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阴阳相隔

老头赶紧撤去了阵法，九色龙息瞬间回归各处石像，泉眼再次恢复成灰白色的石头。他立刻上前扶起哈斯其，问道：“感觉怎样？可有不适？”

哈斯其满头大汗，重重的喘息了一阵，这才缓缓说道：“还行，暂时死不了，多谢前辈关心。”

老头摇着头叹道：“我看你也就一口气吊着了，既已拿了泉水便早早离开这里吧。再耽搁下去，只怕你连野鬼村都走不出去了。”

哈斯其点了点头，随即却是问道：“前辈与野鬼村有何渊源？”

老头微微一愣，见哈斯其双目之中有着洞悉之色，无奈苦笑道：“看来还是被你察觉到了，其实我便是野鬼村失踪了几百年的村长。”

“这么说，那野鬼村出现在我面前必然不是巧合了。”

老头尴尬一笑，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哈斯其冷声说：“泰媪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让我取得焦心火和滴泪泉这么简单吧？先是毁我道心，再又灭我神魂，这是个连环计，是地府在针对我。”

老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情越发的尴尬了。这就好像是一个孩子说谎，被大人揭穿了一样。

哈斯其得到了答案，没有再追问下去了，他落寞的转身朝石门方向走了两步，随即停下来，头也不回的说道：“还请前辈送我回去，我已无力再从井口爬出。”

他现在连神魂都没有了，没有立刻倒下也只全凭着胸中一口气支撑着，再也无力独自离开这里了。

老头闻言，大袖一挥，山谷之上顿时灌进来一阵狂风，竟是卷起哈斯其便朝着山谷外面飞了出去，望着他在风中逐渐消失的身影，老头幽幽叹息一声，“当真是个痴情的娃娃啊。”

就在这时，滴泪泉的泉眼上方一阵灵气波动，过了片刻，孟蕊那婀娜的身姿缓缓落在了平台上。

她正好听到了老头的感叹，面纱上方那双灵动的桃花眸微微眯起，一串脆铃般悦耳的声音从红唇中吐出：“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卞城王竟也能发出如此感慨，难道是想起了当年往事？”

老头微微一笑，长袖在身上一拂，脚下轻烟腾起，待到烟雾散尽之后，哪里还有什么佝偻老头，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穿盘龙红袍，头戴金玉乌纱冠，丰神俊逸的黑须中年男子。

男子转身拱手笑道：“公主莫要开本王的玩笑，陈年往事皆已入了轮回，我只是纯属惜才罢了。”

“把他留在地府岂不是正好趁了您的心意？”孟蕊含笑说道，语调中仍带着些调侃。

“咳咳。”卞城王轻咳两声，指着孟蕊摇头失笑道：“你这丫头，当年我不过就欠了你一个人情，却是给你守了几百年的滴泪泉，你怎的嘴上还是这么不饶人？”

“你那是欠我人情吗？明明就是偷我泉水来的。”孟蕊微撅着红唇，娇声责怪着说道，竟似一个小姑娘在向长辈撒娇一般。

哈斯其被狂风席卷着飞出了谷地，低头向下看去，却发现脚下竟然是一片连绵的山峰，枯木林还远在数百里之外，没想到那野鬼村的古井居然横贯了整片枯木林，实在是奇妙诡谲。

狂风直将他带到了鬼门关外才风势渐弱，当他缓缓落地，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鬼门关上悬挂着的那幅巨大匾额，上面正是书写着鬼门关三个血红大字。

“那老头绝不是个简简单单的野鬼村村长。”哈斯其嘀咕着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鬼门关那扇朱漆大门便从里面被打开来了，一匹神俊的踏火异兽驮着一名黑袍男子从门后风驰电掣的狂奔而出，在来到哈斯其身前时，异兽嘶吼一声，扬起前蹄人立而起，随即双蹄重重的落在距他不足一米的地面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被踏出两个焦黑的深坑，一阵灼热气浪扩散开来，登时便把虚弱的哈斯其掀翻在了地上。

