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规格外的规格外

炎赤熙挥出第四拳时，天地间风起云涌，气势大变。

“是在下输了。”说出了这一句话的他仿佛顿悟了什么，原本一直澎湃涌动的内气，突然集结凝固成龙虎双形，附着在炎赤熙的拳头之上，而拳速也一改刚才慢吞吞之势，快进了至少四十倍以上！

那是炎赤熙将全身力量凝聚于其上的一拳！同时也意味着罗缪如果避过这一拳，就能觅得很好的反击机会。

罗缪毫无动静，身体僵直着向后退去，只因背后就是那些残破的墙，此刻居然被大片龟甲状的旋涡连成一片，正在荡漾着产生强烈的气旋，将罗缪死死吸附到墙上。

玄龟破壳·朱雀锁魂！

对于诚于武道的强者而言，凭着武学修为和‘智慧’，便已能洞察招式的本质，招式只是展现他们强横的工具。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道理，能强迫他们循规蹈矩，而不是随心所欲的来用自身的修为演绎，褪去它的外在形式，保留下内在精义，或者经由一定时间段演练与领悟，或者临阵创得此招式的变种形式。

是为：万武源流。

之前罗缪每次对阵都是创招，此刻踊武者炎赤熙，也领悟了万武源流，这注定了他挥出的绝不可能是无用的拳，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这些墙！

虽然不明白原理，但他本能的要想办法克制罗缪的磁悬浮，借助四灵戏·朱雀锁魂，将白虎气贯入形成玄龟气场吸住罗缪，再用全力以赴的第四拳一击解决掉罗缪……至少要逼他拿出真本领。

虎啸生风，龙起生云。

这就是龙虎之拳！

拳还未到，强烈的拳劲已经使厚实的墙壁上土石剥离，炎赤熙乘势大吼，在欣喜情绪刺激之下更是激发出了所有的潜力，将不可能再提高的拳速又硬生生提高了数倍之多，猛烈的拳风刮得连身在拳风中心的炎赤熙都眯起了眼。

“轰”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炎赤熙的心却倏地一沉。

气劲传来的感应告诉他，自己的拳势没接触到任何物体，直接打穿了。

难道罗缪瞬间就临场反应，解除了他布下的气场？他觉得这是师傅也不可能做到的事。

然而罗缪的食指已经快疾无比地点中了炎赤熙的太阳穴，做了一次脑磁共振。这时间把握得分秒不差。早一瞬，炎赤熙的余气缠绕在身体上未消，会自发抗衡罗缪的电磁波动渗透，实现爆头特效。晚一瞬，炎赤熙新凝化的内气就会立刻在头部形成气场，罗缪怕一不小心把他打死。

不是说，行走江湖要讲信用，说不打死就不打死吗？

炎赤熙除了晕眩，再没有别的意识。罗缪一抖手，磁场扩散，无数金属化的筋膜碎骨从这手下败将身上滑出，现在他完全失去抵抗力。

这时候应该是什么表情呢……

罗缪思考着说：“你很不错，我赢得相当辛苦，不过论开挂你还差得远！”这应该是符合江湖人的口吻吧？

再度脱胎换骨的炎赤熙并没有死，不过也全无再战之力，只能眼看着罗缪说着违和的话。他鼓足最后的力气，勉力道：“我……这个项目败了，杀……杀了我这个废品吧！”

我自断双手，植入那些千金难求的炼材，无时无刻不在经受浸入黄泉般的苦刑，难道就是为了证明踊武者百无一用？

罗缪认真的道：“如果每个失败者都要引颈就戮，这个世界就永远无法进步。所以，带着教训活下去，为了让我能打死你而努力吧。还有，圣婴是什么？”

“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背叛师门的。”炎赤熙犹豫再三，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他想说，我这个半吊子不算什么，我们焰劫门的大杀器还有很多，你要跟在那个人身边，就要无时无刻不应对杀劫，不如让我们迎回圣婴……不过想到从头到尾，罗缪不但行有余力，甚至尽量不打死自己，否则自己早已遭遇一千种死法。

