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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嗓子

我的心登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这原本就是他的好主子授意他这么做的。否则,怎生就她和上官璃雪一起出了事?”这一句话,一字一字,从女子的嘴里吐出俱是寒冰般的冷冽,眉梢眼角如结霜般渗人。

这个答案,着实教我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可丽妃为何要这么做?沈……南宫澈,他又为何肯这般做?”

慕容贵嫔看我一眼,冷冷一笑:“丽妃倾慕皇上,这在皇亲贵族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能借此将上官璃雪挤下太子妃之位,自己取而代之,可不是正好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而澈哥哥,他为的还能是什么?一来,许是将借此报答一二丽妃当年的相救收留之恩;二来,也就是为了婉婉罢。”

我的头脑轰隆作响,听得入迷,竟忘了还有南宫婉这一桩,不由怔怔道:“为了婉婉?此事,与婉婉何干?”

这段过往一路听来,如抽丝剥茧般教人盘根揪心,远远超乎我的预想,真不知当年这对可怜的兄妹身上还发生了些什么灾劫苦痛。

提起南宫婉来,慕容贵嫔眉宇间的恨意淡去了些,叹着气道:“婉婉,那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呢。一个不该被某人所爱上,另一个却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说的这句话,妹妹还记得吧?不该被某人所爱上,这个自然指的是澈哥哥。那一次的相救,不知怎的,竟教艳冠帝都的离国第一美人上官璃雪,明知不该不能,却还是对澈哥哥芳心暗许。

而下半句,说的正是婉婉。那一年的大雪,澈哥哥带着婉婉不知是走了多远的路,饶是他小心照料,可后来获救时,终究还是冻伤了婉婉的心肺,也造就了她多年来的旧疾。大夫说,这病,怕是治不好的了。

就连能活几时,也无法预料。因此,澈哥哥无处不小心照料着这个妹妹,只要是她喜欢的、想要的,拼了命,他也会设法为她办到。而在他眼看着婉婉爱上一个不可企及的人,且爱得那般隐忍而卑微时,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默默合上了双唇,静待慕容贵嫔的下文。

“那一夜,澈哥哥被先皇下令押入大牢。我买通了侍卫,偷偷潜进去探他,顺便给他送药。隔着牢门,还不待我问他为什么,澈哥哥径直跪下,含泪求我日后多加照拂婉婉。他说,这世上他仅有婉婉一个亲人,而唯一能让他放心托付至亲的人,只有我。我一直了解,澈哥哥心中,看得最重的就是这个妹妹。可那一刻,眼泪终究没有忍住。我摇头不肯答应,非要他对我说出那日之事的真相。他犹豫许久,只小声说了一句‘小姐说,若我肯帮她,便认婉婉为义妹,央求老爷让她进南宫家的宗籍,如此……’后来的话,他没有说完,可我已经明了一切了。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能让妹妹能有个高贵的家世去匹配她心爱的男子,一世幸福。”

我听得亦觉内心无比感动,泪盈于睫,哽声不止。婉婉终究是好福气,能得如此疼爱她的兄长。为了她的幸福,竟肯豁出性命不顾。

默默垂泪半响,我忽而觉出不对,不由道:“既然他与丽妃达成了协议,何以婉婉今日却成了离国的雪莲圣女,这其中,想必是又生出了什么变故吧?”

慕容贵嫔的眼角滑下一行泪,哽咽道:“澈哥哥疼惜婉婉,肯为她如此牺牲自己,可婉婉亦只余这一个兄长,如何肯依?是以,她甘心自断了自己的念想,去求了那个人。对了,本宫忘了告诉你,婉婉心中的那一个人……是当年的九皇子,现今的汝夏王。”

汝夏王?恍若二月里有惊雷在头顶轰隆炸响,我只听得这一句,人已立时从座椅上站起,惊得瞠目结舌,半天哆嗦着嘴唇问出一句:“怎么婉婉喜欢的男子,竟是汝夏王……”

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男的长身如玉,女的淡洁如莲,一样的风华无双,龙章凤姿,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这两人,皆是我在离国难得能引为知己的好友。不曾想,在过去某段遥远的岁月里,他和她之间竟有这样一段姻缘神交。

“怎么妹妹看来似乎很惊讶?”慕容贵嫔似笑非笑问。

我迷惘着眸子,也不知心思飞去了何处,只点头:“确实是有些意想不到。那后来,可是汝夏王为了婉婉去向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求了情?”