“我听他们说你去寻找焦心火和滴泪泉了，看样子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马背上那黑袍人语气冰冷的说道，此人却正是十大阴帅之一的黑无常。

哈斯其咳嗽两声，挥散了被业焰龙驹带起的飞扬尘土，撑着地面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黑无常冷眼俯视着他，良久之后才淡淡说道：“我可没有这么无聊。”

说完，他从衣襟中翻出一个弹丸大小的木盒，随手丢了过去。

哈斯其抬手接住，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黑无常勾起嘴角道：“一枚自制的小药丸，想来你应该用的上。”

“是给我了断的吗？你们地府的人做事还真是够体面的。”哈斯其语气中满是嘲讽，伸手掰开了木盒，顿时一股奇异的药香扑面而来，光是闻上这么一下便觉得神清气爽，即便不能恢复他的道心和神魂，却也可以令他多苟活一段时间了。

黑无常见他仰头服下了那颗黑色药丸，微微拨转马头便要回城。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哈斯其的声音：“谢谢你的洞幽凝魂丹，只是我一个将死之人，白白浪费了这颗仙品灵丹。”

然而黑无常却只是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的说了句：“你不用谢我，我只不过是还了你的不杀恩情。”随即他便驾驭着业焰龙驹进入了关内。

当那朱漆大门再次闭合之后，哈斯其才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喃喃道：“真是个傲娇的家伙。”

这鬼门关外仍是如他刚来时那般冷清，只是不时的有几个鬼差押解着亡魂经过，那些鬼差似乎是知道他的身份，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偷眼打量了一下，便快步走了过去。

哈斯其倚靠在石桥边的栏杆上，默默的算着时间，距离三日之期还剩两个时辰了，想来孟蕊也该到了。

就在他暗自想着心事的时候，天空突然飘来一朵彩云，云雾翻腾间，一名身姿卓越的佳人缓缓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果然是如约而至了，倒是没有让我看走眼。”孟蕊吐气如兰，薄薄的轻纱随着她红唇开合而微微飘荡。

哈斯其没有看她，伸手在破烂的衣衫中取出两枚珠子，一颗闪动着青碧色的火焰光芒，一颗则是晶莹透亮如清晨的露珠，正是他辛苦得到的焦心火和滴泪泉。

孟蕊面露微笑，素手伸出，纤纤玉指轻轻一勾，那两颗珠子便缓缓落入了她的手心，便见她腾出另一只手，向着虚空一招，混沌盏赫然出现。她将两颗珠子随手丢进了混沌盏中，就看到那赤金拉丝的木碗闪烁出一阵金光，随即更是响起噼里啪啦的脆响，就好像是炭火被引燃了一般。

“等上半个时辰，汤水便能熬好了。”孟蕊含笑说道。

哈斯其这才松了口气，旋即挑眉说道：“可否让我见见顾澄？”

孟蕊臻首轻抬，素手再次一翻，从袖口处滚出一枚寒雾缥缈的珠子，只见她轻轻一抖手，那颗珠子便滴溜溜的滚落到了地上，寒冷的雾气顿时蒸腾着冒起，待到雾气散去，化名顾澄的我便平躺在了哈斯其的眼前。

此时的我依旧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虽然有寒气保护，但魂体仍是比当初模糊了些许，一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出了冰霜，黑色的秀发散乱的贴在额头及脸颊两侧，身上的白色长裙有着些许的褶皱，下摆处微微卷起，露出两只洁白细腻的小脚以及一小截光滑的小腿。

这个时候，哈斯其那双灰白无神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点波动，他蹲下身轻轻将我抱在怀中，温柔的理顺秀发，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脸。

“顾澄，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将你带回去的，虽然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但是只要你能活着，那我也就无憾了。”他说到深情处，竟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住了我的双唇。

