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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清水

我换了寝衣,歪在软榻里,将双脚搁在一张矮几上。丹碧端来一盆清水,半跪在我脚边,小心翼翼地拆除着我脚上缠着的布条。其间不免触动伤口,痛得我皱眉低低呻吟,冷汗直下。

丹碧抬眼看我,眼中满是心疼之色,柔语宽慰:“丹碧知道公主很疼,但还请公主稍加忍耐,伤口若是不上药处理干净,怕是会感染化脓的。”

“没事,你上药罢,本宫能忍得住。”

我努力挤出一抹笑,自取了一块白布塞在口中,侧脸不去看她上药。

怕引人注目,殿内只点了一盏烛台照明,重重帷幔委地,风过,魅影森森,略显幽寂。药水清理伤口的淤血时,极为刺痛,我死死咬住口中布条,试图转移注意力。目光流转间,蓦然被置在殿内一角的一盏走马灯吸引住。幽暗的殿宇内,走马灯变幻出莹莹光圈映照在屋内各个角落,缓缓流动,像极了萤火的光辉,也像极了满天星辰的璀璨。

丹碧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轻轻一系,替我包扎好了脚上的伤口,长吁出一口气笑道:“好了,夜色已深,丹碧服侍着公主安置罢。”

见我迟迟未答,丹碧不由再唤一声,抬头这才注意到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走马灯,忙笑着解释:“公主喜欢么?那盏走马灯是沈侍卫今晚送来的,他一听说公主独自在外未归,将灯塞给丹碧后,就急匆匆地跑去寻公主了。”

丹碧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以手托着下巴痴痴道:“公主,先前丹碧还不明白,为何公主不爱一国之君的夜帝,却独独钟情于沈侍卫。今夜丹碧才总算是有些明白了。沈侍卫,他是真心待公主好的呢。丹碧真替公主感到高兴。”

心底陡然甜滋滋的,我握住丹碧的手,笑逐颜开,迟疑一下,羞涩问:“真的么?你真这般认为?”

丹碧以指刮刮脸颊羞我,格格直笑,而后不安地睇我一眼,“是呀。不过公主方才那般怀疑沈侍卫,怕是有些伤了沈侍卫的心呢。”

很快,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以沈侍卫待公主的心意,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握着的手心紧了紧,我勉强一笑,“本宫乏了,扶我进去躺下罢。”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身子乏得使不出一丝力气。因怕脚伤被母后发现怪罪,我遂按沈沐昕嘱咐的那般,让碧影去报说我感染了风寒,无法前去昭阳殿请安。不想,一大清早,我正倚在床头喝粥,母后就来了。

丹碧急急奔入,面色慌张,喊道:“公主,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看您来了。估计这会儿人快到了。”

身后的帷幔陡然被掀开,徐皇后缓步而来,凤仪端肃,“怎么本宫来看望公主竟是‘大事不好了’么?丹碧,你好大的胆子!”

丹碧扑通一声跪倒,惶恐打颤着身子,直呼:“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时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脚上有伤下不了床,急得探身唤:“母后……”

瞧向我时,徐皇后的眸光柔缓几分,快步行来,一手按在我肩头,细语道:“皇儿,你身子不适,躺着莫动。”

转首却冷颜喊:“来人,给本宫将丹碧带下去,杖责二十!也好让这紫宸宫里的人长长记性,莫要仗着主子的宠爱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皇后一声令下,谁也不敢含糊。立时就有人上前架住丹碧,丹碧眼中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直掉,望着我,却是没有开口求饶。

主仆十数年情谊,朝夕相对,看她泪水涟涟,我如何能忍心袖手不理?更何况……母后处置丹碧,分明是意有所指。

“住手!”我挣扎着下床,奔过去推开架住丹碧的两名宫人,返身跪下,垂泪道:“母后,儿臣知错,请您饶恕了丹碧罢。”

徐皇后定定望我半响,挥挥衣袖,“都给本宫退下。”

众人应声是,无声退了出去。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徐皇后坐下,不咸不淡问。

我沉吟着,摸不清母后究竟知道了多少,遂决定装糊涂:“儿臣不知,还请母后明示。”

徐皇后拍案,“你居然说不知!堂堂皇家公主,金尊玉贵,为了一个男子,居然去挡剑,你不要命了么?你这般不管不顾,又置父皇母后于何地?”