心好累，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难道年青一代第一强者已经不是魔帅？

“喂”，他突然叫到，“你知道那个女孩子，叫做洛鲨骊的，是什么身份？”

劫云压城城欲摧，但节度使府邸依然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传到外面，该说是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还是镇之以静呢？

高沟深垒内的留后卫队掩耳盗铃的躲在工事后面，就当两条街外的喧嚣惨叫、金光气浪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毕竟他们的忠诚链只是维系在节度使的继承人身上，确切的说，是‘谁成为继承人’就忠于谁。至于外面死掉成百上千的贱民，乱世中人命如草芥，所有人都要习惯或者被习惯。

何况，河朔三镇从来不缺少兵乱，谁知道是不是哪里的军汉饷银被克扣的太厉害，来了一出下克上呢？反正等到天明，老节度使出面，发一笔花红，斩几个人头，成德镇就又是歌舞升平……这样的愿望，截止此时此刻。

“什么人？”

“军机重地！”

“杀了他！”

“点子扎手！”

“请求战术指导！”

“增援，我们要增援！”

“救命啊！”

“妖怪，纵然你武功高强，也休想闯府”！

“想进这内门，就从我们身上……”

“轰……”的一下，中门被震开，惨叫伴着两个不明飞行物冲入。

外面，是血肉飞溅，湿了一地的卫队。

两人被砸飞直接坠入大堂，事情突发，所有人都几乎跳了起来，顿时是惊叫而起。

“赶上了一出好戏呢！”罗缪运转白云烟隐去身形，居高临下俯视少节度使王元逵和几个在订婚宴上围着他转的掌门之流，这些人应该是已经卖身投效，要成为成德镇新主人的班底。

虽然是几个看起来垂垂老矣的家伙，此刻却都是反应快速，同时间猛然一拍桌子撤身，虽然周围有大队人马，自身警备之态已经显出。果然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有，有刺客”，那被砸得头破血流的侍卫在晕死过去前的大叫使得厅内顿时沸腾。他们早就听到外面声音，只是没想到敌人现身后没有逃遁而是登堂入室，这是刺客？

是狂战士吧？

便是此时，罗缪又见面前一道人影瞬过而动，只伴着一阵奇异香风，身前刚刚那被砸开的门口，闪出一位容颜秀美的少年。刀削一般的容颜带着英风锐气，鼻尖高挑美目流盼，墨色微微偏红的发编缀金色亮片，深蓝长衣点缀繁复刺绣，让人想起大海的风帆。

而场中瞬间变色，虽有惊艳，但联想刚刚被砸入的人弹，众人都震惊：难道这位少年人是刺客？什么人不开眼单刀赴会闯入强者云集、戒备森严的节度使府邸？

难道他只是幌子？

场上气氛一下沉默，江湖险恶，各种突发事件总是无法揣测的，无、知、少、女，越是看不准的人越是危险不可估量。

王元逵的卫队，与众门派有头脸的人物都是暗暗握住了兵器，对他们而言，从城中乱起就加强了府邸防备，只要守住这内城一样的府邸，天明自然可以调兵遣将。只是，早就想到今日会有人来直捣黄龙，来的还真是够嚣张。

有人忍不住看向王元逵，据说这位未来的节度使母亲早亡也没有娶妻，可以说一颗公心也没有培植势力，也因此全靠老节度使一意孤行推动他坐上大位，甚至几个弟弟都心存怨念，莫非这场变乱是内乱？篡位？逼宫？清洗？甚至自导自演？那自己的门派下注之前可要斟酌一番。

“这位少侠，请问你这般打进来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人”，王元逵此时只一个挥手，大厅四周都闪出握着兵器的内衙之兵，也就是天下精锐的牙兵，其中不乏超凡之上的强者，更擅长兵阵合击，此刻隐隐把大厅中各门派人士与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年团团围住。乱世中礼崩乐坏，今晚的变乱太突然，大家都要多几个心眼。