一旁站着的孟蕊轻咳了一声，揉了揉光滑的额头，似有些无语的说道：“你其实知道他是个男儿身的吧？”

哈斯其闻言沉默了，竟是没有否认，过了一会儿，却见他轻抚着我的脸庞，淡然说道：“我只知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以后即便是她恢复了男儿身，反正我也是看不到了，我倒是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的做回自己，希望她能够把我忘记。”

孟蕊听完不禁竖起大拇指，“你这是真爱啊，给你点个赞。不过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你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

说着，她将混沌盏倾斜过来，从里面倒出一碗碧绿色的汤水递到了哈斯其面前，“喏，给他喝下去吧。”

“你不是说要等上半个时辰的吗？”哈斯其疑惑的问道。

“是啊，本来确实需要半个时辰的，不过刚才被你的话恶心到了，手上火候没控制好，烧的猛了些。”

“这药性不会受到影响吧？”哈斯其有些担忧的问道。

孟蕊翻着白眼回答说：“安啦安啦，我堂堂地府泰媪神，熬一碗汤药岂会失手？顶多就是味道难喝了一些，不会有其他副作用的。”

哈斯其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凑在鼻子下闻了闻，顿时一股浓郁的臭皮鞋烧焦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那浓烈的刺鼻味道熏得他脑子都抽抽的疼了。

“这是人喝的吗？”他将碗端的远远的，捏着鼻子问道。这味道比臭豆腐还难闻，臭豆腐至少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但是这碗汤药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不像是入口香的东西。

孟蕊耸着肩膀回道：“本来就不是给人喝的，喂，你还愣着干什么？等到汤药冷了可是会影响药效的。”

哈斯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扶着我，将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便咬着牙灌进了我的嘴里。

汤药刚一入口，我一双秀美便紧紧的蹙在了一起，脸上也显现出抗拒的表情，但是仍旧没有清醒过来，等到一碗汤药全部下了肚，我那即将消散的灵魂竟然凝实了许多，而且胸前竟然还腾起了一小撮赤红色的火苗。

孟蕊见我灵魂凝实了，这才搓了搓手掌，显得很是高兴的说道：“搞定，一碗孟婆汤下肚，保管前世灾厄统统消除，孟蕊出品，必属精品。”

“孟婆汤？”哈斯其突然听到孟蕊说出这个名字，眼睛顿时就瞪大了，“你给她喝下孟婆汤，等到她还阳之后还能有这一生的记忆吗？”

孟蕊眨巴了两下眼眸，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哪知道，以前我也没熬过这种品级的孟婆汤啊，里面可是加了你这冥界小王子的神魂之泪，鬼都不知道具体药效是什么样的，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失去所有记忆吧。”

“不会失去所有记忆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记忆都会抹消咯。”

哈斯其闻言，显得有些落寞，显然对这样的结果，他有些难以接受，虽然他说的洒脱，但是真正得知我还阳后会将他忘记，他始终是有些难受的，只不过失去道心之后，他连伤心的表情也表现不出来了。

“好了，你可以放开他了，我让蝶儿带他还阳去。”孟蕊屈指放在唇间轻轻一吹，过了片刻，便见一只巨大的红色蝴蝶从冥河那边飞了过来，长长的触须微微一卷，就将我从哈斯其手上卷了过去，随即如同鹞鹰一般扶摇直上，转眼便消失在了冥界的天空中。

哈斯其仰头望天，当再也看不到大蝴蝶的影子后才叹息一声收回了目光，自此二人便是阴阳相隔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向孟蕊作揖道谢，却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大脑中轰隆一震，耳朵里便响起了嗡嗡的嗡鸣声，随即意识消散，他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孟蕊素手轻挥，一道彩云出现，将倒下去的哈斯其稳稳的接住了，这时，虚空中响起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间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随着声音落下，一朵幽黄色的莲台带着祥云，旋转着落到了这片凄凉的土地上。