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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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云？”

方敛欢俯下身子，轻声在卧云面前唤到。

他也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狼狈不堪，满身污垢的女子会是他从小一直视为珍宝的卧云。

卧云没有应他的声，一双眼眸还是如同死水一般沉寂。

方敛欢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雪夜，他也是遇见一个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卧云，可那时的小家伙虽然浑身是血迹，脸上却未有半分痛苦之意，如今这个卧云倒在这里，方敛欢却能将她身上的痛楚看得真切。

她太痛了。

方敛欢将枕星拂到一旁，伸手去抱住卧云。

她肮脏的发丝微微触碰到方敛欢那精致的下颚，方敛欢却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反而只想把卧云狠狠地扼在自己怀中，再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玄机阁众人纷纷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面容姣好，衣着华贵的阁主就这样紧紧抱住那个像乞丐一样肮脏的女子，转身逆着光，朝殿外走去。

待方敛欢走出殿中，留下众人的议论才纷纷爆发。

“哎呦，没想到我们玄机阁的小公主也有今天，哈哈哈……”

“你们看她那模样，不会是被人……”

“瞎说吧你，那么脏怎么可能……”

几名玄机阁的小丫头在大殿的柱子旁边嬉笑着，却没看到从一旁走上来的枕星。

“你们再说一句？”

小丫头们抬头看去，只见大师兄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虽然那脸庞上没有表情，可瞳仁里已经满是怒火。

“大师兄……我们……”

那几个小丫头被枕星吓得直哆嗦，唯唯诺诺不敢再出声。

枕星露出个微笑：“我，不是，不打女人。”

随即他便转身走出殿内，而殿中众人也不敢再多嘴。

“都散了吧，卧云能回来就好。”

落英拂了拂袖子，让殿中的众人散去。

她嘴角浅浅地弯出一个弧度，今日的热闹算是看完了，可看卧云今个那副模样，以后恐怕还有好戏看。

方敛欢将卧云抱至自己的寝殿中，将她放至床榻上。

而此时的卧云只是愣愣望住方敛欢，倏而几行泪就从眼角流下来，却说不出半个字。

“云儿……”

方敛欢用双手握住卧云的手掌，他能触碰到那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云儿，你告诉我，经历了些什么事……”

方敛欢关切地凝视着卧云，然而她只是这么望住他，始终不说一个字。

“好，你且不愿说，那便不说了，好好睡一觉……”

方敛欢用右手轻轻拍着卧云的肩膀，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温柔。

而卧云终于逐渐闭上眼去，眸中的泪光化作眼角最后一滴珍珠。

这是数日来她第一次入梦。

也不知算是美梦还是噩梦。

她梦见道年了。

她方在刘阿婆家梳妆好，道年的迎亲队伍就来敲开那扇门，道年望着卧云，眼底满是爱意。

梦中的道年依旧如往日一样好看，那一身红色衬得他更加明朗。他牵住卧云的手，两人慢慢朝街上走去。

南烛山的山民们往两人经过的地方飞洒花瓣，天幕上飘落下姹紫嫣红，甚至连她两人去无名观的那铺满红毯的石阶两旁也都开出了鲜花，好看得很。

他们携手，一级一级往天际迈，仿佛是要走完这一辈子的旅途，白头偕老。

终于，他们终于走到了无名观，百部和小白都在贴着喜字的门前迎接他们。

道年拉着卧云，一起推开门，笑着进去。

却没想到门后就是断崖。

卧云与道年齐齐坠落下去。

卧云的身子在急速下坠，而身旁道年的身影逐渐被撕裂粉碎，变成风中的一道幻影。

原来竟只有自己一人在深渊下坠。

摔得粉身碎骨。

卧云睁眼，面前还是那个熟悉的紫色身影。

这场梦，卧云竟然睡了两天两夜。

她身上满是细汗，瞳孔被吓得不停颤动，仿佛是巨石刚刚从胸口被移除那样猛烈地喘息。

“不。”

她嘶哑的嗓音轻轻地哼出一个字。

方敛欢看着苏醒的卧云，脸上满是担忧与怜爱。

“云儿，你醒了。”

卧云看着眼前这个一头银发，微笑看着自己的男人。

是啊。

醒了。

是该醒了。

卧云恍然，原来南烛山这场梦，终究是醒了。

现在在自己眼前的，还是那个熟悉的玄机阁，还是那样熟悉的方敛欢。

好像一切从未改变过。

“我……”

卧云张口，却不知道要对方敛欢讲什么。

南烛山这个故事，她再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方敛欢看着卧云的神色，微微地摇了摇头：“先不必急着说什么，我让阿芙她们带你去洗漱，吃点东西吧。”

方敛欢招手唤了两名丫头上来，扶着虚弱的卧云走向浴池。

方敛欢看着床边那把失了甚多光彩的凌霄，伸手抚摸了那剑鞘，眼中满是悔意与说不出的愤怒。

卧云独自躺在玉汤里，用指尖洗去身上的那些肮脏，可每每触碰到的，却是那山火给自己留下的伤疤。

她望着周围缭绕的烟雾，竟然猛然生出了错觉。

或许南烛山的一切本就是一场梦，或许道年与百部，他们从未存在过。

卧云痴笑着，却在起身那瞬间，在镜中望见自己的肌肤。

她的锁骨上，留着一枚淡红色的吻痕。

那是道年在新婚前夜留给她的印记。

她还是被狠狠地打回了现实。

卧云穿回玄机阁的衣服，墨蓝色的领边挡住了那吻痕，不过过几日那痕迹便会淡去，也无需再遮挡了。

是啊，都会淡去。

卧云梳好长发，与方敛欢一同进食。

方敛欢看着眼前梳洗好的模样，与从前的那个卧云并没差别。

只是眼中的光彩却不一样了，陌生得让他有些惊讶。

“云儿，你可愿与我讲讲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遇见什么事了？”

卧云淡淡地一笑：“不过是在兆城受了伤，被……好心人救下了……流浪了些日子。”

方敛欢看着卧云垂下眼眸的模样，不再为难她，只夹了满满一碗菜肴递过去，虽然卧云只吃了寥寥几口。

卧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即使对着最亲近的人，有些伤疤也不能坦诚揭开。

因为那些伤终究是痊愈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