而几位掌门、名宿，都起身展开架势，大有动手拿下那挑衅少年/女作为投名状的意思，却也是彼此提防。

毕竟，人心隔肚皮。

看到这一幕，少年微微的皱眉，眼神冰冷，却配合那种似笑非笑的邪魅容颜，若海上的塞壬，又如同从夜月中走出的鬼魅邪影，凝绝冷酷，却是美得如此妖异，让人窒息。

他开口，血红的唇发出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声，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中性，让人虽然敌意深重也不免着迷。

“我来两件事，要人、顺便收账！”

众人面面相觑，“不论你们有什么江湖……恩怨，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王元逵当仁不让发话道。同时他的部下不着痕迹和江湖人们拉开距离。

却见那蓝衣少年只嘴角带着冷笑不发一言，他的视线若君王般藐视一切，而最后比雪更白的手不知从何处举起了一把剑，海妖般的声音终于是开启：“看来，是说不通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出口狂言！是哪里的帮派？报上名来”，那种霸气狂放的让人感觉害怕，但一众江湖老前辈怎么可能示弱。

罗缪暗暗把此人和崔麻美做个比较，如果说后者的冷是被隔离的清冷，此人就是横断冰海的霜傲。

同样是刺客，这是弑君者和燕子的区别。

蓝衣少年果然懒得废话，只是举剑道：“不是鹰犬爪牙的江湖人都给我滚！留下的杀无赦！”

话语决绝，便是如怒海争锋，一发入魂，何须再多虚情假意的话语。

“好嚣张，便让老夫来教训你这小辈”！

“杀鸡焉用牛刀，还是我来……”

看到对方一个人年纪也不大，立刻有人想要立功，也从最初的推三阻四变成了争先恐后。

“一群傻瓜”！罗缪听见有人低声交谈，这些是自命不凡的人，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真相——武林高手也是血肉之躯，没人觉得对方会一个人单挑这么多人，真相只有一个，这是个幌子，真正的刺客就在众人之间，可能是卫队，可能是江湖人，甚至是躲在角落里的丫鬟侍女、厨子小厮。所以这时候闷声大发财是最好。

“这么多年了……中土人，果然还是一群鼠辈！”蓝衣少年不耐烦了，手中寒光顿起，瞬间一动。

剑光快的无法肉眼察觉，屏息间挡他面前的只有被劈斩开的肉体还有倒下的尸块，本人已到王元逵正面，连呼叫的机会都将消失。

好强！

竟然是要擒贼先擒王。

王元逵咬牙，这瞬间的发难，不给人任何逃跑的机会，四周众强者有撒腿撤的，有拼死来搏杀却鞭长莫及的，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同时，他相信蓝衣人是一个人杀破重围闯进来的了。

我军围困万千重，却只有自己举剑迎战当面之敌，他身影虽然肥胖，此刻却丝毫不妨碍快速移动，劈刺的动作，至少也都是超凡水准……却是第一招就被蓝衣少年的一掌震得吐血退后多步，实力的悬殊，无法预知的强大压迫。让他明白这次真的是到了危急时刻。

蓝衣人却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那一掌本来是要擒拿的，却是内气透体受阻，让对方稍有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可惜了。接下来未必有这么好的机会。果然，之后同仇敌忾的卫队和江湖人一拥而上……不管今晚乱子真相如何，如果少节度使在眼前被刺杀，他们都要被株连，甚至有几个牙兵用身体挡剑，硬是用血肉阻拦了蓝衣人的剑锋。

一支军队如果还勇于牺牲，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那这个文明就还有希望。罗缪把这一条添加到自己的记忆库里面，同时他想起，无论是这个蓝衣人，还是那个被自己放鸽子的紫眼龙王，自己的记忆库里面其实是采集过她们的声纹。在自己歼灭那些城卫军的时候，她们就在远处窥视，还进行了一番信息量略大的谈话。

所以，该来了。

“用强弓硬弩围起来，其他人跟我进去把少节度使接应……啊”！

庭院外传来惨叫，还有罗缪熟悉的乐音，是名为萧媚九的神秘少女。果然，这两人是同路人，却是都有超出这个世界同龄人的实力，如同规格外给人压迫感的怪物，纵然对方人多势众都感觉只有将死的命运。