慕容贵嫔却摇头,亦是朦胧不清的样子,“这之后的事,本宫亦不甚明了。只知汝夏王当夜确实去找了皇上,且是带着婉婉一同去的,三人在营地里密谈许久。本宫当时就守在帐篷外不远处,等到的,是婉婉和汝夏王两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以及她含泪而笑对着汝夏王念的那一首诗。”

被慕容贵嫔眸底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触动,我不禁问:“是……什么样的一首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念罢,慕容贵嫔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汝夏王听完,定定看婉婉半响,用力拥她入怀,而后就仰首饮尽了忘情水,踉跄转身走了。而婉婉,独自站在那儿,直到汝夏王的身影消失不见,眼角才缓缓淌落一滴泪,弯下身去,抱头膝间,我隐约听见她哽声说一句‘对不起,为了哥哥,我别无选择’。”

我的眼眶迅速红透,热气灼得我酸痛无比,泪水扑簌滑落,瞬间明白一切。慕容瑜,他竟这般狠心,为了自己的私欲,用沈沐昕的性命,硬生生逼得婉婉割断与汝夏王刻骨铭心的一段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慕容贵嫔笑笑,端的是凄然,“还能为的是什么?一切,只因澈哥哥救了不该救的人,更错教那人心许于他。而那个人,却是皇上势在必得的女人。他要的,从来不是澈哥哥一死,而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我忽而忆起初见时慕容瑜邪魅如恶魔的笑,以及他别有深意的话,不由遍体生寒。他留我性命,莫不是也要我活着比死了更加煎熬?

可我如今,已不正是如此么?没有尽头的折磨,永无救赎的心。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坐在妆台前,望着自己苍白憔悴的容颜,我唯有苦笑。

心莲在一旁小心服侍着我,轻声道:“主子,您有心事?”

我原低头把玩着一支钗钿,骤然听心莲发问,一个惊颤,竟刺伤了指尖,有血珠子沁出,急得心莲忙俯身察看,一面道:“主子,可有大碍?奴婢去拿药箱……”

我却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仰首问:“心莲,你说,若一个男子真心爱恋一个女子,应当是怎样?他……可会狠心看着她国破家亡,遭人凌辱?”

心莲不意我有此一问,怔住片刻,那一刹眼底流转的光彩竟如此复杂,叹声气道:“主子,何必要去问旁人呢?问问你的心,它会给你最好最真实的答案。”

说罢,她转身去取药箱,脚步一顿,犹豫着又道:“有时,看似无情,未必真正无情。”

看似无情,未必真正无情?我咀嚼着这几句话,心中忽然生出针芒般细密的刺痛来,沐昕,我还能……还能再信你一次么?你还会……还会再教我伤心一次么?

“别人说什么,你都尽信么?既然不是尽信,那何不用你的心去感知?也许,最初的答案,便是唯一的真实。”

“是哥哥让我进宫陪伴二姐姐几日的。”

“二姐姐素来最疼我,若我在身侧,即便她有天大的怒气,也能帮着缓一缓。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么?

待到心莲进来时,我已如一阵疾风般与她擦肩而过,只听她遥遥喊:“主子,您去哪儿?”

我没有回答,只提着裙裾一阵狂奔,任由长发飞舞风中。那一刻,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到晚晴宫去一趟,我要去找婉婉,问清一个真相。

晚晴宫门前时,我打赤双足,披头散发,双目赤红,毫无仪态可言,只紧紧抓住一个宫女道:“我要见你们家三小姐。”

那宫女被我暗哑沉郁的语气吓了一跳,挣扎着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跑,凄喊:“鬼呀!”