原来是为了昨日御花园一事,我不由松口气,伏首喊:“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以后再不敢犯了。”

手腕一暖,我被徐皇后扶起,到一旁坐下。她以手扶额,面色忡忡,叹声气道:“皇儿,母后膝下只得你一人,如何不疼你?这些天为了你的事,父皇母后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你就不能体谅些么?沈沐昕虽好,可他无心于你,你又何苦执意?”

惹得母后这般忧心,我心下歉然,略过沈沐昕一事,只问:“父皇和母后可是为了夜帝调兵一事烦心?”

徐皇后惊讶,“你如何得知?”

不待我说话,她已拂袖起身,“不管你从何得知,此事你都不得再过问。为了堵住夜帝的嘴,不至于为你一人伤了两国的和气,你父皇与我已拟旨两日后在凤台为你选婿,晋国所有适婚的少年才俊那日都会奉旨进宫。你这两日只管待在宫里安心养病,不许外出。你若不听话,整个紫宸宫的宫人都得跟着你受罚。你且放心,凤台选婿那日,沈沐昕绝无机会到场。好了,你歇着罢,母后先回去了。”

“母后……”

我探身向前,徐皇后的衣袖一角从我手心滑过,终是什么都没有抓住。无论如何,我不能被禁足,情急之下跌下床,竟喊:“母后容禀,儿臣昨夜梅林遇刺。”

凤台,是历朝公主选婿之地。建于皇宫西北侧,高十余丈,以汉白玉筑成,四面垂以两层鲛绡纱幔,以珠帘相间,以防起风时凤颜露于人前。选婿的公主坐在高台上,可俯瞰台下诸生的样貌。听内侍一一唱诺诸公子的姓名,家世,官衔,籍贯,诸公子上前参拜公主,如有中意,公主则可让内侍唤其近前问话。如此既可让各位公主亲自挑得合意的驸马,又不会轻坠了半分皇家金枝玉叶的端庄气度。

这天一大早,我就被宫人们唤醒,梳妆绾髻,换上徐皇后特命内务府裁制出来的霓紫曳地宫装,别上珍珠面帘坐轿一路往凤台而去。

我到的时候,诸位应选人已候在台上。我扶着丹碧的手从左侧拾阶而上,坐定,听内侍高唱:“七公主到。”

台下乌压压跪了一大片,呼声震动屋檐落灰,“臣等参见七公主殿下,公主万福金安。”

如此浩大的声势,可见此番应选的人势之众。

我抬手,内侍则唱诺:“公主口谕,各位大人请起。”

“臣等谢公主。”

台下诸人皆锦衣盛装而来,规矩地排列站着,隔着纱幕,我着实看不清沈沐昕站在何处。给身畔的丹碧递了个眼色,她当即福身道:“是,公主。”

丹碧向前,掀开帘幕一角,内侍知她必是奉我命令而来,忙喊:“都低头,莫触犯了凤驾。”

诸人自是慌忙垂首,目不斜视,惟恐给我落下了一个不庄重的印象。

丹碧巡视一周,回到我身畔,摇了摇头。

我不由急了,“看仔细了么?当真不在?”

丹碧恭敬答:“公主,丹碧仔细地看过了,就是没见着沈侍卫。也许,是沈侍卫临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一会儿就到。”

此时内侍站在帘外试探唤:“公主……”

我听闻沈沐昕不在,早已失了心情,无甚表情道:“开始罢。”

“是。”

如此叨叨絮絮地过了十数人,眼看日影渐上,纱幔后却是无甚反应,余下诸人不由面色惴惴。

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宫女喧哗了一声:“快看,有一只大风筝往这儿飞来了。我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风筝。”

“肃静!凤驾面前,岂容尔等喧哗?”内侍呼喝众人,见一袭碧影走来,忙堆笑道:“丹碧姐姐。”

丹碧“唔”一声,以手撑额,仰首望去,转身欢喜禀报:“公主,您快看,真是好大一只风筝。风筝上似乎还有人呢。”

心念一动,我忙掀帘而出,拾阶而下,立在距凤台不远处。阶下众人陡然见我出现,皆欢喜得怔住,半响方记起跪下行礼:“公主金安。”

我只是望天不语,那只偌大的彩凤风筝上,可有我的希冀?