罗缪在进行逻辑思维的时候，无疑是把自己排除的，否则她们是规格外，你是什么？大魔王吗？

一时间，内外惨叫连连，交相呼应。四处血肉与刀剑横飞，嘶吼与杀声同起。

紫衫女子萧媚九以乐声广域攻击众人，似有拖延四周兵马的意图，蓝衣人一人当前，起剑落剑，力扫群雄，剑若七海无形变化万端，刺得众武林强者竟然是无法近身，退后的，受伤的，装死的……血液横飞，惨叫连连。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眼看王元逵走避，众强者扑上再博死命，至少也有机会缠住蓝衣人，否则以后还如何有脸浪迹江湖？

可是少年手上宝剑一声响，如霹雳惊雷，众人没死的也被飞射在墙上，更有当场吐血的。牙兵阻挡者若收割的麦子一片一片的倒下。“小心她的剑，那是……”

声音被斩断在喉咙里，蓝衣人跟着逃窜的少节度使直冲内院。

而罗缪已经领先一步，他有预感此行会发现因吹斯听的东西。

后院主卧正中一间，挂着厚长的帘子，没有其他的摆设，但有了坐在窗前揽镜自照的那个身影，也不需要什么。

“这漫漫长夜，先后遭逢两度晨曦，也是奇闻。”

低声自语的人影，同样穿着浅蓝色华裳，墨色长发竟是在烛光中被映照的透明，纵然只插着简单的发簪，不施脂粉，依然绝美，不过在罗缪看来，和崔麻美、蓝衣人都不同，那尊容却有微妙的邪魅气质，如果崔麻美是冰蓝，蓝衣人是海蓝，她就是妖冶之蓝。

而李茱叶难得的规规矩矩，端坐在此蓝色妖姬左后挂着的珠帘之后，她的表情此时也是澄净十分，更有许多人隐藏在这厅堂的暗影中屏息凝视。

不知这能让寿安公主不敢乱说乱动的妖姬，晨曦时分是在等待何人。

便是此时突然烛火一动，骤然熄灭，众人呼吸也是一紧。

当在这全然安静的时段，那个蓝衣少年破窗而入。似是约好的，他落在了屋子中，正在照镜人身前十步。

一人持剑而站，一人对镜而坐，那种冰冷的气势，却是震得屋中散开万古不化之寒意。

照镜人依然闭着眼睛，神态平静的若瓷娃娃，只是微微开口，声音冷沉悠远，她只叹一口气：“你果然找来了……”，这语气含着无奈与冷酷。没有她指示，影影绰绰的人影无一行动，如同白夜鬼魅一般。

厅堂此时依然安静。打破静谧的是来者的冷笑，笑声中挥之不去的杀气如枪矛射来，“对，我来了，我要一个答案！我妹妹呢！”

这一句，顿时让对方睁开了眼睛，沉吟片刻。在蓝衣人杀意遏制不住之前，她笑了，“我若说这是机缘巧合，你怕也不信，毕竟，你可是从西京就开始追查过我了！所以，”她有意无意看了看规规矩矩淑女状，却丝毫没有之前的那种安然的李茱叶一眼。

蓝衣人缓缓地平举宝剑，散发着清冷寒光。照镜人手无寸铁却是安之若素，在罗缪看来，一动一静如同历史本身。

“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你我相逢，有没有那个理由已经不重要了！”

而蓝衣少年只是扫视一下暗藏的杀气，只道：“看起来你也是有些准备，可是我早说过，当初你杀不了我们姐妹，就轮到你去死！”

“哪怕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妹妹’！”

“哪怕是为了那个丫头！”

“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为何如此执着”，照镜人容颜依然平静，语气间也看不出起伏。“退一步不止是海阔天空，更是富贵荣华。”

“你这满手血腥的妖姬，有资格说别人不明事理吗”，蓝衣少年冷笑。手中剑锋透出点点血红，若滴血的心，声音似带有无限的怨念。“何况……”所谓强者，有时候就是永不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