直把那金佛切成了好几大块,用绳子捆了抬出了寺门。此时那金佛已经全然看不出模样,只是几堆毫无形状的金子而已。那些起义军的人又在寺中搜寻一遍,把其他看上去值点钱的东西也一扫而光,之后在二进殿外点了一把火,我和东升还想去把桐生和方丈的尸身抬出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棋莞又早已经没了意识,我只能把他扶起来让东升背了他,和土地老头儿一路出了殿门,寺内那些原本还在的无家可归的妇女儿童此刻也早就四散奔逃,再回头去看的时候,二进殿里已经烈火熊熊,浓烟滚滚,再也进不去了。

“莞莞,莞莞!”

棋莞伏在东升背上一动不动,除了还有点微弱呼吸之外简直如同死了一般,无论我怎样摇晃怎样喊叫他的名字都没有一点反应,我心乱如麻,此刻也顾不上与土地老头儿理论,又看了无业寺这一场大变故,又怕棋莞出什么事,脑袋仿佛都要炸开了,只能同东升和土地老头儿一路东躲西藏挪回了苏宅。此刻街上也全是流民起义军的人,再听北边城门又传来巨响,是那些流民起义军的人在北边城楼下烧了一个巨大的火台,他们是要把那金佛融了铸成金块,满街都是颠沛流离的难民,他们拖儿带女四处奔逃,军马奔过一阵尘土飞起。我们四人进了苏宅,苏宅里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与外界全然是不同的世界,月儿还是站在合欢树下静静地吃着那些合欢树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我赶忙先让东升背着棋莞去了我的屋子,把棋莞放在榻上,取了冷水灌了他几口,棋莞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我和东升两人又是揉背又是打扇,就差给他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了,棋莞才稍稍缓过来一点,喝了两口水,却意识还是没有完全清醒,浑身瘫软地仰在榻上。那土地老头儿进了屋子,给棋莞膻中、神阙、气海三穴都点了三点,棋莞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来,土地老头儿又扶他躺好,顿了顿,道,“他是受惊过度又气血冲心才会这样,一口血吐出来应该没事了,让他先躺着吧。”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救桐生?”我上前一步就揪住了那土地老头儿的衣服,我冲他吼道,“你如果让我们去救了桐生,去救了方丈,去,去救了寺里的僧人,桐生就不会死,莞莞,莞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你毫无慈悲之心,还做什么神仙!”

那土地老头儿似乎对我的反应并无丝毫惊讶,他的口气十分平稳,像是刚刚我们目睹的并非一场血光悲剧,而仅仅是寻常日子中的一部分而已,他用木头拐杖敲敲我的头,又示意我松开他,缓缓道,“并非老夫我无情,只是你们这些小狐狸看不透这世间之理。你们只当那些和尚是善,那杀人的是恶,便想要除恶扬善,却不知这善恶都只是表象,这三界之中,唯有天道平衡是善,别的都是虚假而已。”

“什么意思?”我问道,“那些起义军人不是恶吗?杀人不是恶行么?你这老头怎么如此不通,枉为一方土地!”

“小狐狸,老夫且问你,若你们今日去救了那些和尚,杀了起义的那些流民,你可曾想过结局会是如何?”土地老头儿捋捋胡子,道,“你们杀了那些起义者,自然容易得很,可你们若出手相助,流民之乱便没有了,当朝天子并未受到任何警示,依旧会大兴土木,鱼肉百姓,会有更多的人受苦。如此这般有违天道平衡,上天会再次降灾,到时候这灾祸会伤害更多的人,会有更多人死去,你可曾想过这一层么?”

“可,可是,可是桐生……”我说着说着又流下眼泪来了,“可是桐生不该就这样死的啊,他,他,今天还是他的生辰,他——”

“这人界之中,有谁是该死的呢?”土地老头儿摆摆手,“人人都是在为自己在意的东西活着,不仅是人,这三界之中谁都是如此。老夫作为地界的神仙,便要维持这天道平衡,一地之祸若能救全国之祸,那这一地之祸算什么呢?在这一地之祸里死了的人又算什么呢?你们不过是认识那死去了的叫桐生的孩子,所以为他心痛,那老夫且问你,那寺中僧侣死的不止桐生一个,其他人就该死吗?他们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吗?你说桐生不该死这样的话,可真是大不通啊。”

说完这句,那土地老头儿转身走出了屋门,径直就往屋后的厨房那里去了,我听了他这一番话,竟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看棋莞咳嗽了好几声才微微睁开了眼,我赶忙坐在榻边,让东升拿了毛巾来给他擦了擦脸,然后握住棋莞的手问道,“莞莞,你醒了,你可感觉还好么?”

“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寺中的么?我是在做梦,是吗?”棋莞喃喃道,“桐生呢?我,我梦见他,我梦见他死了,是假的吧?他现在在哪?”

他如此这样一问,我又霎时泪如雨下,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东升还冷静一些,他对桐生道,“不是梦,是真的。无业寺受灾,二进殿着了火,桐生,死了。”

就在东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棋莞突然疯了一样地坐起了身,他撕扯着他的头发,将榻上的枕头被褥全部掀起来扔在地上,他红着双眼突然朝我扑过来捶打我,我躲闪不及挨了好几下打,其中一拳正打在我嘴角,棋莞虽然瘦弱但毕竟也还是男儿,这一拳又重,打得我嘴角当即流血不止,东升上前一步把棋莞扯开,把我拉到一边,棋莞还想扑过来打我,东升一个反身就摁住棋莞的头把他摁倒在了榻上,棋莞被他摁住半点都动弹不得,东升扯了那绑帐子的一段绳子紧紧捆住了棋莞的手,护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棋莞被捆住了手还在拼了命地挣扎,口中不断地喊叫,喊着喊着痛哭起来,“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看着他死不救他!你们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让他死,你们不救他,为什么还不让我救他……”

那一刻,我似乎觉得那无业寺之中的哀音,在这整个苏宅之中也响了起来,那哀音那样绵长,那样凄婉,和棋莞的哭声一起,怎样都挥之不去,怎样都无法稀释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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