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向东

在蓟县通往右北平的大道上，一队人马正不急不缓的走着。五辆轺车上装满了粮食、布料、金铁等物件，轺车之后跟着三十多位奴隶。一眼望去便知多数是戎狄之人。而奴隶之后则是一大队牛羊骡马，看样子倒像是举族搬迁。

夏末的天气没有那么炎热，只要不是正午太阳当头，路两旁又有树荫可以遮阳，习习微风中步行的人倍感舒爽。

看着自己这支队伍，苏市长出一口气。终于带出来了、在驶出蓟县并通过路上几个郡县时，守关的士兵对这支满载各色货物的商队都特意盘查了一下，尤其是那些金铁之物更是被反复询问去向。而苏市也不小气，一路上送出不少燕明刀，这才让这支全是奴隶的队伍纤毫无爽的走到了右北平郡。

五辆轺车的货物，三十多个奴隶，还有一路采买来的近五十匹牛羊骡马与各种粟麦，苏市将他从夏人手里赚来的钱与他们付出的订金花的一干二净。

而维持这支商队的平安前行，也消耗了苏市不少的心血。苏市今年二十有三，这应该是自己从洛阳来到燕国闯荡之后接的最大的一笔买卖。

在队伍之前，苏市安坐当先的一辆轺车上领路，而心腹家奴苏长则在队伍最后，与雇来的几位帮工一起看着后面的牛羊与奴隶。

那些戎狄奴隶一路舒头展脑去看这燕国边郡。比起他们的部落，燕国确实富庶许多。这一路皆有田陌开垦，时不时的就有一个村落。但越走越东，人烟就越少，景象也就与自己部族所在的地方差不了些许了。

田地变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森林与草地，溪流潺潺，水草丰茂，倒是用来渔猎放牧的好地方。除开老铁匠的小孙女，合巴是这支奴隶队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今年才十三岁。本是匈奴人，不久之前自己所在的部落被林胡袭击，而他们这个部族的女人都被林胡人掠走，他们这些男人则被贩卖到了中原燕地，变成了奴隶。

苏市卖的这支夷狄奴隶，都是那个被屠灭的匈奴别部的族人。

“阿叔，这块地用来放羊牧马倒是不错。”合巴身边的是他们部落中的石匠佐格列图。他们被五人一队的绑在了一起，吃饭睡觉都不会被松开。但比起凶暴的林胡人，这些燕人对待他们算是仁慈的了。

而匈奴与燕国虽然少有冲突但没有太大的恩怨，林胡、楼烦与匈奴结怨更深，都是比中原燕国、赵国更大的敌人。是已合巴对燕人也没什么仇怨，林胡才是害的他们沦为奴隶的罪魁祸首。

佐格列图身材不高，只比还没长开的合巴高上那么几寸。他与合巴的父亲是相识好友，可惜他被林胡人杀了，此刻佐格列图便担起了抚养故友遗孤的责任。

“放羊牧马？”佐格列图笑了笑，问合巴道，“你可知道林胡、楼烦与燕赵相比孰强孰弱？”

合巴想了一下，林胡放着更富庶的燕国不大而去打匈奴，就说明他们打不过燕国，“应该是燕赵更强一些。”

“是的，燕国赵国都是强国，但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是强国？”

合巴回答不出佐格列图的问题，他知道燕赵都没有多少战马，也没有多少战士，也知道为什么林胡每年都会被燕国赵国打的很惨，只能去找匈奴出气。“不知道。”

“就是因为他们种的粮食。”佐格列图是个兼职的石匠，在部族里算是个有地位的人，去过很多地方，与很多人交过手，见过很多人，也想过很多事。

“他们种粮食，虽然也不是每年都丰收，但只要丰收一年就能保证下一年不会被饿死，他们的婴儿都能长大，人会越来越多，几十年前我也来过这里，当时这里还是东胡的地盘，全是牧草，现在则全种的粟麦。

”而我们呢，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了，部族里的牛羊都被冻死不少，连林胡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要抢我们。而一但牛羊冻死，又缺少草料，我们就会失去粮食，人会吃不饱，与牛羊一起被饿死。而且中原人的五十亩地种的好的话能养活一家人，在草原上的五十亩地连一个人都养不活，所以我们的人会越生越少。匈奴的人越打越少，燕赵的人越来越多，你说说最后谁会赢？”

合巴听不懂佐格列图的道理，可也听出来了，种地比放羊好，“那我们也种地好了？”

“可我们不会种地啊……”