看那宫女一溜烟跑远,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清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尊容,不禁苦笑。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为首那人正是睡容惺忪的丽妃,瞧清我后,丽妃怔一怔,随即勾唇缓缓而笑,拍手道:“稀客,当真是稀客。”

我挺直背脊,丝毫不介意她眸中的鄙夷讽刺,淡淡道:“我要见婉婉。”

“见婉婉?”丽妃又是一怔,莲步轻移走近,贴在我耳畔低语一句,见我面色大变,随即满意抿唇而笑。

下一瞬,她敛容冷声对左右,“都给本宫听好了,绝不许这人踏进晚晴宫半步。谁若敢纵其入宫,惊扰了三小姐,杖弊!”

“云墨迟,本宫‘好心’提点你一句,你如今尚为待罪思过之身。若就此回去你的莲华苑,本宫便姑且念你初犯,既往不咎。否则……你晓得利害轻重。”

玉阶之上,丽妃广袖垂地,织锦漾彩宫装裹着她妖娆的身躯,很是鲜妍明丽,然而谁人又知,藏在如画笑颜下的却是一颗蛇蝎心肠。她挑眉含笑望我,分明是在挑衅。

而一干宫人得令,早已举棒排成一行堵在宫门前,警惕盯着我,丝毫不肯松懈。

我的目光越过面前众人直直迎上居高临下的丽妃,心知这很可能是她布下的一场陷阱,可为了婉婉,我到底不能就此放弃回头。

方才丽妃贴近我耳畔,说的便是“婉婉旧疾复发,正躺在里边,可若无本宫的发话,便不会有太医来医治她。云墨迟,婉婉可是哥哥最心爱的妹妹,她若是死了,呵呵……”

我攥紧双手,上前一步,宫人们立时紧张地举木棒挡在我面前,却没有别的行动。好歹我是皇帝的女人,纵在禁足中,他们到底也不敢来推搡我。

我死死盯住丽妃笑靥如花的脸,一字字道:“丽妃,你究竟意欲如何?”

丽妃渐渐不笑了,玉颜如冰,冷冷回我:“本宫要你失去一切,痛不欲生。这后宫里任何不自量力意图与本宫争宠的女人,本宫都会将其狠狠踩在脚下,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我冷冷一笑,睥睨着她,“就凭……你么?”

话语间的不屑与倨傲深深刺痛了丽妃的自尊,她狠狠一跺足,呵斥道:“都愣着做什么?云氏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分明是藐视本宫,,给本宫狠狠杖责二十!”

左右一愣,随即伏首称是,迅速从里间抬了一条板凳出来。两名身强体壮的侍卫上前欲将我反手擒住,却被我怒目逼退,发狠道:“谁敢!本宫乃是皇上的女人,纵在禁足中,也是金尊玉贵的身子,岂是你们能碰的人?”

那两名侍卫缩回了手,到底不敢硬来,只得回头为难地望着自家主子,等待示下。

丽妃气得俏脸发黑,一手指我,骂道:“本宫今日倒是要看看,究竟动得你动不得?你们这两个蠢货,还怔着做什么?给本宫拿下她。若出了事,自有本宫向皇上担待。”

丽妃都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两个侍卫精神一振,自是再无顾忌,三下两除二就轻易拿下了我,下一刻将我死死按倒在板凳上。

不知丽妃说了些什么,有两名宫女上来,换下那两名行刑的太监,欠身软软道:“云主子,得罪了。”

我兀自冷笑,没有搭理她们,心知丽妃此举必有她的深意,绝对不是为了让我少受皮肉之苦。后来我才知,那两人是晚晴宫专司行刑的宫女,最会挑人的痛处下手,心狠手辣,教一般司刑的公公还要来得厉害。丽妃,果然厚待我。

果然,下一刻,厚重的木杖狠狠敲击在我的香臀、后背,恍然间,我似乎听到背脊断裂的声音,疼得撕心裂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头,眼冒金星,痛得我几乎昏阙过去。嘴一张,面前赫然是一滩腥洌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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