离得越来越近,那风筝陡然向下朝我呼啸而过。

“公主小心!”

腰间一紧,众人的呼喊离我渐远,耳畔风声呼啸,墨发飞扬,衣袂如仙举。头顶是蓝天白云的淡泊宁静,飞越脚下的红墙高瓦,我雀跃不已,侧脸而望,男子暖若春风的熟悉笑颜映入眼帘,他深情脉脉道:“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墨迟,你可愿意嫁沈沐昕为妻?”

我抱紧他,欢喜得落泪,使出全身气力大喊:“我愿意。”

那一声“我愿意”那样响,如池塘落石溅起的一圈圈涟漪般回荡在整个皇宫上空,直插云霄。自然,也入了藏身凤台附近的某人耳内。

彼时的我,并无法预知,年少轻狂时的情动,竟会成就一段日后流传千古令无数后人艳羡的爱恋传奇。

然而凤台选婿终究是宫里仅次于皇帝选秀的第二大婚仪,任性不得。我心中虽已选定了沈沐昕,但也总得回去给应选的诸公子们一个交待。否则,就是失了天家的威严和信义。

与沈沐昕双双归来之际,瞥得凤台上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含笑相望,竟是晋文帝与徐皇后。

众人见我到来,免不了行礼问安:“公主金安。”

我脸上一烫,挥手唤众人起身,对沈沐昕耳语一句,随即奔向晋文帝与徐皇后,低眉羞涩唤:“父皇,母后。”

晋文帝瞧见我的小女儿姿态,与徐皇后相视而笑,抬手间,身后的司仪官欢天喜地喊:“正三品御前侍卫沈沐昕得选东床……”

声音那样响,回荡在宽阔的凤台上空,震动了祥和环绕的深深宫阙。我抬头,望见高远明净的天空有鸿雁结伴成一字形飞过。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低头又是欢喜一笑。

沈沐昕不慌不忙跪下,“臣谢皇上皇后恩典,日后必当竭尽全力爱护公主殿下。”

我站在晋文帝与徐皇后身侧,安静微笑,目光与他轻轻一碰,不由晕红双颊,梨涡浅现。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的心愿那样简单,终于如愿以偿。

是夜,晋文帝于昭阳殿设宴,大宴群臣以及后宫诸妃,自然秦珩亦是少不了的座上之宾。

徐皇后盛装绾髻,着捻金线绣凤穿牡丹图绛紫宫装,头戴金灿夺目凤冠,艳压群妃。只见她含笑立在阶上道:“今儿个设宴是为庆七公主凤台选婿之喜,只是家宴,大家随意,切莫太过拘束。”

底下自是一阵奉承附和声。

我坐在徐皇后身侧,目光低垂,只管轻啜杯中的女儿红,并不说话。

此时宴席开始,华灯漾彩,歌舞旖旎,觥筹交错间,入耳皆是众人此起彼伏的堆笑祝愿。来来去去,亦不过是一句“恭祝七公主得选如意郎君”,粉饰得十分好听,听者却无心。

我淡淡点头应诺,眉色略显不耐。久在宫中走动的人,自是最懂得察言观色,说完后忙识趣地回座。倒是徐皇后在底下轻捏一记我的手心,以目光示意我稍安勿躁。

我遂挤出几分笑颜,做出对歌舞的饶有兴趣状。目光斜挑,睇见坐在我右手下侧的沈沐昕虽在看歌舞,目光却含了几分飘忽。心下纳罕:难道,他今夜也同我一般怀有心事?

终于熬不住,在得到徐皇后的默许下,我借故不胜酒意先行离开。

“如何了?”趁着四下无人,我问。

丹碧扶着我低语:“奴婢方才派人去打探过了,夜帝今晚没有出席宴会,也不在宫中。”

我没有说话,眼看紫宸宫就在眼前,丹碧遂再问:“公主,回宫么?”

我摇了摇头,暗夜中,我晶亮的眸光如剑上的锋芒般冷锐,“不,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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