“少主人，我们此番去哪里啊？”公孙过眼瞧着自己越走越东。而燕国在东面除了令支、孤竹两个外悬与东胡之间的县外，已经再无郡县。莫非这位少君要将他们买到孤竹县去？

“公孙，就要到了。”苏市淡淡一笑。瞧着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赶车的公孙过。此仁兄在蓟县人市见自己大笔买进三十余奴隶后，居然自己凑上前来要买身葬父。但看他头戴竹冠，身着襦服，一脸书生气，这分明是个儒生。

在经过苏市询问并有与公孙过相熟的蓟县人佐证之后。苏市了解到，眼前这位落魄儒生。十几年前随他父亲从三晋举家迁来燕国，而这一家好像还是晋国公族之后。不仅是他，这位名叫公孙过儒生的父亲也是一个儒生，据说当年还在子夏门下修习过儒术。

连续两代人读书不仕，早将家中继续耗费一空。眼下这公孙过的父亲新亡，而公孙过居然无钱殓葬，不得已，只得买身葬父。

在了解到公孙过识文断字，而且会说雅言后，苏市立即爽快的买下。那些夏人不是想要找个先生教他们吗，眼前自己送过来一个，苏市为何不要，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就算那些夏人不要他，苏市也可以将公孙过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家仆。

那些夏人将自己的另一位家奴苏虎留在了他们村子。说是将苏虎留在洼子村教习他们学习雅言。可苏虎哪里会写字，不过是因为苏市拿了他们太多金子，要留个人质而已。但苏市这般想，还真冤枉了穿越众们，那个玻璃杯与些许金子，他们还真没放在眼里。

“少君子，能否告诉在下一些，也好让过心里有个底。”其实公孙过并不担心苏市要讲他们卖到孤竹，而是怕一路往东，如果要把自己卖给东胡或者萁子朝鲜，那自己就真的准备逃跑了。即使逃奴会被四方追捕，可总归死在蛮夷手里强啊。

看着公孙过担惊受怕的样子，苏市哈哈大笑起来，这一路也多亏有公孙过，自己还能逗逗这个阔于事情的腐儒解闷。“公孙，你可知道夏朝？”

“夏朝，三代之后是为夏，为夏禹所建，姒姓，因夏桀暴虐，被成汤所灭，公孙如何不知？”公孙过不知道为何这位少主人今天雅兴大发，要和自己讨论学问。

“那你知道夏朝的苗裔如今在何处吗？”这公孙过家学渊博，要是不知道夏朝那苏市可就怀疑他买了一个假儒生。

“周武克商，周公分封天下，得夏禹后代东楼公，封在杞国，百年之前，楚国灭杞，之后是否还有后过就不得而知了。”公孙过侃侃而谈。

原来杞人忧天那个杞国就是夏禹之后，这个苏市倒是不知，只不过现在杞国已灭，那与自己相见跨海而来的那支就是如今大夏唯一的苗裔了吧。

在见到那些夏人后，看他们断发短衣，苏市还怀疑过他们是不是越人或者是南方百越之人。但百越离燕国何其遥远，而越人大多矮小，又怎么可能不论男女个个生的如此高大。

苏市也只得相信他们是商汤灭夏后漂泊海外的苗裔了。现在与中原隔绝千年，风俗习惯自然不同。再者言，那国宝一般的水晶杯也不是百越之人拿的出来的。

“越人是不是也自称大禹之后？”苏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问公孙过道。

“是也，埋葬大禹的禹穴就在会稽，而越人也自称是大禹之后。至于传承如何，过就不清楚了，或许十他们自己杜撰。”公孙过好奇今天苏市为何会对夏人如此感兴趣，不会是在有意考教自己吧。

越人也是大禹之后，越人之前断发短衣，那些泊海而来的也是，这习俗血脉相同就好解释了。

“如果我说现在孤竹之东就有一群夏代苗裔，公孙会如何想？”赶起路来实在烦闷，苏市便于公孙过说起闲话来。

夏人苗裔？公孙过不明白苏市为何如此发问。夏人苗裔又如何，那北面的林胡、戎狄还自称黄帝后裔呢。入华夏则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就算是夏人大禹之后又能如何，与中原分离千百年，估计言语文字皆不同，不知礼仪章服之美，那也与夷狄无异了。

“过不知，若其人为华夏，则以华夏之礼待之，若其为夷狄，则以夷狄之礼待之。”

“腐儒之见”，苏市哑然暗笑。管他夷狄华夏，只要能帮自己赚钱则以礼待之才对。此时中原可还没有独尊儒术，苏市族中世代行商，虽然行的是周礼，可礼崩乐坏之下、兵燹连结之时，谁还会在意夷狄华夏之辩。

“公孙，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有一批渡海而来的夏人，而他们也是你未来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